因我现在上神的身份,师傅给我讲了一下现在天界的大事。那逃出的妖魔并未在凡间作乱,天兵天将四方土地掘地三尺,也没能挖出其行踪。逐月太子确实伤了元神,危在旦夕,但目前最最棘手的是,天君和二皇子似乎也受了影响,症状相似,却瞧不出丝毫缘由。
“难不成是中毒?”我将先前的猜测说了出来,师傅摇了摇头,淡淡道:“不会是中毒,不过我倒想起了一个魔族血咒。”
我迷惑不解,就听师傅解释道:“若是锦纹腹中胎儿乃天家血脉,这血咒便有可能实现。”
血咒乃魔族的一门诡秘术法,胎儿足月,落地即身亡,母体含冤,怨气不散,用锁魂钉钉住胎儿灵魂,禁锢在尸骸之中,再使秘法,便能通过血脉指引,使血脉至亲,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太子逐月可是喜欢穿一袭白衣?”
师傅沉吟片刻,略一点头。
难不成与锦纹私会的男人,竟是逐月太子!
“锦纹曾说过,杀害她的并不是妖魔,莫非是逐月太子?那日株涟上神嫁孙女,天界仙人大都前去贺喜,逐月太子自然也是去了的……”我喃喃自语,师傅却是眉头紧锁,片刻之后才缓缓道:“素闻太子妃好妒,却不曾想手腕如此狠毒。”
我愣住了。
师傅见我呆住,便细细讲给我听。“你当初被东海那个太子妃送上元凰宫,是因为她怕墨镶心思放在你身上,而天宫这位,则是趁着株涟上神嫁女这一时机,将锦纹这小小仙娥给彻底除了。”
我尚有些不信,神仙不都是心怀慈悲之人,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那血咒一说,是今日太子妃在我身边不经意间提及的,若不是她知道逐月太子有骨血,并且被妖魔带走,怎会凭空想起这个?”
“那她怎么不说?”
“或许她想借我之口。”
杀害锦纹的凶手,竟然是逐月太子的正妃?想到锦纹临死前凄惨的模样,还有那婴孩青白的尸骸,我心中生出一股戾气,竟挽了袖子就要去寻那太子妃,让她以命抵命。
只是刚没走出几步,就被师傅拦住,“苗苗,你去哪?”
“替锦纹报仇!”
我以为师傅要训我,没想到他只是觉得现在天宫人心惶惶,经不起我一番折腾,等到事情好转,以我上神的身份,要揭穿一个心思歹毒的太子妃,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点头应了。
师傅走后,我躺在床上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元凰宫的后花园,我循着路找到了埋葬着锦纹的桂花树,然后倚着树干坐了下去。
锦纹,对不起。
我没能救回你儿子。现在那些妖魔,还用你儿子的尸体进行血咒之术,锦纹,对不起。我头抵着树杆,心头难受得要命,锦纹临死的样子和婴孩的尸骸在我眼前交替出现,我双手捧着头,低声呜咽,“锦纹,我该怎么办?”
一是对你的愧疚,二是我心中的妄念。
我该怎么办?
“苗苗!”
听得这声呼唤,我浑身哆嗦了一下。
师傅快步过来,在我身侧蹲下,清冷的月光将黑夜划破,我看着他的长袍落在泥里,而他浑然不觉。师傅并未问我什么,而是搂着我的肩,一遍又一遍轻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响起,让人沉溺其中,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苗苗,锦纹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等到抓住那几个妖魔,解除了血咒,锦纹她便可以安息了。”
我涩着声音道:“那太子妃呢?”
“若是查明真相,她一定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那我呢?
我不敢问,只能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袍,眼睛里涌了泪水,怕被他看见,我将脸在他肩上蹭了一下,便把那泪痕给偷偷擦干。头顶上月光皎皎,元凰宫的一草一木皆罩了一层薄纱,此等清淡如水的月光,更照得我心思污浊不堪。
我正前方,是师傅收我为徒是随手掐的一枝桃花,因这天界的土壤,此时它已经长成了一株小树,最高处的枝条上,还开了几朵粉色的花。
我曾如它一般,虽不起眼,却纯洁无暇。
水漾上神的魂魄还在受苦,而我却假冒着她的身份。
“苗苗……”
师傅细碎的吻落在我颈间,所落之处犹如火烫一般,我身子微微发抖,随后变成了一颗水稻。
师傅无奈地摇头,我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从前是无意,而这次,却是我故意。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子,不过是一颗稻谷,左看右看也无任何特别之处,为何会被误认为水漾上神转世呢?
一个是集天地灵气孕育的湖精,一个是稻田里普普通通的一根稻谷,若不是当初墨镶的救助,我早已枯死,化作天地间的尘埃。
“师……炎凰,我觉得我不是水漾上神转世。”我抖了抖面前的两片细长叶子,“上神怎么会像我这样?”
“呆。”师傅无奈地看着我,“普通水稻怎么可能这么漂亮。”他用手指轻轻摩擦我的细叶,“连我都自愧不如。”
师傅,你是鸟,我是稻子,能比么?
“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鸟。”我突然出声,脑子里一片模糊,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岁月,我只是他的徒弟,而不是什么上神转世,我绞尽脑汁的想些话来讨好他,就为了他展颜一笑。
“恩,苗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稻谷。”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点儿勇气,“炎凰,若我不是水漾上神转世,你还会喜欢我么?”
师傅伸手便弹了一下我的叶子,“傻瓜。”
他没有回答,我却觉得自己已知道了答案。
……
我使了性子,自个儿回了水泮居。师傅要送我,我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等到走出好远,我偷偷回头一瞥,发现他站在原地,红衣似血,即便那无边夜色,也不能掩其半分光芒。
回到水泮居,我一头扎进了泥土里。
埋在土中,我才觉得自己有了斩断妄念和心魔的勇气。若是继续隐瞒真相,我怕我会入了魔道。
在土里又埋了半个时辰,我回到房间,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手握毛笔之时,不禁想起师傅当初教我写字的时光,无忧无虑无嗔无怨,唯有他嘴角边一抹浅笑,直叫我念念不忘。
师傅,我不敢亲口告诉你,我只能写下这真相。我不能也不敢顶替水漾上神呆在你身边。
没写几个字,眼睛里就蓄了泪水,顺着眼角脸颊滑落,滴落在纸上,本想换一张,可不知道是不是精通水系法术的原因,泪水也比一般人要多,此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接连打湿了好些张纸。
我一直觉得哭鼻子很没志气,曾经锦纹在我面前哭,我还暗地嗤笑过她,没想到情到深处,是真的会哭的。我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又哆哆嗦嗦地写了几个字。
等到写完这信,我就偷偷离开天界,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信中写了水漾上神的所在,他们本来也要找那些妖魔,现在知道下落,肯定会连水漾上神一并救了吧!
“师傅,找到妖魔破了血咒之后,能帮忙揭穿太子妃的真面目么?若是不能,等我修炼大成,再来取她性命。”
我脑子迷迷糊糊,前言不搭后语地写了许多,一会儿是坦白,一会儿是认错,一会儿又写到当初的那些小时光,一会儿又想起了书楼里被他烧毁的书。只是至死至终,我也不敢再写那句放在我心尖尖上的话。
“师傅,苗苗喜欢你。”
没有水漾上神的那层华丽外衣,云泽城外水田里那颗嫩绿的稻谷苗,她用尽全力来喜欢你。
书信写完已经是五更天,我打开窗户,窗外夜光隐退,清晨的浓雾将整个水泮居笼罩,使得我视线有些模糊,远处有个人影正在打扫庭院,不知道是青衣还是紫苏。我不禁扯了扯嘴角,真正的神仙,倒是不喜欢用仙法,把自己弄得跟凡人一样。
我去了人间之后,也敛了一身修为做一个普通人吧。
我将信纸叠好压在笔架子下,随后拣了几样随身的物品放在乾坤袋里,走到庭院的时候发现扫地的人是青衣,本想与她说几句话,却不料她也不看我,只是默默打扫,这倒省了我不少事,只是难免会想,青衣在水漾上神的教导之下如此冷淡,那水漾上神,她到底该有多冷呢?
……
现在我顶着上神的身份,一直走到天门也无人敢盘问。顺利离开之后,我还有些伤神,思来想去,决定去上次去的那镇上吃一口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