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好了今天逛街呀！你忘了要陪我去买餐具的吗？”
我凛然一惊！猛地睁开双眼，睡意和酒意立时去了大半。
扭头看向窗外——窗帘紧闭。
“哦……真对不起！”我敲了敲太阳穴，“我睡过头了——你等等，我现在就起床出门，陪你去……”
MAY笑：“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几点？”
“都晚上九点了！”她叫，咯咯地笑，“你不要紧吧？真睡糊涂了！——昨天晚上搞什么把你累成这样？快说！老实交代！”
我忽地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道：“哦……没事……只不过是……”
“你真烦！”MAY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浮气躁，“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吗？——好了，好了，别NFDA1｀铝耍】旃来吧！”
“过来？”
“×！你真是！——对，是！过来，来我家！”
“现在？”我有点儿蒙。
“废话！”
“不是不买餐具了吗？”
“不买餐具你就不能过来陪陪我吗？”MAY气道，“×！没一点良心！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我笨拙地解释，“真的……我只是以为……”
MAY“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耍你了！我在家里等你——给你四十分钟！快来！”
电话那头突然一片寂静。不一会儿，传来了连续的“嘟嘟”声。我依旧手拿话筒，充耳不闻。大脑里斥塞的皆是污浊的空气，让我一时无法思考。
我不知道是什么正在等待着我。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前行。如果我就在这里停止，那么我便会跌落悬崖，扯断缆索——那通往幸福的路，还有那在路上奋力前进的人——都会因着我，而坠入无底深潭。
7
来到MAY的家中，迎接我的是分外熟悉的笑脸。
“×！你又迟到了半个钟头！”
我勉强扯动嘴角，“总得让我收拾一下吧！”
MAY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已经够美啦，亲爱的！你还要怎样收拾呢？再怎么收拾，也还是一个凡人，飞不到天上去呀！”
我的心忽然间绞痛起来。MAY脸上的笑容那样灿烂而甜美，熟悉得仿如触摸自己指间的皮肤——而我竟是永远也无法面对了么？
我微微侧了侧脸。“对不起……”
“算啦，算啦！”MAY大手一挥，“你这德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做朋友，就预备了要忍受你！”
“MAY……”
“过来陪我喝酒！”她大力拍了下我的屁股。
“喝……酒？”我咽了口口水。
“对啊！”MAY扭头看我，“怎么了，不能喝吗？”
“没有。”我捏了捏盗汗的手心，接过她递来的红酒杯。
“来！干杯！”她快乐地大叫。
我笑，“为了什么？”
“为了……幸福！”
“恩！”我用力点头，跟她碰了碰杯，“祝你幸福！”
说完这话，我忽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幸福的样子——幸福是一幅幅艳丽的风景画。画中各色娇媚的花朵，竭力盛放，几欲荼蘼……
我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MAY躺在我身边扭头看我，“你笑什么？”
我瞄了MAY一眼，“嘿嘿嘿……”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你还笑！还笑！”MAY挥拳过来捶我。
我伸手指着她绯红的脸颊，“你喝多了！哈哈哈哈……”
“你才喝多了呢！神经病！敢来欺负老子！”她气鼓鼓的。
“我怎么会欺负你呢？”我笑，“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呸！”MAY啐我一口，“就这么爱法？”
“是的，MAY——”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爱你！非常、非常地爱你！”
MAY望着我，漂亮的大眼睛忽地眨动一下，浮上来一层蒙蒙的雾水。
“我是那样希望看到你幸福，MAY——是真的……”我颤声道，“请你相信我——我希望看到你们都幸福……”
MAY挪动身体凑上来抱紧我。
“炎炎，你还在想念晓峰么？”她轻声道，“你还在等他么？”
“MAY……”我哑了嗓子，“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MAY也流出了眼泪，却抬手来抹我的泪水，“别说了，傻姑娘！”
“炎炎，你后悔么？”MAY说。
“后悔什么？”
“后悔长大，后悔离开，后悔梦想，后悔太多太多的曾经……”
我噙着泪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MAY——”我说，“我总是一直往前走，然后，一路回头。”
“是呵……”MAY轻笑起来。“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她说，“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想不明白怎么会到了那里，但却还是要不断前行。”
“你后悔了么？”
MAY看了看我，又摇头。
“我只是觉得我们太可怜，炎炎——我们永远那样孤独。”
“你怎么还会孤独呢？”我说，“你现在有了周晨——未来的路，总会有个人陪着你走。”
“你真是这么看的吗？”MAY又笑，轻瞟我一眼，“炎炎，属于自己的路永远只属于自己，我们只能一个人走完它——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人生。”
我狠狠咬了下嘴唇，“可是，起码……”
“我是个幼稚的人，炎炎。”MAY打断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周晨吗？”
我抬脸望向她。
MAY眯起眼睛，朦朦胧胧地说，“认识他的第一个晚上，他送我回家。我往前冲了好长一段路，忽然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一惊！猛地转身，看见周晨正站在身后冲着我微笑。路灯的微光从他背后穿过，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直伸到脚下来。我忽然抬起腿，对准他的影子一脚踩下去，‘嘭’的一声！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望着他开心的笑脸，在心里对自己说，就是他了，就是他！……”
“炎炎，你知道吗？这就是想象当中我要爱的人——我望着他的脸，可以想象未来的样子……”
“你在寻找他的影子对吗？”我轻声叹息，“你一直在寻找他的影子——我早该想到了，MAY——这些年来的那么多人……还有小林的样子，原来那么那么像他……”
MAY笑了笑，没有说话。
“哦，炎炎，”她睁开眼睛冲我微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不结婚了。”
“什么——？”我惊跳！
“我说，”MAY微笑，“我不结婚了——我跟周晨分手了。”
“不可能！”我大叫，“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哦，这不是玩笑。炎炎，我很认真！”
“为什么？”我尖叫。
“因为我发现我已经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看到未来的样子。”
“MAY！”我大叫，“你太任性了！”
MAY收起笑容，深深、深深地望着我。
然后，她叹了口气，轻轻挥一挥手。“算了，我们别再讨论这个——炎炎，我送你件礼物吧！”
“哦，MAY！”我捂住脸呻吟，脑中一时混乱不堪。
MAY轻轻拍拍我的背，站起来转身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手中却是多了一个红色塑料纸袋。
我死死瞪着她，“干吗要送我礼物！”
“打开看看。”MAY双眸含笑，“看看你喜不喜欢。”
“MAY！……”
“看看呀！”
我头昏脑胀地打开袋子，忽觉头部又挨一下重击，几乎站立不稳。
“MAY……”我脸色煞白地望向MAY，全身冰凉。
“我想你一定是喜欢的，”MAY望着我的眼睛，仍然在笑，“如果你不喜欢，你就不会买，也不会一直带——我想如果你把它就这么丢在了周晨家里，实在太可惜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替你拿回来了——炎炎，你忘记了吗？这块手表，是我陪你在襄阳路上一起买的呀！”
我听到自己牙床打架的声音，凌乱而惊恐的。胃部一阵痉挛地绞痛。我用力死死抵住，额前渗出细小的汗珠。
“MAY……”
“你走吧。”MAY突然说。
“MAY，你听我解释……”
“不，炎炎，”MAY淡淡地注视着我，“什么都不要说——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或许我们从来都没有错，只是我们太害怕孤独。”
“MAY……”
“你走吧！”MAY冷冷转身向卧室走去，“我不需要听什么忏悔或者抱歉，我只是需要安静——炎炎，如果你爱我，求你！给我安静！”
我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样离开的。心脏深处泛滥出来的恐惧，让我无法自抑地沉沦。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下沉。堕入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全能的上帝！
那是他给予我的最好惩罚——我不再有爱情。不再有友情。不再有一切赖以生存的官感。
——我只有孤独。那永世不灭的黑暗与孤独……
8
然而，我又错了。
大错特错了！
我竟然天真到以为所有的惩罚和代价不过如此而已！
上帝立刻给我送来了回应——他说，不是！我的孩子，不是！
——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离开MAY的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周晨的电话。
他说：“炎炎……MAY死了——昨天晚上割脉自杀，死了……”
“不可能——”我像个疯子一样怪叫起来，听到了体内发出的清晰的咔咔声。那是血液疾速冻结成块的声音。咔咔咔咔。
“是真的……”周晨抽泣着，“是叮当发现的……说是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幸亏MAY给过她一把钥匙……进去的时候，MAY已经……血都流干了……”
“你骗我。”我模模糊糊地说。
“炎炎……”
“不！你肯定在骗我。”我笑了，“MAY就在我前面——你瞧！我看见她了，她就在那儿，她在对着我笑呢！”
“炎炎，你没事吧？求你！别再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不是，不是！”我摇头，指着前方眼泪一串串往下坠，“我看见她了，我真的看见她了！周晨，你相信我！她在对着我笑，她在冲我招手呢！你看！你看！她笑得多好看哪！那是MAY！那是MAY！那真的是MAY！”
“炎炎！”
“MAY！”我尖叫起来，“你要去哪里？你等我！等我！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出去，摔倒在地。
手机里传来周晨焦急的声音。“喂？喂喂？炎炎，你在听吗？”
“你听到我说话吗？炎炎？炎炎？”
“……”
我抬起泪水纵横的脸。MAY甜美的笑容来到面前。她伸手笑盈盈地扶起我。眼中漾漾的光，温柔得仿如天上星辰。
“哦，傻姑娘，”她说，“别哭。”
“MAY……”我哭泣，“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为什么？……”
“我不会丢下你，炎炎。”MAY微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不！你骗我！你骗我！”我拼命摇头。
“我不会骗你，炎炎，因为我爱你！”
“你骗我！”我哽咽，“你们都骗我……你们都说爱我，可是你们都骗我！晓峰也是！你也是！……你们都会丢下我……你们通通不要我！呜……呜……”
MAY轻轻捧起我低垂的脸，为我抹去面上的泪水。“不要哭，傻丫头——如果你信我，那就不要哭！”
我睁着泪水迷蒙的眼望向她。
“炎炎，你信我吗？”MAY说。
“MAY……”我说，“我不想失去你……真的……不想……”
MAY在微笑：“我知道。”
“我想要说话给你听……”我抽泣，“我想有个人听到我的声音……MAY！只有你能听到我活着的声音，只有你能证明我还有呼吸……”
MAY轻轻亲吻我的脸颊，“别害怕，亲爱的！你不会失去你的声音，你不会。”
“不，不！我会的，我会的！”我泣不成声，“我会像叮当那样失去我的声音，永永远远失去我的声音！”
MAY正视我，眼神清澈而明亮。“不，亲爱的！你不会！记住——你一定不会！”
……
9
我吃力地抬起肿胀的眼皮。眼内干涩而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晃动的人影。
“MAY……”我呻吟。
“我不是MAY。”极熟悉的声音。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定睛望过去。
“哦……是你，叮当……”
叮当面无表情。“是我——你总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不知道。”叮当说，“周晨让我来照顾你——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是这个样子——怎么叫都不醒。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
“周晨……”我绞尽脑汁回忆。
“对。”叮当淡淡地说，“他已经去医院了——不过现在可能已经被赶出来了。”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瞪大了眼睛望向她。
叮当坐在床前的座椅上，双手环抱于胸前。宽大的黑色毛衣满是疲倦的折痕。黑色长发贴着瘦小的脸颊笔直削下，透出一种凌厉之气。而眼神却竟是空洞。仿佛面前的一切皆为无物。
我忽然间害怕起来。生存的迹象正在一点点远离。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成了朋友面前的盲区。她的目光竟就这样穿越了我的身体，弃我而去。
“叮当……”我说。
“你醒了就好。”叮当突然站起来说，“我现在要去医院——MAY还在那里，我得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叮当……”我红了眼睛，“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炎炎。”叮当仍是淡然，“MAY的家人已经都来了，我也该走了，我们要去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我挣扎着坐起身，“让我也去，叮当……让我去看看MAY……”
叮当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将我按回床里。“你的脸色很差，炎炎，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泪水扑簌簌从脸颊坠落，“不！叮当，你让我去吧……求求你！让我去！”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不，不，”我摇头，哽咽，“让我去！叮当，让我去！……我要见MAY，我要见她……”
叮当终于将目光停注在我身上。那通透而冰凉的光，像幽谷里落下的碧色山泉。
我情不自禁地错了错眼风，脖颈间泛起飕飕的凉意。
叮当终于又是一声长叹。“我们都知道了，炎炎，”她低声说，“不仅是我，还有MAY的家人——周晨已经把一切告诉我们了。”
叮当轻声的话语如同一计重重的耳光扇到脸上！我一时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
“叮当……”我呻吟，“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
叮当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想像的是什么样？”
“叮当……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你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炎炎。”叮当微笑，“——如果掠夺可以得到幸福，我想我也会这么做。”
她顿了一顿，凝望着我，“只是有件事我还没有弄明白——炎炎，你快乐吗？你现在得到幸福了吗？”
我忽然掩面哭泣起来，“不，不！不是这样……叮当，真的不是这样……”
叮当轻抚我的额头，低声叹息，“睡吧，炎炎。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我不知为何真的觉得累了。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许多的幸福，在我眼前高速飞旋——那一幅幅平整而艳丽的风景画。画中的娇媚花朵，正值灿烂花期。大片大片地开下去，将天地间映得一片殷红——那我永远触不到的，幸福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