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中间,穿插着树立着昏黄的路灯,灯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梧桐树叶照在地上只留下树影斑驳。现在已是晚秋时节,树叶在秋风的轻抚下告别依恋的树跌落到地面上,他猛然想起了一句很喜欢的话:“叶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回到单位宿舍,陈涛打开灯坐在了桌前,桌上摊开着自己的一本课本。在新单位实习事情很少,正式工都没有事情做,何况他这个实习生呢,他就想着将自己的专业课好好看一下,万一哪天正式分配了,自己也不会手忙脚乱啊。
想起自己、正清和年俊,还在学校的时候大家还梦想着进入同一个单位后要努力工作,相互帮助。可是现在才毕业多长时间,正清已经远赴四川,年俊在农牧局白干活,自己在这个单位里面也是有名无实的过着。
其实也算是造化弄人吧,他们三个农民的孩子都进入了农牧学校,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为的就是脱离沉重的重体力劳动,为的就是成为公家人,谁会认真去学习那些所谓的科学种田的知识。
科学种田,对于黄土高原上的人来说,太遥远了。科学种田最先要解决的就是灌溉用水,这里连人畜用水都常年紧张,哪里有充裕的水资源灌溉农用地呢。其次沟壑纵横的土地,大型机械设备压根就派不上用场。怎么科学,又怎么把农民从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这些对于黄土高原的农民来说,是晚上的一个梦。天一亮,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靠天天不灵,靠地地不应,只能靠自己。
对于他们农牧学校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国家政策好直接分配回到县城农牧机关工作,上这三年学基本就是白上,和这里普通的农民没有什么区别。知道那么多理论有什么用,真正的种田经验那是从黄土里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和那些在村里德高望重的种田能人相比,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的经验,而不是这些学生的理论。
陈涛坐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想着还是去找个熟人聊聊天吧。三水县的县城不大,不一会儿,陈涛就走到了年俊家门口。此时,年峻正坐在屋子中间洗衣服,屋子中间都是水。陈涛轻踮着脚从仅有的干净地方蹦到了一把椅子前坐下。
这个家伙很少洗衣服,平时都是每周五打包带到镇上他妈给洗好,周一再带来的。很多时候,他懒得打包背了,他爸经常开车回家,就专门把他的脏衣服带回去。今天倒是奇怪,年峻洗起衣服来,还这么大张旗鼓的洗,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年峻很奇怪为什么陈涛这么晚了来串门。不过,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疑问,他也就没有多问。不过,他今天白天去陈涛他们单位找他,他却不在。陈涛一向都是个乖孩子,就算没事做也会待在单位,这可算是破天荒了。
“涛子,你今天干嘛去了?我去你们单位找你,结果你没在?”年峻看他颠到椅子上,就转过头问他,手里的衣服并没有停。
“我爸住院了。”年峻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的回答。
“你爸?陈老师怎么了?”听见陈涛说是他爸,年峻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顺着干净的地方走到陈涛面前。
他和正清以前的数学老师就是陈永年,他们三个关系从那个时候就好,还经常去陈涛家吃饭,他还记得陈涛妈妈做的煎饼最好吃。因为陈永年给他们上了三年的数学课,出于对老师内心的天然畏惧,他和正清平时去陈涛家,也是用陈老师称呼他爸。这几年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也没什么,就是因为农业税,被村里的土匪给打了。”陈涛想尽量把这件事情说的轻松一些,但是内心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现在陈老师情况怎么样?”年峻赶紧询问陈老师的伤情。这么多年,陈涛爸妈对他和正清都不错,他们俩去陈涛家就和回自己家一样随便。现在他不急于知道事情的经过,最关心的还是陈老师的伤情。
“情况不好。他的腿脚本来就不好,这一次腿关节被人为踩断了,医生说尽全力接在一起,但是如果要恢复到能站立行走的状态很难。”
“这都是什么人啊?一群土匪啊,明知陈老师腿脚不方便,还专门朝腿脚上下狠手,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年峻气愤的怒骂着。
这时年志宏推开门进来了,看到满地的洗衣盆和年峻那张气冲冲的脸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陈涛看到年叔叔回来了,赶紧站起来问了声好。
“年峻怎么了?好好的衣服又不洗了?”他打趣了一句年峻,他下午出去的时候,年峻就开始洗衣服了,现在还没洗完。
没有人回应他。年志宏转过头,看了看年峻,又伸过头看了看靠在里面的陈涛,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今天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年峻?”他用手拍了拍年峻。
陈涛把事情的经过跟年志宏和年峻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也把医生的诊断结果告诉了他们。年峻听完又气愤起来,他被农村这样土匪式的暴力事件气疯了,如果是别人家,他顶多是埋怨谩骂几句这些土匪,现在是他的好哥们的亲人、待自己如亲人的陈老师。
此时的年志宏镇静许多,这几年上级领导对暴力征税很重视,他听说其他几个县城就有因为暴力征税县级领导遭停职的例子。他安抚了一下年峻的情绪,又将自己听到的相关政策跟年峻和陈涛讲述了一遍,他希望两个年轻人能够冷静的去处理这件事情。陈涛也把爸妈关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告诉了他们。特别是临回来前,林海燕在门口的嘱咐更是一字不差的跟他们重复了一遍。
是啊,对于这样的事情,短时间的冲动和愤怒是正常的,然而真正到了解决问题的层面上来说,陈涛爸妈的想法也是正常的。事情一旦闹大了,不仅陈老师以后能不能教书是个问题,就连陈涛的分配也会受到影响。特别是现在县上的分配政策也不是很绝对,这让情况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毕竟我们还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的,以后的日子也还要过,这样的事情对于某一个家庭是大事情,但是对于这个县城、这个城市,甚至于这个省、这个国家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如果县镇两级政府可以给予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陈涛爸妈的想法也是最为实际得了。
第二天,年峻起床后没有去单位,反正一天不去也没有什么事情,他简单吃了早饭就买了一些东西,朝县医院走去。
他在住院部的六楼找到了陈老师的病房。当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林海燕正在喂陈永年喝粥,陈涛在旁边坐着。看到年峻进来,陈涛赶紧迎上去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陈永年和林海燕也很高兴他来。
“陈老师,你好些了吗?”年峻问道,把陈涛妈妈让出来的凳子又还给陈涛妈妈,他不需要坐,这个时间林阿姨全天候守着陈老师,已经很累了,最需要坐的应该是她。
“好多了,年峻,坐这边。”陈永年很高兴自己的学生能够过来看自己,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是至高的荣誉了。他看到年峻不愿意坐海燕让出来的座位,赶紧伸了伸腰,把腿部的被子往里面抻了抻,以方便这个孩子坐下。年峻虽然平时比较贪玩,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可是小伙子性格开朗、善良,乐于助人,给了陈涛不少帮助。
年峻在陈永年的病房里面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昨天晚上陈涛把事情的经过都给他说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陈老师,这可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师啊,他现在被坏人欺负,自己作为学生却不能为老师做点什么事情,想想都觉得心里窝囊。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想,他又没有什么办法。陈老师已经有了对于这件事情的想法,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尊重陈老师的想法,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对于年峻来说,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助陈涛获取更多时间来医院照顾陈老师,陈涛是个大孝子,肯定会利用一切时间来照顾陈老师的,可是他的身体也不怎么样,连续一个月估计也要熬的够呛。年峻决定,每隔一两天去看一次陈老师,主要是帮陈涛分担一下,让他隔三差五去一下单位,虽然是实习生,但是总不去上班也太难看了。
大概半个月以后,县里的处理决定出来了。陈永年的农业税重新核定后为原税额的一半,刘青林因为组织暴力征税被县公安机关处以三个月的拘留,并承担陈永年和陈永海出院前所有的医药费及营养费,原价赔偿陈永海家的一切损失,陈永年出院后的康复性训练费用由白鹭镇全额负责。陈永年因伤不能回学校任教,县财政每月按原工资和课时费发放工资。同时,撤除刘青林红星村村支部书记、村委委员职务,由镇党委记大过处分,永不任用为村干部。
这样的处理结果陈永年早就知道了,事发第二天早晨县领导秘书就是跟他这样说的,只是里面没有对于陈涛工作的承诺,不过也不怪人家,这样的事情直接写到处理结果里面去,就有点交换的意味了。还是这样好,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他想堂堂的县领导也不会食言这样的小事情的。
刘青林不知道的是,当他被免职的消息传到村上时,村里人都欣喜不已。有些之前跟他有过过节的,甚至拿出了自家过年留下的鞭炮放了起来。没有人说,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是高兴啊,这样的土匪领导终于下台了,而刘青林一心筹谋的让儿子继续当村支书的事情就此没戏了。
一个月后,陈永年坐着轮椅出院了,陈永海也恢复的和之前一样了,脑部的淤血消肿后消失了,肋骨也重新长在了一起,打折的胳膊也正常了。镇政府已经把当晚刘青林砸毁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新的,当然这些费用后期是刘青林来承担的。
出院回来的第二天,镇领导还亲自到他们两家慰问了他们的伤势,也算是对这件事情处理的最后一步。镇领导向陈永年转达了县领导因为去市里开会不能亲自来看望他的歉意,特别说明了县领导秘书对于陈永年的感谢。
学校校长、老师、班上的同学以及村里要好的人也都相继来到了永年门市部来看望他。大家询问着他的伤势,也顺便知道了这件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就这样,差不多一周之后,这件事情慢慢就过去了,大家对这件事情的评论也越来越少,大家更多的是等着刘青林拘留期满后,看他回来时的样子。
陈涛根据医生的建议,去市里的医院看了那种康复训练的器材。跟中学校长请示后,把学校废弃的双杠抬回家栽在了门市部后面的院子里,作为爸爸身体恢复后进行康复训练的主要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