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了秋姑姑,笑道:“姑姑,我想静静地弹奏一曲,并不想有人在身边,姑姑能理解我的心意吗?”秋姑姑叹息道:“我当然能明白!公主,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先下结论的好!”秋姑姑又皱了皱眉道:“哎……我也是老了,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皇上不该是这样的狠心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误会?”说着,又是悲伤不已。
她喃喃道:“我原以为,皇上将我从郦国接了来,自是因为心中有公主,我也想着,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服侍公主!哪里知道,事情竟会走到这样的地步!我问公主,若是郦国果真先被祆教灭了,公主又会怎地?”
东方茱萸听了,惨然道:“若我郦国现在已被祆教灭了,那么我的命运也是一样的!就算独孤仪龙不给我喝毒药,甚至是优待与我,我也会选择以身殉国!因为,这是一个亡国公主不可逃脱的命运!”
她缓缓地看了看秋姑姑,又添道:“不仅是命运,也是职责!”秋姑姑听了,眼泪儿便就刷刷地流了下来,泪如泉涌。她默默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正殿,只剩了东方茱萸一人。
东方茱萸端坐在椅子上,抱着琵琶,拨着弦,开始奏出一曲《平沙落雁》。曲子慷慨激越,听其音,如见其景。东方茱萸的神色,也是时而激动,时而沉着,时而愤懑,时而哀伤!一曲未完,弦竟已断!东方茱萸看着这断了弦的琵琶,口中叹道:“弦断人没,如此迹象!看来今日,果真是我的死期到了!”话音未落,只见从殿后,竟然徐徐转出一个人来,口中说道:“好曲子!朕这是第二次听你弹!果然是阳春白雪,平沙落雁;沁人肺腑,抑扬顿挫!”
东方茱萸听了,心中大震!独孤仪龙是何时进了来的!她不是对秋姑姑交代过了吗,今日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弹奏!她想到,反正今日是自己的死期,想必,他是急赶着来给她送药的罢!当下,倒是坦然笑道:“皇上来的好匆忙!我原以为是中午的,想不到竟然提前了!看来是等不及了!药呢?”她沉沉问道。
独孤仪龙走上前,深深看了看她,取过她手里的琵琶,将琵琶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见她头发有些许的凌乱,便笑了一下,用手轻轻地将她额前的头发给挽了后面去,一边说道:“曲子弹得太激越,便就会断了弦!人太过执着,便也会心力交瘁!便如同今日的你!”东方茱萸没想到他的举动竟会如此温柔,温柔地似乎就要迷失了自己的心智!难道今日他忘记了是她的死期么?他们约好的条件难道不是如此么?
东方茱萸便冷冷道:“今日的我宁愿就死!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我只是希望,皇上定好的条件不要再改变了!”独孤仪龙叹道:“看来,你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东方茱萸道:“不错!我只愿意,喝下此药时,黄泉路上,再不和你相见!”
独孤仪龙听了,心内沉沉苦痛,他喃喃道:“这便是你在死前,对朕说的真心话?”他上前,执过她的手道:“东方茱萸,告诉朕,你可有心么?”她听了此话,抬头看了看他藏蓝的眸子,这双眸子也沉静无波地看着她,此刻的她,看着这眸子,脑中再没有想起独孤夷青!她咬着唇,手便任他握着,口中幽幽道:“独孤仪龙,自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心便死了!”她苦笑道:“你我最好的收鞘,便是如此!我愿意为国死去,只请你履行你的诺言!”
独孤仪龙听罢,心中大是痛楚,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忽然低下头来,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口中轻轻说道:“茱萸,不要这么恨朕!其实朕一直在……”东方茱萸心中难过,她将脱离独孤仪龙的怀抱,无奈他抱得极紧,无法脱身!她便打断他的话,说道:“独孤仪龙,我很累,我心里很累!我活得一直很累!我从没有一天的快乐过,在郦国时是如此,在虢国时也是如此!我却是不想活了!如果我的死,对郦国还有用处的话,我自是甘愿如此!”
她轻轻说道:“请放开我罢!我们之间,若有选择,一生都不该相见!”她哀哀道:“还请将着人送来罢!你要来此收尸,便就一旁坐着罢!”独孤仪龙放开了他,他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沉沉说道:“茱萸,药中午太医就送过来!你喝了药后,朕自会过来!”
独孤仪龙对着她,无限留恋道:“朕……朕希望你喝了药后,今生今世,永不会想起从前!”东方茱萸听了,嘲讽道:“独孤仪龙,喝了药,我已在奈何桥,自不会记得从前种种,你放心,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来找你!”独孤仪龙只她会错意,只是伤感地看了看她,却不解释,终又大步出了凤吟宫,再无一言。
当王太医奉了师父的命,将预备着的失忆药,放在药盒里,徐徐从太医院经过绮罗殿时,就被俭妃娘娘给唤过去,他也乐得将药盒搁置在一边,自己在耳房里喝了口茶,又歇了会子脚,方谢过俭妃,因不敢耽误正事,便提了药盒,快步往凤吟宫而来,到了门口,秋姑姑已经是含着泪在那等着了!
她对着王太医道:“大人进了里头歇会,这药还是我去端给娘娘喝罢!”王太医此前曾来过这里一回,那次是皇上逼着湘贵妃喝下堕胎药,这次又是他来送失忆药!这皇上的心思,也自是估摸不透!这王太医的父亲早年因战事,死在了郦国士兵手里,是以心中对郦国人无半分好感!他对了秋姑姑道:“这个……这个……自是皇上亲自吩咐的……皇上说是一定要微臣看着湘贵妃娘娘亲自喝下……这个……这个……”
秋姑姑知他为难,便道:“也罢!既如此,大人就请进去罢!”说着,便暗中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悄悄儿地放到了王太医的手心,王太医会意,他想:反正我是要将俭妃娘娘做靠山的!不过,上次俭妃娘娘暗中,命他将堕胎药换成了失心疯的药,虽然湘贵妃并未喝着,也丝毫未曾怀疑起他,想来都是存着侥幸的罢!万一……王太医沉沉想着,虽然俭妃自不可得罪,但湘贵妃这,自己倒也不要再去生事儿了!自己只管将在太医院里听到的闲话儿,告诉了俭妃便是,凭她去怎么做,也是与他无干的!
想着,王太医便笑着接过来秋姑姑递来的沉甸甸的银子,说道:“姑姑既然这么有心,我倒也不便就进去了!反正不过是一剂药!横竖喝着,皇上看到便是!”王太医故意将此药说的是云淡风轻,秋姑姑听了,却是沉沉地蹙了眉头,莫非,这太医竟不知自己送的是一剂毒药?这是真不知,还是怎地?或许他也是个跑腿儿的罢!这样大的事儿,皇上自会交代心腹人等!
秋姑姑想着,便对着王太医道:“大人从那太医院来,原就不是近路!不如就先请在这附近的耳房内,喝口热茶,等我将这药……去送了给娘娘,大人再走也不迟!”
王太医得了银子,心中满意,便道:“好罢!我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时辰也未到,我自是能等着收这药碗!无碍无碍!”秋姑姑便命身后的那些个小宫女,将王太医领了去一间精致的耳房,坐下喝茶吃点心!自己便提了这要盒子,一步一步往东方茱萸的寝宫而去。
秋姑姑提了药盒,事已至此,她还是不信,独孤仪龙会如此待她的公主!她到了寝宫,见公主已是换了身新衣,神色平静如常,对着秋姑姑道:“姑姑!我就要去了!我的尸首,若是父皇想要,就将我葬在我娘的身边!若是不想运回去!就请去求了独孤仪龙,将我葬在一处有鲜花有芳草有鸟禽的山坡罢!你知道,我是一向喜欢自由的!生不能如意,愿死能得!”
秋姑姑听了,哀哀道:“公主!姑姑我自会替你办到!”她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东方茱萸就大哭起来,口中不停说道:“我的公主,我的小公主!你是我养大的!你这要走了,岂不是将我的命也带了走!我也不活了!我也要跟着公主走!咱们两个生死相随!永不分离!”东方茱萸看了看秋姑姑:“你若是也不活了,谁替我收尸呢!姑姑不要瞒着我了,我知道你这些年,心中一直有着父皇……”
秋姑姑听了,没想她说这个,不禁问道:“公主,您是怎么知道的……”东方茱萸想想时辰已到,不能再耽误了,对着秋姑姑道:“姑姑,我曾从父皇那捡到一张画像,那画上的人儿分明就是姑姑你的样子么!那幅画像,我可还藏在那库里!”秋姑姑听了,只是不言,东方茱萸便忍住泪道:“姑姑,去拿过来罢,给你细瞧儿,若姑姑果真和父皇有情,便细细地讲了与我听!横竖离吃药还有一个时辰呢!姑姑便满足我的愿望罢!”
秋姑姑听了,便忍着泪,去了库里。东方茱萸见秋姑姑已是走远,便含着泪,掀开药盒,取出药碗,正欲将此药就直直喝下,只见身旁一个极快的人影儿,见她要喝下药去,便将那药碗拼了命地夺走,自己抢过,一饮而尽!东方茱萸细看去,此人不是那出了宫的入画,还是谁?东方茱萸一把便将入画捧起,抱在怀里,口中沉痛说道:“傻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这是不要命了么?”入画喝了药,已是七窍流血了,她躺在地上,对着东方茱萸笑道:“娘娘,奴婢……很……很开心!奴婢终于为娘娘做了……做了一件事!奴婢已和父母团聚,此生是……无悔的了!”说罢,便闭目死去。
待秋姑姑从库里取了那副黄旧的画像,沿着长廊眺望,只见凤吟宫寝宫内,俱是熊熊而起的黑红大火!火光之大,似乎冲破了天空!秋姑姑眼前一黑,便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