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妃薄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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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桑榆未晚

草榻之侧的人,已是听了这话去,虽然他还是闭着眼,打着轻微的鼾声,可是这眉头却是蹙的更深了。俭妃听了,却是满含怨毒之意,她一点儿也不领情,恶狠狠地说道:“东方茱萸,你知道独孤仪龙,根本就一直未瞧着我,对我是视若无睹!你这样做,明明就是在羞辱我!你是在嘲笑我,始终是自作多情罢!”

东方茱萸听了,只觉得她是可怜可悲,她缓缓说道:“俭妃,我留了你性命,已经是对你的最大恩惠了!你便在此,好好地思虑你的德行罢!”说着,还是回头朝着草榻之侧,深深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抱胸酣睡,便不再理睬俭妃,一言不发地走到铁门边,命监守将门又锁好。

她出了这地牢,走出这白屋。却不骑上马,只是将手牵着缰绳,静静往前走。她不知道,一个高大的人影也自尾随在后。此时初秋天气,秋高气爽,碧空无垠,她走了这几里路,觉得有些疲累。

待走到一座僻静的凉亭边时,见亭后隐隐搭着一间茅棚,细细看去,竟是一茶肆,一个老妇,裹着头巾,开着炉灶,正在烹茶煮水。此处有三两喝茶之人,皆是这附近耕田而归的农人,他们将钉耙锄头放在一边,就桌喝着岩茶,吃些芸豆,聊些蚕桑农事。这三言两句里,竟也夹杂着她的名字。煮茶卖水的老妇似乎也听得极为认真,本来还利索的举止,因听这些人聊天,倒是将添茶倒水的动作放慢了好些。

东方茱萸觉得腹中口渴,见此处风景颇佳,便也意欲在此歇息脚儿,且听这些黎民对她,竟是如何评价法!因此,便将马儿拴在一棵大槐树下,走到这亭后茅棚边儿。对着正背着她拉着风箱的老妇道:“老人家,给我一壶茶水!”老妇人听得身后有人唤她,还只当是又来了客人,便回身笑道:“就来,就来!”东方茱萸猛一眼见了这老妇,心中大为激动,老妇见着这姑娘身形,心中也已是惊异,手中的木勺子‘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东方茱萸便将蒙在脸上的纱巾取下,含着泪花,哽咽着说道:“秋姑姑!果真是你!”秋姑姑便上前走两步,揉了揉眼儿,睁大眼细细看着她。心中方才转过无垠的欢喜,她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口中喃喃道:“天可怜见,苍天有眼,老天眷顾我,真是我的……”

东方茱萸见喝茶的农人,都在一旁翘以看,便赶紧拉上纱巾。待听了秋姑姑这话,已是都好奇地看着她,连茶水也不喝了。她便对着秋姑姑,看了看对面的树林子,低声而道:“姑姑,咱们去那边说话罢,这里始终不方便!”秋姑姑便回身对着茶客笑道:“我这里来了一个远亲,多日不见,心中挂念,是以要好好唠嗑唠嗑一阵!就请各位务必自己添茶倒水了!”农人们淳朴,听了这话,并不疑心,只是憨厚笑道:“好说,好说!”

秋姑姑携着东方茱萸的手儿,二人到了路旁的树林子边上。秋姑姑方对她道:“我的公主,你竟是起死回生了么?”东方茱萸点头,说道:“是的,姑姑!当日,是入画那丫头,夺了酒杯,代我喝下毒酒!那时,凤吟宫大火突起,我见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便换上宫人的装饰,坐在一辆押运着蔬菜肉鱼的马车后面,悄悄地出了宫去!”

秋姑姑听了,叹息道:“竟是这样!我只当你是不在人世,我见皇上将你的棺椁存放在龙翔宫里,并不急于下葬,我的心里更是难过无比!我出了他为我安排的安济堂里,只想离这伤心之地远远地!我靠着积蓄,先是替人帮佣,后来便在这里开了茶肆,早晚每日,替你焚香祷告,祈求你的灵魂早日安息!我真是没想到,老天爷开眼了!将一个大好的活人送到了我的身边!”

东方茱萸便重又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说道:“姑姑,这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只是……姑姑,我和哥哥带兵进了这虢国,怎么姑姑你就一点不知呢?怎么不去宫里找我呢?”秋姑姑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我是一心当你不在人世了!是以这坊间疯传这死去的湘贵妃为复仇回来了,我这心里竟是一点不信,只当是以讹传讹!只是,近日里我听说皇上也被俘捉起来了,是以心中疑虑,打算再攒些钱,要去好好打听打听,哪里知道,老天怜我,竟让我看到你了!”

东方茱萸便道:“姑姑,你将茶肆都关了罢!跟我回宫里去!我怎么忍心看到你再吃苦呢?”她想想,又饶有深意说道:“姑姑可知,我父皇和母后此刻也在虢国?当日里,他们作为亡国之君,一直被独孤仪龙囚禁在他的后宫马厩!”秋姑姑听了,心中激漾,她叹息道:“公主,我是知道你父皇被独孤仪龙拘在宫里的!那一行老臣,也是如此!只是,当日里谁敢提他们一个字?”

东方茱萸闪着泪光笑道:“如今,那些老臣们经历了这番地狱,已是悔过自新,都一一重回到郦国去了!有年老和家人团聚的,有选择继续报效郦国的!有立志花甲之年弃文投武的……我哥哥的大军,如今早就横渡渭水,一举南下了!重新复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秋姑姑听了,激动的手儿都颤抖起来,口中说道:“好啊好啊!公主!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东方茱萸的面容并不显喜悦,反而幽幽道:“只是我父皇的两个儿子,先时已在祆教内乱里丢了性命了!皇后如今也是疯魔了,什么人也不识,只识得我父皇一人!这一路在虢国,都是我父皇忍辱偷生,在照料着她!”

秋姑姑听了,便将往事掖在心底,口中哀哀说道:“是么?皇后竟这样了?”东方茱萸便笑着对秋姑姑道:“姑姑,其实……有些事儿我知道!我父皇在宫里作的那幅画像,那画上的人可不就是你么?姑姑,你多年隐居在宫中,并不嫁人,是否心中还一直在等着我父皇?”秋姑姑听了,长叹了一声,说道:“当年事,自是复杂!皆是造化弄命,半点不由人!”

东方茱萸便轻声道:“姑姑,那么……你可回到我父皇的身边去?他虽有皇后相伴,可也是孤苦伶仃的,其实父皇的心中,一直有你!”秋姑姑叹息道:“公主,你就无需为我操心了!如今的我,在残年还能见到你,已经是非常满足了!再别无他求!”

东方茱萸却是鼓励道:“姑姑!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东隅已逝,可桑榆非晚!我父皇的心中,也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莫如,你两个就一同做个伴,待郦国大局稳定了,再回了去,一起安享晚年!”秋姑姑听了东方茱萸的话,目光闪烁,她看着这密密匝匝的树林子,鸟儿都不能钻出去,可从缝隙间透出来的阳光,却还是将树影拉得老长老长。

她终于笑道:“好!我的公主,带我去见见你的父皇!我就在他身后,做些洗刷打扫,也是好的!”东方茱萸点头道:“姑姑!你可敢骑上马?”说着指指那槐树下的吃草的汗血宝马。姑姑笑道:“怎么,我的小公主,你究竟是经了什么事,这马儿也骑会了?我看你现在鲜活的样儿,竟一点不像当年那个娇弱的小姑娘了!不看这身形面容,我只以为是两个人!”想想,她终于怜惜道:“公主,你……可是吃了好多苦罢!”

东方茱萸听了,抑制住感伤,只是轻笑,她道:“这个么……只要姑姑敢于跨上马,我就一路细细讲给你听!”

秋姑姑听了,便道:“好!我就舍命陪你!”东方茱萸将纱巾蒙好,去槐树下将马儿牵了来,对着那些农人道:“店家今日有事,你们就尽情喝茶聊天罢!并不用再付茶资!”说着,还在农人们诧异的当口,以一个矫健的姿势,骑在马上,踏步走在前头的树林子下,伸出手,笑着对秋姑姑道:“姑姑,上来!”

秋姑姑笑道:“我的公主,这茶肆可还没有打烊呢……”东方茱萸便道:“姑姑,一个茶肆,我就帮你转了或送了!究竟是茶肆重要,还是我父皇要紧?”说着,却是冷不丁地拉着秋姑姑,秋姑姑身不由己,就着马镫,跨上马,坐在了东方茱萸的身后。东方茱萸将步子放慢了些,笑道:“姑姑可怕?”秋姑姑还是圈住了东方茱萸的小腰,口中满足叹道:“不怕!能和我的公主在一起,刀山火海也不怕!”

东方茱萸笑道:“是么?姑姑,那我要加快速度了!”说着扬起马鞭,马儿受了鞭策,便大步往前飞奔,卷起阵阵灰尘。秋姑姑大声说道:“我的公主啊,你还是慢些罢,姑姑我已是年老,经不起这个……”东方茱萸便将马鞭放下,一如在郦国之前,回头顽皮对她笑道:“姑姑,你不是不怕的么?”

二人骑着马,越过丛丛树林,到了前方一个甬道前,转过一个芭蕉园,便到了东方重嘉居住的馆舍,东方茱萸先下马,将马拴在敢当上,伸出手儿,对着姑姑笑道:“姑姑下来!”秋姑姑看了看这里,心中已知是何人所住了。她对着茱萸,低声道:“公主,其实我的心里……可是害怕!你可知,我已是数十年未见着他了!而且,我也老的不成样子了!”

东方茱萸安慰道:“姑姑,你并不老!这也不是尽情情怯!你若是这样,只怕我的父皇也是这样呢!”一径说着,但见馆舍主屋里的海棠雕花门,不知何时,已是开了,门外,立着一个容颜沧桑的老人。老人走到一旁的白菊花丛中,默默看着不远处那名疲惫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