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万籁俱静。
他们一起静静地走了很久,直到连诺宝也跑不动了才打道回府。
明明很晴朗的天气,缺月挂疏云的,秦朗却觉得胸闷异常,像是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一到家,诺宝就老老实实地趴在脚垫上装死狗,一副任打任踢都绝不再动一下的姿态。
秦朗摇头失笑:“让它呆在那儿吧,我带你去房间。”
说完转身上二楼,和奕最后看了眼疑似已经睡熟的狗形大地毯,跟了上去。
“给你准备了东北角的房间,明天你起床的时候就能看到阳光——还满意吗?”
和奕点头表示完全没意见。
“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你睡前可以先洗个澡。”秦朗默默按捺下忍不住遐想的思绪,脸可疑地红了红,继续说:“我就在楼上,你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一般睡得比较晚。”
和奕突然像是不经意地问:“宫宇一般住哪个房间。”
秦朗愣了一下,回答他:“一般都是二楼西边的房间,他喜欢睡懒觉。”
和奕似乎意识到刚才的问题太过唐突,微微扭过头去掩饰尴尬,然后目光闪烁地说:“谢谢你......那,晚安吧。”
秦朗深深看着他乌黑碎发下微红的脸,最终闭了闭眼,转身,轻声说:“晚安。”
然后径自上楼,听着身后清脆的关门声,一步一步地上台阶,一步也没有停留,一次也没有回头。
如此平静地......逃离。
和奕洗漱过后,一身轻松地躺在床上,静静盯着天花板......那个人就在一墙之隔的楼上。
良久,无端轻笑......自己这是在乱想什么呢。翻了个身,清空思绪,努力让自己心无杂念地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不知道哪里发出“砰”的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是很轻微的呼啦呼啦的杂声。
很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又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那个噪声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肆无忌惮地作祟。
怎么像养了只狗一样——狗!?
和奕几乎立刻就醒了,他都把诺宝给忘记了——之前它表现的太老实,以至于都没考虑到它之前
的劣迹斑斑,这会儿......该不会是精神养足了,开始祸害了吧!
他赶紧打开门,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找去,楼梯旁边的那个房间门开了个缝,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走过去打开灯,里面正在搞破坏的生物被吓了一跳,嘴里叼着纸抽盒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一人一狗无声对视。
然后狗趁其不备,肇事逃逸,还顺带撞倒了窜逃路上的障碍——原木椅子一把。
大半夜的,这声音显得出奇的响,和奕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声震得发晕,回过神,扫视着满地的狼藉,真心给跪了。
——还是先收拾完这灾难现场再去捉那只蠢狗吧。
这家伙,不但给人家家里的报纸杂志和纸巾撕得满地都是,还把人家放的好好的照片给弄撒了一地——希望照片不要被咬坏了才好。和奕尴尬地走上前去......
楼上躺的好好的秦朗,也被那声闷雷一样的响声吓了一大跳,他感觉自己心跳地特别快,难以压制的快,很不舒服。
大概是狗撞到了什么东西吧,他放下杂志,掀开薄毯,穿上拖鞋,准备下楼查看。
转动门把手的一瞬间,突然想到——希望别是书房。
......千万别是书房。书房里有——
他急促地走下楼,二楼楼梯口旁边的房间,房门大开,正亮着灯。
他感到心脏漏跳了半拍,几乎几步就冲到了书房门口。
短短的一层楼距离,他竟然有点喘。
可是,和奕正半蹲在那里,拿着一叠他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一脸不能置信。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和奕手里拿着的那些......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是什么,他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褶皱、每一个因时间的推移而在上面留下的发黄痕迹——那些照片,他每一张,都看过无数次。
每一张,都是和奕,记载着他几乎所有的生活轨迹。
他离开那几天,失魂落魄的和奕......打完电话靠在方翀怀里轻声颤抖的和奕......后来渐渐变得漠然的和奕......笑着的和奕......过马路的和奕......发呆的和奕......开心的和奕......生气的和奕......无所谓的和奕。
他从来都不在他身边,可他又从来没有错过他这几年的任何成长。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就像能透过平面的一张薄薄的纸,触摸到那个人的温度。可他每次都不能满足,而是越发想要更多,一天又一天,多少次,无底洞的思念和欲望都将要把他吞噬。
从未停止。
每一张,都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想念。同样,也成为了他从未忘记过他们的过去的最好证明。
他迟疑地喊了一声:“和奕......”
和奕拿着那叠厚得无法形容的照片,冷冰冰地回头看他,一言不发。
秦朗被他不含一点温度的眼神直射,突然感到从头到脚的无力,他疲惫地扶额:“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好像过了很久,秦朗仿佛能听到手表秒针一下一下的跳动声。
然而和奕对他轻轻笑了笑,然后就那样蹲在他面前,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撕碎手里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做声。
那些他珍爱的,珍藏的,视为宝贝的东西,在和奕手里,像是没必要的存在。
可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只能看着,一张一张,撕开的像是他的心。
空气中弥漫着让他窒息的安静,静得,只剩沙沙声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磨人的声音终于停止,和奕站起身来,当着他的面,轻轻扬手,洒下漫天碎片。
然后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在满天纷飞的破碎中向他走来,一步一步像是踩着他的心跳......最后擦身而过,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秦朗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独自看着满地狼藉......落定的尘埃是他们无法回首的过去。
他咬牙,猛地追出去,在和奕下楼前抓住他的胳膊。
和奕被迫止住脚步,却没有看他一眼。
他轻轻喘息着,压低声音说:“你为什么......不问我当年......不能给我机会解释吗?”
和奕挑了挑眉毛,回过身来面对着他,像是仅仅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秦朗却很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是真的气极了。
“所以你承认你记得,什么都******记得!你把我当傻子耍么?——至于为什么?呵呵......秦大少爷你又给过我问为什么的机会么。”他轻笑着,说了看到秦朗以来第一句话,声音磁性而轻佻,却让听的人感到冷的刺骨。
顿了一下,像是真的好奇一样继续说:“秦朗,我为你伤心的样子,你每每看着,心里还觉得满足吗?”
秦朗皱着眉头,眼神暗了暗,仿佛这句话让他受伤。
看到他这个表情,和奕突然觉得心绪很难平静下来,他烦躁地说:“当年我是很想知道,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想装作没有认识过你,请秦董也继续——”他着重说了这两个字“假装根本不记得我。”
“对你来说无所谓了么...”秦朗突然发力一扯,把和奕带进怀里:“不行——不可能。”
和奕猝不及防,猛地撞到他胸膛上,撞的头有点发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秦朗紧紧圈在怀里,无比深情的姿态。
和奕挣扎了几下,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很怀念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他眼角余光看到秦朗痛苦的表情,只觉得莫名的愤怒,咬牙说:“秦朗,你在干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朗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沉沉地说:“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说完手又紧了紧。
和奕心中一阵抽疼,无力地轻声说:“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我说了,不行。”
“呵呵,什么情况?别告诉我说,你为了家族和你光明的未来,义无反顾的放弃我这个‘人生污点’之后,纠结几年蓦然回首发现爱的还是我,愿意为我放弃一切——包括你青梅竹马又明媒正娶的未婚妻什么的,告诉你我十五岁以后就不看琼瑶剧了。”
秦朗一头雾水:“什么明媒正娶?”
和奕冷着脸揪头发:“我说错了,我一着急,本来想说门当户对......”
秦朗:“......”
“还是说,”和奕冷笑了一下,像是开玩笑一样,用及其无所谓的语气说:“只是觉得,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您过去那段单纯稚嫩的恋情,纯粹是想在不影响婚姻和家庭的情况下,把我当小三放在身边吊着,有需要了就召唤过来,不需要就——”
“不准这样说你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朗冷冷地制止了,他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沉声说:“——永远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
认真的样子吓了和奕一跳,和奕愣愣地看着他,随即转过头去,自嘲地笑了几下:“秦朗你这是干嘛呢?搞得跟有多珍惜我一样,真是......很好笑你知道吗?”
秦朗压根就没有要笑的意思,他紧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和奕低下头:“秦朗我累了,真的不要再这样......”
秦朗沉默了很久,最终退开一步,慢慢放手:“我从来都——”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你休息吧。”
和奕凉凉地瞟着他:“你在开玩笑吗?你觉得——现在我还有可能和你心安理得地共处一室吗?”
秦朗把视线从他脸上转开,木然道:“我只知道你不是那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的人。早点去睡——不要耽误明天的行程。”
和奕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好,我会好好为秦大董事长当牛做马。一直兢兢业业到,三年的约定到期——为止。”
秦朗没有接话,紧抿着嘴唇站在那里,看着地板。听着身后渐远的脚步声和重重的关门声,最终,万籁俱寂……
独留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不知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