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雁默默地立在自家的大厅里,低垂着头儿,听着父亲朱澹她的呵斥兼教诲,就是不说一句话儿。
该说什么呢?她的父亲不过是这花田国的小小七品芝麻官,在帝都未央城工部做着区区的营缮郎而已。
从小就被望女求荣的父亲逼得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织绣。自己自打过了十六岁之后,父亲便央求着媒婆接连给自己说了好几门亲事,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兵部尚书家有一个排行第五的智障公子,虽然年纪已经二十有五,可是说话语气便如十岁的小儿一般。因着这缘故,兵部尚书倒是拉下脸儿来,自个降低的身份,同意了儿子的这桩婚事。
自此朱澹在家便心心念念着,这下子可是拉上了有权有势的人家了,富贵自是不愁的了,可从来不管朱雪雁内心是怎样的委屈和痛苦。在双方互相递过八字之后,这尚书家的公子,不知却是个什么原因,一次意外郊游,竟然生生儿的从坡上滚下来给摔死了。
尚书大人自是在家唉声叹气,想来想去,这次陡然的意外,莫不是有人相克于他?算来算去,想起了朱雪雁父亲朱澹递过来的八字庚帖,越看便越是瞅着这八字不合,此女属虎,元日前生,命硬克夫,孤寡之命。这笔账便算在了朱雪雁的头上儿了,自此对朱澹更没个好脸色儿。
朱澹受了兵部尚书大人的挤兑,在家也自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但是对朱雪雁从小也是花了血本调教的,况且自己的女儿也出落得花容月貌,这银子没有不收回来的理儿。
当下,在家思虑了几天后,又央求着官媒给托一门好亲事。官媒既收了他的银子,倒也是很尽本职,认认真真地替他张罗起来。不久打听到京城里的九侯爷家里刚死了一个小妾,这九侯爷的堂舅是当今圣上,也算是个皇亲国戚的。这九侯爷没了这宠爱的妾,心中自是日夜伤心,巴巴儿的想在京城再找一个,来填补这空缺儿。当下和官媒打听了这个消息,便赶来告诉朱澹。朱澹心中先是为难,自己虽然门第略低,但是好歹女儿也是嫡出的,家中虽比不得那九侯爷家的排场儿,但是还是略有几个伺候女儿的丫鬟的。
于是便在里间好一番踌躇。倒是官媒劝起来了:“大人何必在乎这名分二字?只要日后成了侯爷的亲眷,大人还愁自己在京城里没有人提携?怎么着,大人也是这侯爷的岳父不是?倒是大人不要将这眼前的机会给生生错过了?”一句话倒又把朱澹的心给说活儿了,当下便应了这媒人前去央媒,将这朱雪雁自是夸得人间罕见,天上绝无。这九侯爷是个见识短浅之人,听着这朱澹的女儿既是如此的美貌脱俗,岂有不动心儿的?当下便应承了下来,命媒人即刻就去采办,左不过是个小妾,不过是朵费些银两罢了!
这厢媒人马不停蹄儿的赶来,告知朱澹,朱澹大喜,交了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到九侯爷府邸,只等这中秋之节一过,便在家等着侯爷府邸里的红轿。哪里知道,这侯爷在收到了媒人送来的庚帖后,在一帮狐朋狗友的簇拥下,去了香山打猎,随知竟遇到了一头熊瞎子,给熊瞎子一巴掌给打死了。这个噩耗传到京城,传到这九侯爷府邸里时,这府里上下的妻妾们哭的是那个悲催伤心啊!
这本就是命书上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了,都是人力所不能企及的。
可是这九侯爷的母亲却是伤心过度,生生地到侯爷府,一定要查出个为什么?查来查去,府中的妻妾们便将这账给算到这新纳还没进门的朱雪雁这里,认为她命硬克夫,才导致了九侯爷的意外罹难。老夫人心中疑惑,悄悄儿的着人打听,原来这朱雪雁之前已经克死了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果然是个娶不得家门的煞星!
当下,老夫人着人将朱澹从衙门里叫出来,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恨不得就要将他乱棍打死,还是这九侯爷的其他兄弟相劝,方才了事。
朱澹告了罪回去后,几个月对朱雪雁没有好脸色,自此心中对她是非常失望。自己在夜深人静之时,心中也沉沉疑惑,莫非自己的女儿真的是克夫之命?想到当年女儿产下之时,夫人就因产后风而死,都没有来得及给女儿喂上一滴奶就撒手人寰而去。难道雪雁真的是个克夫克母命?终生也得不到两人富贵?
想到此,朱澹的心不由渐渐的灰了,去衙门点卯也更是漫不经心。每每同僚们还弄这些事儿打趣于他,弄得朱澹在衙门更是灰头土脸。他心中叹道,女儿克夫的声名儿看来已经在这京城传出去了!想来自己的女儿是一辈子也甭指望嫁出去的了!莫如就自己将养着,在家做一辈子的老姑娘罢!因此每日里除了上班,便是饮酒浇愁。
想着自己本就是中年得女,这些时日,自己的身子也好似大不如前了,想着朱雪雁的终身,还是难免烦愁。
这日,他听得风闻,说是深居宫中的皇后为了打醮还愿,特地在这京城附近修了一所清幽极致的寺院,里头也有些带发修行的小尼。
其中也有官宦世家出身的女子,因种种情由,发了誓终身不嫁人,出家在这寺院里意欲终身诵经求佛的。朱澹听了心中不由大动,自己已经年老,莫如将这一生的积蓄都捐到这寺院,请求寺院的主持收了女儿为尼。这样,佛门清净,自是无人打扰,而女儿便这样过此一生,虽说不上妥当,但也谈不上是最坏的打算罢!
于是,在有了决定之后,朱澹便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好生地打点了一番,算来不过,可也不少儿。自己先稍人去那寺院,问问主持的意愿。
这寺院里的主持听了是这番缘由,心中倒是对朱雪雁是好一阵同情,便道:“捐赠这一事倒是不急,这寺院是皇后所建,一时也自是不缺这些小钱。既是这姑娘自娘胎里就带了这些孽障,确实是要到佛祖跟前好好的烧烧香,念念经,超度几年罢!”朱澹听了主持对此事已是同意,心中倒是默默感伤一回,方回来告诉女儿朱雪雁。想来想去,还是备了几封沉甸甸的银两着人送去了寺院,又亲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给主持!为着女儿有靠,捐点香火钱也自是应该,权当求个心安罢了!
岂料朱雪雁在家平静度了五年,两耳是不问不闻这京城里人们对她的好奇之言。一味就是读书习字刺绣画画儿。如今已经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她倒是这样想的:与其好好的身子被这些臭男人给沾了去,还不如这一世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过着自己的女儿日子!最是又清净又自在的!当下听了朱澹的一番沉痛之言,脸上已经是深深蹙起了眉头,她道:“爹爹一定要将我送到这寺里去么?难道女儿在家就没有了盘桓的余地?”言语之中,甚是悲戚。
朱澹听了,也感慨道:“我的女儿。如今为父已经是风烛残年之身了,还能庇佑你几年?我若是不在世,你必定要受欺凌。远的不说,虽说我花田国律法规定,在室女能继承父母的一半财产。可是谁敢说,我归天了之后,我的那些远在乡下的叔伯兄弟们不会前来京城,觊觎我的家产?只怕到时是钱给拿走不说,你倒是也被赶出门了,这才是老父我最为忧虑的。雪雁,况且你这……嗯,克夫的名声儿已经传遍了这京城,以后也是没有谁敢在娶你的了。所以,依我看,去寺院里带发修行,每日里与香火为伴,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为父的苦衷,不知雪雁可是明白?”朱澹低了头,雪雁沏的茶也不喝,只是低了头,心中虽也不忍,可是为今之计,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朱雪雁看了看已是双鬓斑白的父亲,虽心中时常笑他迂腐,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可是她心中也知道,父亲待她自是极好,自打母亲去了后,一直未有再娶,身边连一个小妾也是没有。这二十一年来,呕心沥血地将她抚养长大,作为父亲而言,他自是十分称职不过的了。于是朱雪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朱澹道:“爹爹的苦心,女儿我自是明白。想来,爹爹的眼光终究比女儿长些!女儿我躲在家里,虽不闻世事,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么……我就依着爹爹的话儿,前去那寺院带发修行罢!”
朱澹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我已经问过那主持了,你若前去,只算是带发修行来此居住还愿,并不算真正的尼姑出家之人!若是女儿你以后,还能遇到良人,终生还能有托的话,主持也自是会放了你出去的!”
过了几日,朱澹对着朱雪雁好生嘱咐一番,命人着了一顶小轿将朱雪雁送到般若寺。自己在后看着女儿的轿子是越来待远,以至不见,方才落了几滴泪。
想想自己孤苦一生,没有什么嗜好,就是想在临终之前,将自己的七品芝麻官衔给提成六品五品就心满意足了!看来,自己这一生自是无望的了!心中连连叹息着,此时一阵风儿吹来,似乎要将他头上的官帽给吹走,他连忙扶了又扶,方去了衙门不提。
这里朱雪雁下了轿子,手中卷着包袱,心中也是没个底儿。自己来到这寺院,不就等于是个寄人篱下的么,这寺院里的一干女僧人好不好相与呢……心中这样胡思乱想着,出了轿子,没曾想,寺院里的主持却已经在门前等着她呢!她看了看这前方一个身着明黄色海清的老尼,身形清瘦,姿态不凡,神情里却是观之可亲。她悬着的心方略略放了放一些儿,又将头低了低,朝着女主持先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