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先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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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九辩(3)

[25]云中:即云梦,为楚王及楚大臣游猎之地。”云“为地名,楚人名草泽为”梦“。又按:此下原有12句:”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灵之丰丰。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属雷师之阗阗兮,道飞廉之衙衙。前轻辌之锵锵兮,后辎乘之从从。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其思想与全篇不合,也与上下文文义不衔接,乃是《远游》中文字。因此处有缺简,且上为”放游志乎云中“一句而误置于此。今删。视文义,此下应缺二句。

[26]”计专专“二句:言估计自己一生的意愿不会有所变化,所以只有照旧走下去,进一步推广它,希望终有好的结局。计:估计,盘算。专专:十分专一的样子。化:变化。愿:希望。遂:因而。推:推而广之。臧:善,美。

[27]这二句是说:希望托上天之福,还能见到君王健康的身体。还及:还赶得上。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1],有美一人兮心不绎[2]。去乡离家兮徕远客[3],超逍遥兮今焉薄[4]?专思君兮不可化[5],君不知兮可奈何!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6]。愿一见兮道余意[7],君之心兮与余异。车既驾兮朅而归[8],不得见兮心伤悲。倚结兮长太息[9],涕潺湲兮下沾轼[10]。慷慨绝兮不得[11],中瞀乱兮迷惑[12]。私自怜兮何极[13],心怦怦兮谅直[14]。

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15]。

(据白化文等点校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

[1]此句以下至”心怦怦兮谅直“18句,原作为第二章,在”蹇淹留而无成“一句下,然而第一章和原第三章都是借写秋色以抒情,此章直接写自己经历,其句式亦与上下不一致,显系乱辞。今移于末尾。戚:洪兴祖、朱熹皆引一本作”戚“,《文选》及朱熹引一本作”蹙“。作”蹙“是。蹙(cù):窘迫、穷困的意思。廓:空旷之地。

[2]美:德行美好。这里代指德行美好的人,为作者自指。绎:本义为抽丝。王逸注:”常念弗解,内结藏也。“则”不绎“即心有所结,不可宽解。朱熹疑”绎“当为”怿“(愉快),可参。

[3]去:离开。乡:指家乡鄢(今宜城)。徕:同”来“。洪兴祖、朱熹并引一本作”来“。来远客:做客于远方。

[4]超:远。逍遥:漂泊,徘徊。焉:哪里。薄:靠近,走向。

[5]专:只是,一味地。

[6]烦憺(dàn):烦忧。食事:饮食之事。

[7]道:诉说。

[8]”车既驾“二句:因失去信任,不被任用,故暂时归家。离开之后,又思念君王,表现出矛盾的心情。朅(qiè):离去。归:指归家。

[9]结(líng):车厢的方木格围栏。太息:叹息。

[10]潺湲:泪流不断的样子。沾:沾湿。轼:车前横木。

[11]慷慨:愤激的意思。绝:断绝。

[12]中:内心。瞀(mào)乱:昏乱。迷惑:迷茫,心神无主。

[13]何极:会到何种地步,犹言”焉至“。极,终极之处。

[14]怦(pēng)怦:忠谨的样子。谅直:诚实正直。以上从”悲忧穷戚兮独处廓“至此共18句,”兮“字在句中,与其他各部分不同,依《楚辞》行文之例,当为最后一部分,即”乱辞“。今加以调整。

[15]相者:承上”谓骐骥兮安归“言,指相马者。举肥:推举肥壮的马,言不识良马。下文”骐骥伏匿而不见“,也是就此申发。从”谓骐骥兮安归“至此四句,”兮“字在句中,结合文义看,属最后一章即”乱辞“部分文字,有总结全文之意。原在今本”诚未遇其匹合“下,今移于此。

宋玉继承屈原《离骚》《抽思》《思美人》《惜诵》等作品的成就所创作的《九辩》,对汉以后骚赋的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关于宋玉的《九辩》,有两个方面的问题影响了人们对其思想感情与艺术成就的理解。一是《楚辞章句·九辩序》言宋玉为屈原弟子,因其”闵惜其师,忠而放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所以后世很多学者在讲疏本篇时都同屈原事迹相联系,将作者因遭遇邅迍而产生的悲怆情绪看作是悲悯其师屈原。这样,不但读者对作品中悲愁困苦的理解隔着一层,就连作者似乎也隔着一层,因为他是在看屈原处于水火之中,而自己并无切肤之痛。至今还有学者本着这个框框来解说《九辩》。二是作品中错乱严重。首先是窜入了《哀郢》中的8句、《离骚》中2句。这些都是人们熟知的句子,作者如果差不多照搬其中,既有抄袭之嫌,也显得江郎才尽(不少学者将此作为本篇的缺点),这与本篇成熟的艺术技巧、细腻感人的心理描写、高超的语言运用手段不协调。其次是窜入了《远游》中的12 句,写天上神游,与全篇从现实经历方面表现个人哀愁的内容不一致,也与上下文不合,同时还与宋玉的整个创作风格不合。再次,最后一章窜到前面,大部分成为今本第二章,还有四句窜入今本第五章。致使本来很有力的收尾,窜至前面却隔离上下文文义,也使所表现的强烈情感被借景抒情所冲淡。本书已对原文之错乱作了订正,对其主题也完全从作品本身出发去把握。

《九辩》全文,自朱熹以来多分为九章,第六章以后互有异同,而与朱熹《楚辞集注》相同者多。今依朱熹分为九章。第一章写作者在萧瑟寒凉的秋气中的孤寂悲伤情绪,并点出”贫士失职而志不平“这一点。秋天的寒凉与贫士失职受打击这两点贯穿全篇,故实为本篇的总貌。其中”薄寒之中人“将二者联系起来:如不是遭遇坎坷,对秋天的感觉不当是如此悲凉。第二章承第一章之意,由眼前之景想到生不逢时,因而彻夜难眠。第三章言自己受到打击,希望见到国君有以表白,而被奸佞之徒阻隔,君之所谓恩泽,难以惠及其身。第四章言贤者被弃,而庸劣者见重于时,自己只有缄口敛步,惟不忘君之旧恩。第五章寻思自处之道,”宁穷处而守高“,也不同流合污。只是担心见不到世风与楚国政治的好转。第六章叹老之将至而事业无望,心颇踌躇。第七章言国事之败全因为谗人得志,壅蔽国君。第八章言国家危亡,城郭、重介皆不足恃,关键在于任用贤能。但愿国君无恙,以存振兴的希望。第九章照应首章”贫士失职而志不平“,言”有美一人兮心不绎“,似为重新开头,实兼总括全文之意,故从文义言之,非如前几章层层相连,但其实它是将以上八章之意皆加以概括。如”去乡离家兮徕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以及内心烦乱痛苦等,皆以上各章之要。而其末尾四句”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中前两句为全篇一线贯穿的中心,后两句是对造成全篇感情悲愁愤慨原因的高度概括与有力揭露。

《九辩》全诗表白内心,说明诗人在仕途上受到排挤、倾轧的原因是自己不愿与误国奸佞同流合污。诗中说”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食不媮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作者悲伤自己生不逢时,也对田野荒芜、国事日非深为忧虑,从侧面反映了楚国自迁陈之后政治越来越腐败、迫近危亡的状况。

本篇形式上学习《离骚》,吸收《抽思》《涉江》等借景写情的手法,并加以发展,从而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如开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是由《抽思》”悲回风之动容兮“一句而来,但置之篇首,下面又联系草木的变化,特别提到离家远行、羁泊他乡,加之送别在外的朋友时孤独无依的心情,非亲历者不能及此,非有细致之心理体验者不能及此。下面写”燕翩翩其辞归“、”雁廱廱而南游“等,实际上都是思乡心情的体现,而写蝉之无声、鹍鸡之悲鸣、蟋蟀之宵征,也正反映了作者彻夜失眠的情形。作品中多用比喻,以写景烘托情绪,有较强的感染力。尤其是作者将文人失意与伤秋结合起来,开创了中国文学的”悲秋“主题。故而杜甫感慨”摇落深知宋玉悲“(《咏怀古迹》)。朱熹则进一步解释说:”秋者,一岁之运盛极而衰,肃杀寒凉,阴气用事,草木零落,百物凋悴之时,有似叔世危邦,主昏政乱,贤智屏绌,奸凶得志,民贫财匮,不复振起之象,是以忠臣智士遭谗放逐者,感事兴怀,尤切悲叹也。萧瑟,寒凉之意。憭栗,犹凄怆也。在远行羁旅之中,而登高望远,临流叹逝,以送将归之人,因离别之怀,动家乡之念可悲之甚也。“(《楚辞集注》卷六)清人王夫之亦就”悲哉!秋之为气也“一段说:”因时而发也。人之有秋心,天之有秋气,物之有秋容,三合而怀人之情,凄怆不容已矣。“(《楚辞通释》)

本篇在艺术上有着很高的成就。明代陆时雍说:”举物态而觉哀怨之伤人,叙人事而见萧条之感候。“(《读楚辞语》)清代吴世尚说:”《九辩》比兴居多,最得风之人致。其于世道衰微,灵均坎壈,止以一’秋‘字尽之,何其言简而意括也!“(《楚辞疏》)二者所论甚得肯綮。至于鲁迅《汉文学史纲要》所说《九辩》”虽驰神逞想不如《离骚》,而凄怨之情实为独绝“,则是对其文学史地位的恰切定位。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