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曰:此“曰”字上下皆巫以厉神口吻所言。所述为其要点,非连贯语,故加“曰”以示强调。恃:依赖。
[46]其:可以。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其犹可也。”铄(shuò) :熔化。金:金属,指铜。“众口铄金”极言谗言可畏。
[47]初若是:最初就如此,指专心事君,忠言直行。殆:危难。此句言诗人最初即忠言直行,因而遭受危难。
[48]惩热羹:原作“惩于羹者”,洪兴祖引一本无“者”字,又引一本作“惩热于羹”。今据洪兴祖引一本删“者”字,据朱熹《集注》本作“惩热羹”。惩:因吃过亏而有所戒备。羹:用蒸煮方法做成的稠汤。(jī):同“齑”,切得细碎的凉菜。“惩羹吹”是因吃过一次亏而格外小心。这句是言一般人的处世之法。
[49]志:志节。此处是反问诗人为何不改变正道直行的志节。
[50]释:放弃。阶:梯子。
[51]曩(nǎng):从前。这句说:你要达到自己的政治理想,又不能取得君王的支持,如同丢弃梯子而要登天,你还是从前的态度。
[52]众:一般人,庸人。《荀子·修身》:“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则“庸、众、驽、散”意思相近,都是庸劣之意。骇遽:惊慌害怕。
[53]何以:因何。伴:伴侣,同伴。
[54]同极:目标相同,此言屈原与群小皆事楚王。极:准的。异路:所走的路不同。
[55]援:帮助,依靠。
[56]晋:晋国。申生:晋献公的太子。献公宠幸骊姬,听信其谗言,迫害申生。申生恐影响父亲的欢情,不予辩白,终被逼死。于是后人称申生为孝子。之:是。按《古书虚字集释》:“之,是也。”好(hào):喜爱。下句言他父亲听信谗言而不喜欢他。
[57]行:行为。婞(xìng)直 :刚直。婞,通“悻”。不豫:不变。
[58]鲧(gǔn) :夏禹之父,不听尧之命,窃帝(尧)之息壤以堵洪水,被舜幽禁于羽山而死。功:事,此指治水之事。用:因。就:成功。巫以厉神之口吻劝诗人之语至此结束。
[59]作忠:忠诚行事。以:能。《古书虚字集释》:“以犹能也。”造怨:造成使别人怨恨的结果。
[60]忽:轻视地,不经心。谓之:认为它(“作忠造怨”的说法)。过言:夸大其实之语。这是诗人说自己以前的看法。
[61]九:泛指多次。这句说:多次折断臂膀的人,经常就医,有了经验,自己也成了良医。
[62]信然:确实如此。
[63]矰(zēng)弋(yì) :带丝绳的短箭。机:矰弋上的机栝,此处用为动词,指设置好的机关。朱熹《集注》:“机,张机以待发也。”
[64]罻(wèi) 罗:均为捕鸟的网。张:张设。当时诗人被放汉北云梦,掌管国君与大臣的狩猎事宜。这两句是说自己在汉北云梦所任之事。
[65]设:置。张:指张设捕鸟兽的罗网。《周礼》:“掌设弧张”,郑注:“弧张,罿罦之属,所以扃绢禽兽。” 辟:通“繴”,一种捕鸟的网。以:而。娱君:使国君欢娱。
[66]侧身:即置身。侧,通“厕”。上两句说自己现在只能做一些为国君的狩猎服务的杂事,想接近国君,其周围没有自己的位置(言根本不可能)。
[67]儃(chán)佪(huái):徘徊。干(ɡān):求取。傺:通“际”,际遇。“干傺”就是寻求仕进的机会。
[68]重(chóng) 患:再次遭受祸患。离:通“罹”,遭遇。尤:罪过。以上两句说:想在君王狩猎之时盘桓于其周围有所申说,以求恢复,怕因此而又增加了新的罪过。
[69]集:鸟栖止树上。远集:远远地离开。诗人被放于山林泽薮之中,故以鸟自喻。
[70]罔:犹言“得无”,揣测疑问之语。戴震《屈原赋注》:“罔谓,犹言得无谓也。”汝:你。之:往。上两句说:我想高飞远去,君王必定疑虑于我,问我妄图干什么。
[71]横奔:乱跑。失路:离开正路而走上邪路。此指变节易志。
[72]“盖”原文无。此据洪兴祖引“一云”及闻一多《九章解诂》补。坚志:意志坚定。上两句说:我想乱跑失路,变节易俗,可是所抱指向不能改变,不忍那样做。
[73]背:脊背。膺:胸口(pàn):物分为二。交痛:几处并痛。这句说:背与胸如割裂一般疼痛。
[74]郁结:忧愁聚结。纡:缠绕。轸(zhěn) :通“”,缠结。《广韵》:“,转绳也。”言心中忧愁聚结,纠缠不休。
[75]捣:原作“梼”,“梼”通“擣”,洪兴祖引一本及朱熹《集注》本作“擣”(捣异体),今从洪引一本及《集注》本改。木兰:香树名,其花大而芳香。矫:通“挢”,揉也。汪瑗:“矫,揉也。”蕙:香草名。
[76]糳(zuò):舂米使其精。申椒:花椒。古代申地(在楚国北部)一带产的椒有名,故称“申椒”。这两句所写,同《离骚》中“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的意思一样,用浪漫的手法,描写了一种暂时的超脱的心情和为远走而做的准备。
[77]播:种。江离:或写作“江蓠”,香草名。滋:培植。
[78]为:当做。糗(qiǔ) :干粮。芳:香。
[79]情质:情实,即内心真情。信:通“伸”。
[80]重(chóng) 著:反复申述,使事理明白。著,显著。这里用为动词。自明:自我表白。这两句说:我害怕内心真情不能伸张,所以反复申述,使自己表白清楚。
[81]溷(hùn)浊:混乱污浊。莫余知:没有人理解我的心意。今本《楚辞·惜诵》在“故重著以自明”之后为“矫兹媚以****兮,愿曾思而远身”二句。闻一多将“处”字后之“兮”移于“身”字后,二句次序相对调,然后移《涉江》“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二句于其下,使“处”、“顾”为韵。其变动太大,不可取。且闻又以“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两句不成一节,认为其前有二句缺文,也无据。今以为“矫兹媚”二句系《涉江》中文字,归彼处,以“世混浊”二句与“恐情质”二句为一节,阳鱼合韵,于楚辞有其例。这样,窜入《涉江》第一段的八句比较整齐地移至《惜诵》末尾。
[82]方:将,将要。《诗经·秦风·小戎》:“方何为期,我胡然思之?”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方之言将也。”高驰:高飞远走。顾:眷念,牵挂。
[83]乱曰:此二字为闻一多《九章解诂》所补。其《楚辞校补》云:“又知’驾青虬‘上当有’乱曰‘二字者,语调之变,由于乐调之变,历验他篇而不爽。本篇上文’兮‘字皆在句末,至此忽改在句中,故知必系乱辞也。考《九章》诸篇,除《橘颂》内容体式皆异,宜自为一类外,自馀八篇中,应以《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为一类,《思美人》《惜往日》《悲回风》为一类(说别详)。前考五篇中,四篇皆有乱辞,则《惜诵》亦当有之。要而言之,此八句《涉江》有之为赘疣,《惜诵》无之为俄空,今以移归《惜诵》,则庶乎《惜诵》《涉江》两得其宜矣。”
[84]虬:神话中无鳞无角的龙。骖(cān)白螭(chī):以白螭为骖。骖,驾车时位于两旁的马,此处用为动词。螭,无角的龙。
[85]重(chóng)华:舜的号。瑶之圃:长着玉英瑶草的园圃,指神仙所居之地。
[86]被:同“披”。明月:明月之珠,即夜明珠。佩,原作“珮”,据洪兴祖引一本改。“被明月兮佩宝璐”一句原在“世混浊”二句之前。但其“兮”字在句中,应属乱辞部分,今移此。闻一多移“驾青虬”句下,分割开了原连属之两句,又以为“吾与重华”前缺一句,“登昆仑”前缺一句。今移此,与“登昆仑”句相连,并无缺文。盖前人在整理窜简时以“璐”、“顾”、“圃”同韵而误置彼处。
[87]玉英:玉花。朱熹《集注》:“登昆仑,言所至之高;食玉英,言所食之洁。”此句末尾“英”与“光”皆属阳部韵。
[88]齐光:原作“同光”,据洪兴祖、朱熹引一本改。汪瑗《集解》曰:“其绵绵之寿,与天地相比,炯炯之光,与日月争齐者,齐惟吾道而已矣。”清刘梦鹏《屈子章句》云:“天地比寿,言不朽,日月齐光,言有耀。”所依俱作“齐光”。其说可参。
评
本篇中写到为楚王狩猎尽职之事,故此篇应作于屈原到汉北一段时间之后,较《抽思》《思美人》稍迟,而作于《离骚》之前。本篇可分为5段。
作品一开始便说,因为对国君痛切地箴谏而招致忧患,故写此以抒发愤懑。这是作者开门见山地申述自己的真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真是激情喷涌,堂堂正正,所谓“此心唯有天可表”。诗人满腔悲愤,但首先想要表白的,是自己一片忠心,并无过错。“令五帝以折中兮”以下四句,是对“指苍天以为正”的进一步申说,表明了君主对自己的处置完全是被人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结果;自己所争的,非个人之事,而关系到国家的前途,关系到五帝以来圣君贤臣一直所倡导的德政的实施。以下4节则明确指出,由于自己完全以国家、君王的利益为准则处理事情,才触动了群小,受到打击、陷害。屈原被放于汉北,同秦国的离间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他主张变法,主张“举贤授能”,使一些完全靠祖荫窃据高位的旧贵族心怀怨恨,故必欲将之逐出朝廷,置之死地而后快。屈原看到,楚国如不进行政治改革,必至灭亡,因而坚持原来的政治主张不变。第一段的末尾说:“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疾亲君而无他兮,有招祸之道也!”诗人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所坚持的正确主张会得到如此的结果。然而在当时只有具有政治远见的国君才可能全力地支持他,否则他就只能成为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所以,诗人的反问、怨愤,实质上已转向了楚怀王,只是他还不可能直接、明目张胆地对君王有所抱怨。因此这篇作品思想的深刻,也就可见一斑了。
“思君其莫我忠兮”以下5节20句为第二段,写作者省察自己以往的行为,感到问心无愧,而对君王之不察、自己之陈志无路和根本无人理解感到极大的悲哀。
第三段写作者做梦到了天上,因无航船而中途被阻。这是把自己努力的过程用浪漫的手法加以表现。这在《离骚》中则变成了天上三日游和“求女”的情节。“吾使厉神占之兮,有志极而无旁”以下4节,则在《离骚》中发展为灵氛占卜与巫咸求女的情节。
第四段是联系自己当下的处境、所承担的事务,说明壮志难酬。屈原在汉北任掌梦之职(掌管云梦泽游猎区的官吏),负责君王与大臣的田猎事宜,无非是设矰弋、张罻罗之类,以便使君王、卿大夫能尽兴欢娱;自己想向国君进言,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以他当时的身份直接向君王进言,只能得到新的罪名。但如果到别处去,干别的事,朝廷又会说他不满处罚,或有异谋。只要能顺着旧贵族们的意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一切都会改变,但他不愿这样做。两种想法在胸中的交战,使他就像胸和背要裂成两半一样。篇中对这些做了生动的描写。然后写他准备好食物,打算远远地离开这个环境。这是想象而非实情,从作品中“捣木兰以矫蕙兮,糳申椒以为粮”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上就可以看出。这种内心的激烈斗争在《离骚》中转化为去与留的斗争,生发出灵氛占卜、巫咸决疑等情节。末尾一节对本段的意思加以归纳:其“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二句概括前半段之意,“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概括后半段之意。
第五段为乱辞,承接第四段后半部分之意,作者想象自己到了昆仑瑶之圃,以保持自身的修洁、高尚的人格,保持自己的政治理想,并认为这种品质、这种人格、这种理想将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社会在不断发展,其道路虽然曲曲折折,但总的局势是国家走向统一,政治由****逐渐走向民主,那些有益于社会发展的深刻而超前的思想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赞美和高度评价。从这点来说,本篇乱辞用浪漫主义的手法道出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从艺术表现手法上说,此处实际上是《离骚》中 “为余驾飞龙兮”以下作者想象自己在空中远行的那段描写的雏形。
读完本篇,屈原一生的遭遇及其悲剧的形成大体可知,《离骚》的内容、思想也得之八九。尤其是在结构、构思、用词上,本篇似乎就是一部尚未完全成形的《离骚》。由此可知本篇在骚体赋发展史上的地位。
因本篇同《抽思》《思美人》《离骚》作于相同背景之下,故句意、思想、构思除同《离骚》相近之外,同《抽思》《思美人》也颇有相近之处。这一点,蒋骥早已看出。其《楚辞余论》卷下云:“《惜诵》《抽思》《思美人》与《骚经》皆作于怀王时,其立言与《哀郢》《涉江》以下六篇绝异。《骚经》之自言曰’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惜诵》曰’愿陈志而无路‘,《抽思》曰’愿自申而不得‘,《思美人》曰’愿及白日之未暮‘,所谓不忘欲反者,其志甚奢;《骚经》之言君曰’伤灵修之数化‘,《惜诵》曰’待明君其知之‘,《抽思》曰’矫以遗夫美人‘,《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所谓冀君之一悟者,其望甚厚。”将这几篇联系起来品味其中的含义,可以对它们有更深入的理解。
(赵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