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另眼看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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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让徐州”是怎么回事

“三让徐州”,是《三国演义》中一段感人至深的情节。然而史书所记载的陶谦,压根不是什么忠厚长者,所作所为甚至近乎匪类。他成了读者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完全是沾了刘备的光。

《三国演义》中的刘皇叔,深仁厚德,待人以诚,所到之处,不仅老百姓竭诚拥戴,就是各路诸侯,也无不倾心结交,有的人甚至推位相让。陶谦“三让徐州”就是一个十分感人的例子。

其实,这个故事同史实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

“三让徐州”的缘起是曹操之父曹嵩一家的被杀。《演义》说,曹操得势之后,派人前往琅琊郡接父亲一家来兖州供养。一行人路过徐州,为人温厚纯笃的徐州牧陶谦,一向打算与曹操“拉关系”。此时贵客过境,岂肯怠慢。除了殷勤挽留、大张宴席之外,还特意派部下都尉张闿带领五百人马护送。张闿本是绿林出身,贼性未改,在路上见财起意,杀死曹嵩一家,抢掠了财物后逃之夭夭。曹操恸怒之余,起兵杀奔徐州,为父报仇,于是引出了“三让徐州”一幕戏。

曹嵩无辜被害,引起曹操讨伐陶谦,确是真实的历史。但《演义》所说的陶谦“好心反遭恶报”却是一桩疑案。

曹嵩一家到底是怎样被害的,史书有几种说法。

《资治通鉴》说,曹操派泰山太守应劭前往琅琊接取曹嵩,路过陶谦的防区,陶谦的士兵见曹嵩的财物众多(辎重一百余车),起了歹心,在华县和费县之间袭杀了曹嵩一家,这事陶谦事先是否知道,《通鉴》没有明说。

《三国志·武帝纪》则说,陶谦设谋,派部下前往琅琊,杀死了曹嵩一家,所以曹操起兵复仇。

裴松之在为《三国志·武帝纪》作注时,在这条记载后引了两条材料,内容相互矛盾。

一条见于《世语》,说的是曹嵩住在泰山华县,曹操派泰山太守应劭接他到兖州,应劭的人还没有到,陶谦已密遣大队人马前去捕杀。曹嵩的家人以为来人是应劭的部下,毫不防备。陶谦部下冲进曹家大开杀戒,曹操的幼弟曹德被杀于门口,曹嵩和他的小老婆被杀于厕所中。

另一条见于韦曜的《吴书》,说曹操派人接养父亲,行李辎重共百余辆车,路过徐州,陶谦派部将张闿率二百骑兵护送。张闿在华县和费县之间杀死曹嵩,劫取财物,逃奔淮南。

很明显,《演义》正是采用了《吴书》的说法,认为陶谦是好心反遭恶报,代人受过。

那么,上面的几条记载孰是孰非呢?

让我们首先看一看陶谦是个什么样的人。《演义》中的陶谦,完全是温厚纯朴的忠厚长者,决不可能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但史书记载的陶谦,却是另外一副面孔。据《三国志·陶谦传》记载,陶谦当了徐州牧之后,信用谗邪奸佞之辈,疏远忠直之士,“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把一个人口繁盛、谷米丰登的徐州搞得一团槽。当时,下邳(属徐州)地方有个阙宣,自称天子,聚众劫掠。作为一州长官的陶谦,居然伙同此人,四处抢劫,后来又以阴谋手段杀掉阙宣,收编了他的部下。陶谦的行为,已近乎匪类。像他这样的人,是完全干得出杀曹嵩、抢财物的勾当的。

有人可能会想,曹操势力那么强大,陶谦杀他的父亲,不是自取灭亡吗?答案很简单,当时的曹操,正处于羽毛未丰的创业阶段,陶谦完全可以同他相抗,谈不上以卵击石。

曹嵩被杀,是汉献帝初平四年(193)的事,这时的曹操,仅占有兖州一城,力量与当时割据中原的大小军阀不相上下。而陶谦所据的徐州,从地域、人力、财力各方面都超过了他。据史书记载,曹操起兵讨伐陶谦,曾经“期以必死”,还给家人交待了遗嘱说:“我若不还,你们可以去投奔张邈。”可见他当时并无必胜的把握。至于曹操的强盛,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从陶谦的为人,他对部下的管教、治理,以及他同曹操的力量对比等方面来看,他主动设谋或听任部下杀害曹嵩,劫掠财物,都在情理之中,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史书记载的材料大多数都是不利于陶谦的。可以说,陶谦之受到曹操的讨伐,并不是什么“好心反遭恶报”,而应当是咎由自取。同时,还使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受到残暴的曹操的杀戮。

那么,为什么《演义》的作者要违背史实,把昏暴乖戾的陶谦变成“温厚纯笃”的仁人君子呢?理由很简单,因为陶谦遭到曹操进攻时,刘备前去救援,并且得到他的赏识。《演义》既然把刘备写成“深仁厚德”的君子,那么他所援救的人也应当是个忠厚长者,方才能够与刘备相称。如果让刘备去援救一个纵容部下杀人越货的昏暴军阀,那么四海敬仰的刘皇叔岂不成了不明是非之徒?这就根本违背了《演义》的基本宗旨——“尊刘抑曹”。因此,《演义》中的陶谦成为一个正面人物,完全是沾了刘备的光。

据史书记载,刘备援救徐州时,部下只有千余名士兵和少量乌丸骑兵,路上又裹胁了几千饥民。到徐州之后,陶谦很赏识他,拨了四千骑兵到他名下,于是,刘备离开他的上司青州刺史田楷,靠上了陶谦这株大树。陶谦上表朝廷,任刘备为豫州刺史,屯驻小沛。从此,刘备又有了“刘豫州”这一称号。

不过,陶谦在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让徐州”的举动,只是在临死时说过:“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演义》就凭这句话,编造了一出动人的“三让徐州”。《演义》写道,陶谦出于公心,虽然自己有两个亲儿子,但因为他们均不成器,所以根本没有考虑让他们继任徐州牧。刘备率军援救徐州,进城不久,陶谦慧眼识才,“见玄德仪表轩昂,语言豁达,心中大喜,便命糜竺取徐州牌印,让与玄德”。无奈刘备坚辞不受。徐州解围以后,陶谦又举行盛大宴会,当众苦劝刘备接受徐州,‘推让再三,玄德只是不受”。陶谦不愿失去这位英雄,只得退而求其次,恳请刘备屯驻小沛,以保徐州,刘备这才接受下来。后来,陶谦病危,再一次恳求刘备,刘备仍然推托不就。陶谦死后次日,徐州百姓自动聚集府前哭拜,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兔遭曹操荼毒。这时,刘备出于对百姓的爱护,才不得已“权领徐州事”,接替了陶谦的职位。

据史书记载,陶谦死后,本州大户麋竺就率州人奉请刘备接任徐州牧,刘备开始表示‘未敢当”。不过这仅仅是个姿态,因为当时的徐州幅员辽阔,所属郡县很多,本地官员、士绅大户也许有人并不服他,出于策略的考虑,先以退为进,推辞一下,可以试探人心。不久,本州的头面人物麋竺、陈登、孔融等人都出面讲话,坚决支持他,刘备见时机成熟,便改变态度,坦然接受了徐州。但是,《演义》中的刘备,却被写成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君子,他认为救援陶谦是仗义之举,不应该因此谋取任何私利,如果接受了徐州牌印,就是不义之举。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谢绝了陶谦的一片至诚之意,其言行已经使人感到矫饰造作,不近人情。以至于毛宗岗读到这里,两次提笔批道:“真耶?假耶?”倾心推崇刘备的毛夫子尚且如此,一般读者心中作何感想,更是可想而知。

真理到谬误只相差一步之遥。《演义》作者对刘备的所谓仁义道德,经常夸张到了离谱的程度,结果适得其反。作者精心塑造的这个“仁君”的形象,在读者的心目中,反而成了虚情假意、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这样的效果,大概是作者始料不及的吧。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批评《演义》“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可谓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