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收拾晾晒出去的衣物,将它们从窗外细竿上收回来,折好,与柜内的放在一处,好从里头择些与陆忙忙六年前带回来,那位直至现在也还尚在昏迷的姑娘尺寸合身的干净衣服赶紧送过去的阿春,突闻此声,吓得双手一抖,原本拽在手上的衣物滑落,掉在高脚木屋下湖面上,晃神间,已顺着水流飘出去好远,待阿春回神,抬眸去看时,湖中心出现一小小漩涡,而被卷在中间的,正是她方才掉下去的一件月牙白长褂,只见有几只通体黝黑,手肘处,长了深蓝色呈半透明,尖端锋利的扇形鱼鳍的手,从高速运转的水流内伸出,分别抓住那褂子的一角,就是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撕扯,明知那只是件死物,并非活生生的人或者食物,依旧玩儿得不亦乐乎,享受着布料撕碎时发出的声音,总也改不了口顖嗜血的恶毛病。
不要问阿春为何会对那水底下不给点动静,从来不轻易冒头,智力和警惕性都堪称一绝的鱼怪这么了解,连那正常人都听不懂的鬼叫声是喜是忧都分辨得出来。
还记得初来乍到时,她因不识这鱼怪的厉害,又因本就是家中被惯养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未听过逆耳的话,自认跟着长辈学了些三脚猫功夫,救了几个人,年少气盛,便开始自视甚高,看不起一天到晚穿得跟小乞丐似的,关键时候总是自认怂包的,整天没个正经的陆忙忙,结果若不是人家遇事不惊,沉得住气,她老早就被那鱼怪吟唱魅人勾至湖底深处,残忍分食,英年早逝了,后背,腿,腰上,被咬下半块肉形成的几道疤,到现在碰一下还是会感觉到疼,而在被拖下水啃咬时,那鱼怪嘴里发出的声儿与方才撕扯褂子发出的声儿一般无二,很像人捏着嗓子嬉笑时的声音,每次陆忙忙给它们喂食,吃饱喝足后就会有这种声音出来,通常会一直响至下半夜。
经过这样恐怖,差点连小命都搭进去的意外后,阿春怎能不好好调查有关这些鱼怪极少的记载,加上前几年家中大伯逼她与一高官纨绔独子婚嫁,她急着逃婚,也还没决定要去哪里落脚,她的刁蛮性子平日里也没啥靠得住的朋友,全是些没事阿谀奉承,有事各奔东西的狐朋狗友,所以最后就只好厚着脸皮来了这儿,求陆忙忙收留她了,不过他这人也够爽快的,宰相肚里能撑船,二话不说就原谅了她之前狂妄自大害他惹来的那些麻烦,就是每个月得交比住客栈贵一大半的房租,且不准抱怨,背后使坏,否则先是把她丢下湖让水里那一家几十口的开开荤,弄得半残不死的再丢回长沙,她大伯手中,这些话看似气话,但以她跟陆忙忙正面交过几次手的经验来瞧,这么狠毒的事儿,这厮绝对做得到,而她现在的实力,要打败他,不再多练个几十年,压根儿不可能,所以就只好委曲求全,忍痛答应了这些不平等条约,在这住久了,对着那些食人鱼怪对久了,多多少少比别人对它们知道些,也是正常的。
阿春收回视线,伸手,趁那些鱼怪把注意力从褂子移到自己身上之前,赶紧将窗页拉合上,然后以防万一的拉过斜挎在身上,黑底白色绒球边红纹方框,框内上两只趴在一起的小老虎隐约可见的布袋,解开上面的中国结搭扣,从里面翻找出陆忙忙给的,专门用来应付鱼怪惑人歌声的特制耳塞,戴上后,转身拿起从柜子里翻出,刚才已经挑好了,放在一旁的几件厚一些长褂子中衣内衣和方才自己只来得及收下,因自己近日懒惰成性,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了整整三天,虽然冬日阳光柔和,但依旧被晒得硬硬跟块木板似的马甲,临走时又想起阿宛披头散发的乱蓬蓬模样,复转身,从梳妆台上随手拣了几支自个儿觉着好的珠钗,牛角梳,揣进兜里,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边跑还边嘀咕,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惊讶:“这还真的是醒了!原以为陆忙忙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天道轮回,怎么可能就凭那么一块香片,就能让人起死回生!现在看来,真的不能小看这家伙,他手上这是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宝没拿出来啊?难怪大伯之前让我得空一定要多盯着他点。”
屋内,阿宛的手从里面死死抓住被角,拿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绿豆眼儿,看着刚被自己一脚踢中命根子,整个人从床上翻了下去,现在躺在地板上,捂着身下,疼得嗷嗷大叫的陆忙忙,瑟瑟发抖的卷缩着身体,躲在床边角落中,低声呜咽,哭声无助得像头在森林里跟母鹿失散,找不找回家的路的小鹿。
边哭边哽咽着声儿,难以置信中夹杂了些羞愤的朝躺在地上还没起来,但嚎叫声慢慢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不疼了的陆忙忙质问,“你.....你.....你对.......对我......做了什么啊?!”
陆忙忙闻言,抬眸瞄了眼阿宛,看着她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的可怜模样,就是有火他现在也已经发不出来了,再听她问的这些话,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刚才是为什么会被下此毒手,奈何被踢的位置实在是太疼了,别说解释了,他根本连张嘴,现儿都觉着老费劲了。
不过他进来时已经做好被误会的心理准备了,只是开始还抱着一丝侥幸,若她直至自己从这屋里出去都没醒的话,那就啥事也没有,可没想到啊!天不遂人愿,这暴风雨来得,也忒快了点,要不是他身体好,现在岂不早就断子绝孙了,那回头他爹铁定把他给埋了,要知道香火,对几十代都一脉单传的陆家来说,简直比命还重要。
阿宛不知道陆忙忙心里的这些歪歪肠子心思,更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踢得有多绝,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不疼,纯粹是人家见她哭得害怕,担心自己的呻吟声会刺激到她,让她心里更加不安,这才死咬着牙关,拼命忍住了,见陆忙忙这么久都不回答,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藏在被子里光溜溜的身儿,身下就连,连私物也没穿,吸了吸鼻子,哭声渐浓,带着肯定后的绝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趁人之危,我.........你还我清白啊…………呜呜呜呜!”
清白?!
站在门外的阿春,听到这俩词儿差点没冲进去,把手上一堆衣服全秃噜在陆忙忙脸上,顺便再给他来俩大耳刮子,骂他臭流氓,狗改不了吃屎,让他别老对人黄花大闺女色眯眯的,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一冲动铸成大错了,亏得她刚出去时还那么信任他。
“陆忙忙,我看你就应该改名儿了,叫陆氓氓,是流氓的那个氓!”阿春大吼了一声,跑进去,将衣服往床上随手一丢,抬腿就朝坐在墙角,脸埋在被子里,只在上面露出小小一块茸毛顶盖,痛苦哀嚎的阿宛爬去,小心翼翼的伸手,将她因情绪激动,剧烈上下颤抖的身躯,隔着棉被,轻轻拥住,眉头微撅,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声音有些愧疚,“对不起,这都要怪我,其实我就不应该走开的,让陆忙忙那色中饿鬼有机会……......有机会..............这样..............羞辱你。”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脆弱时,就会开始对身边有共通点或者熟悉的人产生无法抗拒的依赖,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就像是无依无靠的小动物突然在暴风雨的尽头看见了一棵参天大树,不过就是希望有个什么东西能支撑自己站起来,听自己诉诉苦,哪怕只是立在身旁,不能说话,至少也是一处避风港,告诉自己不是一个人。
而阿宛与阿春的共通点无疑就是,俩人都是女的,且听了阿春说的那些安慰自己的话,感觉她好像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遂放下心来伸手回抱住阿春,身体也不再因被不认识的人突然搂住,有些僵硬了,把脸埋在她怀里,哭得像个三岁小孩,边哭边把自己受的委屈娓娓道出:“呜呜呜呜..........毁了...........我什么都没了.........奶奶........朋友..........珍格儿........全都毁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全都死了.........死光了........为什么..........珍格儿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呜呜呜呜.......”
“陆忙忙!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阿春越听阿宛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的经历,越觉得陆忙忙连这么小的丫头都不放过这也就算了,人家都那么惨了,他还....还....只顾自己快活,当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垂眸看了眼靠在自己胸前放声大哭的小丫头,怒骂了一声后,于心不忍的起身,爬下床,块步走到现在还瘫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陆忙忙跟前。
她只要一想到陆忙忙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了逃避责任,才装模作样,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所以伸手,抓住他的两边肩膀,一用力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反手,毫不犹豫的就是一巴掌,打完后好像还觉得这种惩罚对他实在是太轻了,遂双手握拳,然后小拳头跟雨点似的,狠狠砸在他胸口上,边砸边悔不当初,“我到底以前是怎么着才觉得你这家伙其实还不错的?你个混蛋!你简直不是人你知道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毫无回报就那么救一个人,只是我没想到啊!你原来心里.....心里竟打着如此龌龊的算盘,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说到最后,手脚并用,对着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了反应的陆忙忙又踢又踹又捶,刚开始还有些奇怪,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滑头小子今个儿怎么安分了,后来又觉得他这是证据确凿无话可说了,遂心中一酸,竟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且哭声并不比身后的阿宛小,声泪俱下。
气得陆忙忙一口老血从胸口直往喉咙上翻涌,忍痛,颤着腿,手脚并用从地上艰难站起,抬头,对着这俩,一个是一点都不给人解释的机会,见到胡子就叫爹,以为自己光身体躺床上,他也光身子坐旁边,他们一定就是那啥那啥了,然后就自己在那儿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发疯,另一个不帮忙也就算了,尽跟着瞎添乱,瞎起哄,那脑子都发霉了也不知道转一转,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别犯傻了!她疯你也跟着一起她疯啊?云春,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头到底是哪那儿缺根筋,你怎么那么美呢?那衣服刚不是你给她脱的吗?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你?”
阿春闻言,结结实实的愣在了原地,看着面前整张脸又红又绿又黑,气得五官都扭在一起,横眉怒目的陆忙忙,眨了半天眼,才抬手捂住嘴,想起了什么,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回头朝听了这话,也呆在原地,对这大起大落,失去又得到还有些不适应的阿宛,伸手挠了挠头顶,抱歉的干笑两声,“他好像说的对诶!衣服是我给你脱的,因为你今天一直出汗,衣服后面都湿透了,我担心你会着凉生病,刚才是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去了,我怎么就给忘了,呵呵...”
阿宛:“.......”
“哎!不过我说,你也真是的。”阿春见俩人看着她都是一脸无语,其中一个还是怒火攻心的眼神儿,遂同以往一般,小心翼翼地抬手,拍了拍陆忙忙,因喘气过急,上下动作的厉害的肩膀,语气嗔怪,含含糊糊的就想把这场儿给圆过去,“既然是这样,你刚才干嘛不说啊?关键时刻装什么闷葫芦,那被骂了,被冤枉,被......打.......那能怪得了谁啊?”
虽然在说到“打”字时,连自己听着自己这些话都觉着理亏,还用力咽了咽口水,垂头,声音放低,已经没啥底气了,但还是为了不让陆忙忙这家伙,借此机会,把她从这里赶出去,只能硬着头皮,把这责任给推卸到底。
可谁知话音一落,陆忙忙这厮估计也是被气过头了,非但没同以往一般就此罢手,直接就看着她身后,得知自己原来还没失身,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的,还处于一脸懵的阿宛,怨气冲天的就来了一句,“她那一脚直接要了我半条命,我的命根子都快断了,疼成这样,你让我怎么说?一进来就对我又打又踹,要么就是在那哭,我就是说了你们也听不见啊?嚎得跟杀猪似的。”
“.......那个我”阿宛垂眸看了看裹在被子里,刚才趁其不备,下了毒手的膝盖骨,后知后觉的才是发现自己刚才的劲儿,好像真的是挺大的,而且人家啥也没对她做,一时间,心中倍感愧疚,开口,想要道个歉什么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已经气疯,准确点,也可是说是疼疯的陆忙忙,毫不领情的回怼回去,“我就是好心,你自己在那儿也不知道做什么梦,哭得跟什么一样,我怕你回头情绪太激动,喘不上气儿,把自己给憋死了,才好心过来看看你,是你不知道梦到谁了,死拉着我不肯撒手,好心没好报,就你那豆芽身材就是脱光了站我面前我也没兴趣。”
话毕,转身,在阿宛气结,想回嘴,可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之前,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