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川江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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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留住川江号子最后的余晖

朱中庆

当我第一次到屏山县听到江净乐和甘大林演唱的“金沙江号子”后,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那激昂的歌声中充满了征服恶水凶滩的豪情,那回荡在江面上来自远古的声音,勾勒出了一幅千百年来木船繁忙航运的画面,让我久久沉浸其中。这两位金沙江上最后的号工,有三十多年的行船生涯。当川江号子已经销声匿迹了二三十年以后,还有这么声音高亢、音质清亮、领合自如娴熟的号工健在,可以这么说,川江号子濒临灭绝的窘况将有所缓解。

他们演唱的《金沙江号子》素材,填补了《中国民歌集成》这一江河系列的空白。江净乐说:《金沙江号子》与大江的号子差不多,不同的只有“苞谷粑号子”和“榨河号子”。尤其是后者时拉滩是与水相持不下时所唱,高亢而镇定。船工听到命令(号子)后,需放松纤藤让船退让,经河对面绕个圈子回到滩面,避开滩头,继续前进。这个抛弧线的行船方式涉及力学诸多原理,充分展示了船工的智慧。

“金沙江号子”和“岷江号子”都属于“川江号子”一个系统。但是“金沙江号子”与川江号子的相融性有些差异,所以有自己的特点。那开始的一声号子,“嗨幺,哦,嗨幺,嗨……”直到“楼一好”,才把调性稳定下来,并在出斑鸠中开始数板——这是金沙江号子特有的,前后内容不相连的“散数板”(江净乐接受这个取名)。“二四八月凉风天,哥哥走路妹来牵;年轻不把风流卖,老啦拿来咋下台;热水泡来冷水洗,凉了哪个来经佑你。”极富人情味,风趣而动听。江净乐和甘大林唱的金沙江号子音量均衡,抑扬顿挫,婉转悠然,韵味十足。总之他们唱的这组号子具有川江号子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新市(镇)历来被认为是长江的航运起点。有次他们告诉我们:公路未通以前,每年3至5月,木船五只一组(便于换工拉滩,叫“打中伴”),由新市沿金沙江上行,途中停宿冒子口、芭蕉滩、会溪等地,第四天到达新滩,把雷波等县储存的粮食抢运出来。名叫“保粮”,也叫“走上五县”。航运险峻的程度,远非下游可比。虽然是季节性的航线,长江航运的起点应该是距新市上游约80公里的新滩,这是个有关长江航运的起点的重要发现。

提起船工的苦楚,江净乐说:“九流(唱戏的)上课街上走,十流拉船下河头”。“脚蹬鹅石手爬沙,找些钱来盘冤家”。“矿工是埋了没死,船工是死了没埋”。这些俚语说明船工地位低下,生活艰辛。“七十二行,纤夫为王”是说船工也有引以为自豪的另一面。船工计酬是趟趟清,采用一百吨以两点为基数和个人若干分的精密算法。三四十吨的船基数则为1.7—1.8。以5吨设船工一名计,需船工10余名,并须要配备号工(组长)、三桡、纤藤(领路)等骨干。上世纪70年代,以从屏山到重庆跑一趟来回一班船工得32元计算,号工可多得3个0.1,3个3元计9元,共计41元左右。与重庆号工陈邦贵称号子头比一般船工多拿二三成说法接近。但也有例外。舵工的情况较为特殊。解放初期,航运社时舵工多为船老板兼任,工资最高,如上例可得60元左右。公私合营后就低得多了。

关于号子的名称,江净乐说:“比如幺二三号子,有时也叫躜滩号子、拉滩号子,还可以叫打二炮。老祖先们怎么起,就跟着叫。号子名字很多,记不住,想不起。有些也弄不规一(搞不清楚)。”其实,弄清号子的名称并不是很重要。早在1952年我就问过乐山船工李大成同样的问题。我很同意这种说法:一个号子可能有几个名字,也有同一个名字的号子有几种唱法。还有无名的号子。川江号子,包括几大支流的号子,通称“大河号子”。常用的有“出船号子”(各江叫法不同,如橹号子等)、“平水号子”、“出斑鸠(大小)”、“慢数板”、“幺二三号子”、“招架号子”等,为一大系。另外,乌江的“夺夺号子”、南广河的“走走桡”、永宁河的“跳三声”等,音乐风格迥异的为一小系。在特定劳动时所唱的“立桅号子”、“挤档号子”、“背船号子”,金沙江的“榨船号子”等,为另一小系。号子可以相互衔接,形成各种组合,上下水的号子个别的可以互用。这些号子覆盖了船工的基本劳动。这种集地域、上下水、用途、音乐特点为一体的分类法,简单明了,不用为名目繁多的号子名称伤脑筋了。屏山有人会编织纤藤,还有人会造木船。有了保护,传承的条件,令人惊喜。

我曾数次到过宜宾,三次金沙江之行,令我获益匪浅。幸甚! “金江的水又浑又浑,岷江的水又清又清。合江门前鸳鸯水,浪打沙洲永不分。”这首唱词为长江第一城平添了几分浪漫色彩。川江从她的起点金沙江到穿越三峡向东奔流而去,这一特定区域本身就是个自然遗产。“川江号子”为世界船工号子之最,目前已列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两位老船工身上可以看到川江号子得以传承的曙光,让我们留住这川江号子最后的余晖吧。

(摘自《四川省民族民间音乐研究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