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站在城头上一动不动吹了一整天的风,又是阴雨天气,浑身发凉,见叶孤城在劝说自己,便回头说道:“现在不仅是叛军、女真,危险还来自京师内部。我为什么留下你,你明白了吧?”
叶孤城看着叶三,此时此刻终于理解叶三为什么独自站在城头一整天,他是担心内部的危机。叶三那张憔悴的脸忧心忡忡,他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没有再说什么。
“末将内部大人请明示,京师内部的危险是指什么?”
叶三低声说道:“京师有许多勋亲贵族、世袭公侯,他们都广有土地,原来是不交税的,现在却要缴税。在地价没有下跌之前,他们负担的是重税,你说他们更愿意看到谁来执掌朝廷大权?谁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这就是我所说的内部危险。”
“末将明白了。”
叶三轻轻叹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新政难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叶孤城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新政并没有错!大家都会追随大人,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虽然反对新政的人很多,但是扞卫它的人更多!将士们感受到了大人的赤诚,百姓也感受到了大人的赤诚,我们将用鲜血唤醒荣光!”
“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叶三沉吟不语。
叶孤城拱手道:“大人,相比权贵、大地主,大明朝九成以上的臣民将是新政的受益者,在人数最多的平民眼里,新政是体恤民生的仁政。这样的新政,怎么能说是错误呢?”
叶三冷冷地看着叶孤城:“人数没有任何意义,左右大势的是权柄掌握在哪些人手里,纵观上下五千年,哪个朝代不是极少数的人统治极多数人?不过,我现在对扬州知府王恕的事儿倒是很有兴趣,以前只认为他是个多嘴多舌的老头,每天一本把先帝朱祁镇搅得不得安宁,他现在却全力推行新政,并且得到了官民的拥护,否则他不可能在守备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抵挡数万贼军的围攻。他是用什么法子凝聚人心的?王恕一定有一套特别的做法,也许会令我借鉴。如果王恕还活着,我一定把他召回京师。”
叶三说起王恕,眼前浮现了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者,听老资格的同僚说过王恕,只要有王恕在,早朝就不用说话了,听他一个人唠叨就万事大吉。叶三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西边天际透出的一丝金黄颜色,而整片天空的乌云依然在随风游动,那变幻的云层,捉摸不定的天气,犹如朝廷内部错综的玄机、复杂的人心。
司礼监掌印尚铭傍晚从紫禁城回司礼监衙门的时候,看见了叶三。叶三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任何人都不敢挡他的仪仗,就连宫里的太监都得让到一边。但是尚铭却默默地想:叶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愉悦,看起来满是忧愁,他自认为是很了解叶三的,难道说叶三是担心内部或是内廷
叶三的仪仗大摇大摆地过了棋盘街,并没有发现尚铭在观察他。尚铭也没有想过去和叶三打招呼。尚铭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叶三和自己的关系并不怎么铁,也许还在猜疑他。可尚铭很想接近叶三,能说上两句话就成。但是叶三很忙,忙的从来没有到司礼监找过他,但是,叶三却找过戴怀恩很多次,表面是关于西大营的事,因为秉笔太监戴怀恩是东大营的监军提督,公事上有很多往来。戴怀恩曾经在尚铭面前说过叶三,那时叶三刚刚颁布新政,戴怀恩就说:叶大人这次真的错了,权力让他狂妄自大,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当时戴怀恩就是随口说说,尚铭也没当回事儿,现在狼烟四起危机重重的情况证明了戴怀恩的预言。现在他总算明白了,相比戴怀恩的冷静明智,叶三的内心充满了热情。叶三犯错了,可是尚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此对他更加担心,因为他最近发现戴怀恩和外臣有接触的迹象,这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
尚铭目送着叶三仪仗远去,这才回衙,他也在担心戴怀恩对他有什么不轨的图谋,因为以他的资历居然爬到了戴怀恩的头上,坐上了司礼监掌印,难道说戴怀恩一点都嫉妒他?还是自己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尚铭直接走进了衙门内堂,他和戴怀恩的关系虽然冷淡,但是在衙门里,尚铭还是要去戴怀恩那里坐坐毕竟戴怀恩是比自己资历老的太监。当他走到戴怀恩办公地方的门口时,竟然听见有人在里面说话,而且声音好像是故意压低的声调。在这个敏感时期,作为锦衣卫提督,警觉性非常高,尚铭愈发觉得戴怀恩在做什么机密的事。于是他快步轻轻走进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伺候戴怀恩的太监一个也没有,大概是被戴怀恩叫出去了。尚铭悄悄来到中间那栋房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扇通风用的窗户,此时是关着的。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戴怀恩的声音:“此事需要慎重,这样做风险太大,并不可取。”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低音沉声道:“原本谁做皇帝并不关我们的事,但是叶三专权后咱们就没一天好日子。戴公公是明白人,局势如何还看不明白?现在还站在叶三那边的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下场不言而喻。趁现在西大营南下,叶三从边墙调集的党羽未到,戴公公和咱们一联手,东大营、净军全在我们手里,先夺下京师再说。有此大功,王爷进京之后一定不会亏待公公。”
尚铭听到这句话,浑身顿时一颤,吃惊不小。他们在密谋造反!尚铭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生怕自己被戴怀恩发现会杀他灭口。因为他知道,戴怀恩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他太了解戴怀恩的理智和深藏不漏了。如果说叶三经常热情如火,会做一些想当然的、不可理喻的事情,那么戴怀恩的冷静是完全没有例外的。同时他又有些迷茫,戴怀恩要暗算叶三?他们不是盟友吗?这时戴怀恩的声音又传出来,戴怀恩的话音短促而冰冷:“铁盾营五千兵马仍在京师!”男低音随即道:“不就是五千人吗?怕什么!就算西大营是精锐,现在只剩下五千人在京师,它真能以一当十?机不可失,戴公公要当机立断,切不可犹豫啊!”
戴怀恩冷冷地道:“咱家知道这是个机会,但是风险太大,您想想,就算现在咱们成功地夺取了京师,边军来了,女真来了,咱们还得想办法守城咱家有个更好的方案,基本不可能失手。”
男低音道:“什么方案?”
“你们不是和宪王联络上了吗?让宪王避开西大营,直接率军北上,到时候咱们打开城门,把京师交给宪王。宪王手握重兵,又是皇家后嗣,让他进紫禁城登上帝位,京师才稳靠。咱们功劳也立了,还不用自个但风险,何乐而不为?”
尚铭在宫内接触过不少有权势的人物,戴怀恩虽然是一个太监,但是他同样是一个想法很多,不可轻视的政客。他明白,在权力角逐场上,一切所谓的知音朋友都是那么的苍白。戴怀恩是叶三是盟友,但是他在后面算计叶三时,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任何内心挣扎,很干脆地就想置人于死地。原因很简单,形势的需要。在权力面前提起所谓朋友情义,恐怕要被人耻笑为幼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