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王翱和叶三聊得很投机,根本看不出两人是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王翱见叶三笑得很开心,于是继续说道:“皇上见过驸马之后,本来就很生气,但顾及到皇家的声誉,这才不愿意动驸马。现在驸马死了,原本皇上会担心头上被泼脏水,曹吉祥倒好,把这事儿往叶阁老头上栽,这不是找死吗?反而帮了叶阁老的大忙,让皇上觉得叶阁老体恤圣心。曹吉祥要是再敢弄出其他风声,玷污了常德公主的名声,那就不光是找死的问题了,那不是和皇上对着干吗?唉,老夫真不看好他。”
叶三听罢又笑了,很潇洒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在这时,王翱突然问道:“老夫有点好奇驸马是怎么死的,叶阁老,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这朝廷的事儿也管不着了,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证据,您就说句实话,驸马是”两人对视了片刻,叶三低声说道:“就是我干的。”
朱祁镇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两份奏折,一份是内阁首辅王翱请旨告老还乡的奏折,另一份的外廷官员联名上书要求严查驸马被刺案的奏折。而朱祁镇根本没看奏折,在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听书呢,他的皇妹常德公主正在给他读永乐实录。由于朱祁镇下定决心要收拢朝臣,不能让他们继续散下去,他就想知道成祖皇帝是怎么收拢人心的,但是朱祁镇显然没有成祖皇帝御驾亲征文治武功的霸气。他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实际上很早他就在着手办这件事,几年过去了,启用徐有贞、曹吉祥,很多反对他的人都被清除了,包括于谦在内的大明忠臣。平息朝廷内部争斗的漫漫长路总算在血流成河的血腥味中走出了一步。曹吉祥执政后期,凡是与文官集团相关的人都被赶出了朝廷。如果不说朝政的清明程度和正确决策等方面,单说对外廷的清理,曹吉祥有其不可磨灭的功劳,就这点让朱祁镇狠不下心来对曹吉祥下狠手。
同样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反而让常德公主对叶三很着迷。很显然,叶三杀驸马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就算现在别人拿他没办法,实际上是一个隐患,他叶三涉嫌谋杀皇亲,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新帐旧账一起清算,这是叶三官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朱祁镇拿起曹吉祥送过来的折子对牛玉说:“外廷这折子是从司礼监传上来的,你已经看了吧?”牛玉小心地道:“奴才看过了,外廷有官员怀疑是内阁次辅叶三做的,要求调查叶三。”牛玉一边说一边想,要彻底清除曹吉祥一党,让叶三去干比较好,而且相对来说,牛玉更愿意看到叶三执掌内阁,虽然他们之间有些矛盾,但是叶三总是会念及私情,不会把牛玉往死里整。这种保持着距离又不是死敌的关系,牛玉认为很好。
朱祁镇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那司礼监觉得该不该调查叶三?”牛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皇上,万万不可调查叶三。这件事明摆着是曹吉祥借口动摇叶阁老的阴谋,要是因此就调查叶三,那曹吉祥一党又要抬头,新政将在十分不稳定的情况下开始。”
朱祁镇点点头:“朕想要缓解朝廷内斗,你倒是明白朕的心思。”朱祁镇嘴上这样说,心理面却犯嘀咕,这牛玉和叶三到底交情不浅,明里暗里两人总会互相搀扶一把。牛玉听了皇上的暖心话,兴奋地道:“奴才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人,皇上怎么说,奴才就怎么做。”
不过朱祁镇对驸马被刺这件事和他皇妹一个感受,就是觉得非常顺气,都骗到朕头上来了,那不是找死吗?就算是叶三干的,朱祁镇也不会计较,反而很满意,他特别喜欢别人帮他做一些自己不便亲自做的事,而且做完还把黑锅顺便背了,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曹吉祥没干多少好事,但是为朱祁镇干了一些他想干而不能干的事,又身负骂名背了千古黑锅。因此朱祁镇也记得曹吉祥的好,直到现在还不想动他,他想给曹吉祥一个善终。
但是有些事就算是皇上也是无法控制的。朱祁镇想了想,用手里的那份折子轻轻敲打着御案说道:“凶手胆大包天,竟然刺杀皇亲,这事一定要严查到底!但是外廷官员无端怀疑内阁次辅,毫无证据,朕必须得给内阁大臣应有的尊严,不能谁想查就能查,啊!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就按朕的意思批红。”
牛玉阴沉着脸,因为低着头别人看不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曹吉祥到处散布流言,说是因为叶三和常德公主殿下这才对驸马下了毒手”
朱祁镇一听勃然大怒,将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顿时碎片和茶水齐飞。朱祁镇指着牛玉,满脸通红地道:“他这是说朕的皇妹和内阁次辅是奸夫妇,谋杀亲夫?”牛玉也不劝朱祁镇,只是急忙跪倒在地,把身子伏得更低,不住地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相比之下,旁边的常德公主却没那么激动,她心道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有点不准确的是,驸马还没有和自己正式成亲,所以谈不上谋杀亲夫,更谈不上丝毫感情。她和叶三虽然有那么一点情意,但完全说不上奸夫妇这么严重,叶三连一根指头都没有碰过她,甚至连一句过头的话都没有说过。
朱祁镇吼过之后,满脸杀气冷冷地道:“曹吉祥这不是在找死吗?下旨东厂锦衣卫,即刻查办曹吉祥贪墨的事,拿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让东厂的人明白,朕要诛曹吉祥九族!”牛玉急忙叩道:“是,奴才遵旨,这曹吉祥是死有余辜,奴才一定让皇上出了这口恶气。”
朱祁镇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拿起御案上另一份奏折,丢给了牛玉:“王翱和曹吉祥不一样,他就是一副和事佬的德性,谁势大,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当内阁首辅不过就是个摆设,叶三资历尚浅,一下子做首辅,不见得是个好事,让王翱呆在内阁,对他的大政纲略也没什么影响。”
“皇上英明。”
朱祁镇表面上说的是一个原因,心里想的还有另一个原因。确实是因为叶三的资历太浅,入仕途没几年就混到了内阁次辅,要是让他当了首辅,这要当到什么时候?朱祁镇想着将来朝局稳定了,要形成一套规矩,别动不动就高升,或者动不动就倒台,只有形成规矩,底下的人才有盼头,才会干实事,一洗朝廷的颓势。真到了那个时候,叶三老在首辅位置上坐着反而是个麻烦。到时候再提升两个年轻一点的大臣进内阁,只要王翱还做着首辅,其他的阁臣就有个盼头,对叶三也是个制约。如果让叶三做首辅,人家还盼个什么劲儿?朱祁镇很清楚朝廷需要微妙的平衡,而不是谁来就一手遮天。
牛玉从养心殿出来,出了月华门,直接去了东厂。曹吉祥要倒台,现在他已经快成了司礼监的头面人物,太监也有追求,司礼监一把手当着感觉真的很好,除了皇上那家子,这整个天下谁见着不点头哈腰给几分面子?老子就是没有,你有怎么样?还不是得在老子面前跪下称儿称孙?老子要的就是这种尊严,要的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