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尽早当上真正的皇后,吴阿姣当然与萧昭业一样,盼望着齐武帝早一点驾崩。有一次,她忽然对萧昭业说:“我的婆婆有一种神奇的巫术,她的诅咒能让一个活得好好的人早早去见阎王。”萧昭业说:“呵,老婆子会有这种本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呀?”萧昭业缠住了杨婆,于是,二人也就有了上文所说的那场交易。
新皇登基的第二天,萧昭业带着真假两位皇后以及杨珉之,第一次走进祖父所说的五万亿钱的国库。那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时刻,五万亿钱,堆放在一座巨大的库房里,那是一座高耸的山,一片恣肆的海,金的山,银的海。他在那金山上攀爬着,他在那银海里畅游着,他闻着那钱的铜臭味,就像闻到了世界上最醉人的气味。他爬到钱的山顶上,双手捧起一把把铜钱,就像捧起一把把沙子。他把那些钱向空中抛去,他听到钱落在钱堆上所发出的锐响,他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过去的二十年里,钱曾经让他疯狂,曾经让他彻夜不眠,为了得到钱,他不得不一次次降尊纡贵,走进那些想尽办法巴结他的王公贵族家里,用种种办法借、讹、骗。到后来,那些王公贵族们开始怕他,躲他,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现在,这所有的钱都属于他了,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把这些钱赠给谁就赠给谁。
萧昭业向他的皇后们说:“现在,敞开你们肥大的胸怀,尽情地将这些可恶的铜钱揣在你们肥大的****间吧。”他向杨珉之说:“解开你的腰带,将这些发着铜臭的钱塞满你那骚哄哄的裤裆吧,记住了,这些钱全是我的。”他们在钱的山上追逐着,叫闹着,用钱作为武器相互击打着,他们在钱的海洋里疯狂地做爱,将他们原始的激情,尽情地释放在这间散发着铜绿和血腥的房子里。
随后,萧昭业又带着他的奴仆们来到隔壁的一间更大的库房中,那里堆放着玲珑剔透的玉器,以及闪着美丽光泽的翡翠和五颜六色的珊瑚、玛瑙。不知哪位皇后无意间打碎了一块玉器,玉器碎裂的声音竟然是如此清脆,如此动听,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不过的音乐。于是,他们把定期举行的“派对”安排到这间堆满玉器的库房里,乐手们敲击着玉器,舞女们扭动着腰肢,一群人在珊瑚群中翩翩起舞。
不管多么带刺激性的玩法,总有厌倦的时候,萧昭业对宫廷“派对”不再感兴趣了。他还是喜欢郊游,郊游能激发人性中原始的狂野和激情。这一天,他借口要去给皇爷爷守陵,便带着他的卫士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建康城外,杨珉之以及一帮少男少女们早就等候在这里。萧昭业回头向他的卫士们说,你们都给我滚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卫士们乐得清闲,于是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离开森严的东宫,萧昭业有获得解放样的轻松和自由。杨珉之带来的这帮少男少女,有的是萧昭业的旧知,有的则是新朋,总之,都是一些时尚男女,玩的就是心跳。
除了少男少女,杨珉之还带来十几条狗,二十几只鹰。一群人一路上人喊马嘶,鹰疾狗跳,扬起一路烟尘,不一刻就来到老皇帝安睡的地方——景安陵。秋天的山岭野菊盛开,自由的风掠过湛蓝的天空,掠过碧绿的池塘,在人的心头荡起一阵涟漪,让久憋在东宫的萧昭业心旷神怡。做皇帝有做皇帝的威风,做野民也有做野民的欢畅,难得的是一个人既有做皇帝的威风,又有做野民的欢畅。萧昭业现在要做的就是两件事,坐稳皇帝的龙椅,死了都要快乐。萧昭业说:“现在,你们谁都不准叫我陛下,你们都得叫我的小名,不,小名也不准叫,从现在起,我就是大黄蜂的屁股,对,你们都叫我大黄蜂的屁股,你,杨眠之,朕现在赐你一个好听的名字:尖叫的****……”
老皇帝一生没打过仗,没出过远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唯一的体育运动就是射雉。据说老皇帝对五弟萧晔的不快,就是从射雉开始的,原因是这个狂妄的五弟每次总是取得第一名的成绩,这让老皇帝在众人面前很没面子。老皇帝每次出行射雉都会带着他的宝贝孙子萧昭业。从小的耳濡目染,萧昭业自然也是身手不凡。一群少男少女放出鹰,撵出狗,但却并没有太大的收获。萧昭业并不知道,他的皇爷爷当初所射的雉,其实都是事先有人悄悄放在那些山岗上,现在少了这一环节,射雉的游戏自然就不好玩了。他们换一种新的玩法。将一个个女孩子脱净了,放在不同的路段,然后各骑上一匹马,在同一声口令下开始策马飞奔,谁能在飞奔的马匹上同时将那些脱净的女孩子捞上马来,那个猎物就归了谁。
玩累了,他们坐在老皇帝的陵寝上拾柴野炊,他们喝着美酒,嚼着野味,直到一个个酩酊大醉。在秋天的阳光下,他们尖叫着,呐喊着,全然不顾那睡在地底下老皇帝的幽灵会发出怎样的吟叹。
萧昭业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吃喝玩乐上,偶尔上朝,也是草草了事,不等下朝,就一头钻进后宫,再也不肯出来,接着从那里就传来鼓乐笙弦之声。内外事务,只交给他的两位近亲萧谌、萧坦之上下传递,凡有公文奏折,则全都交给宦官徐龙驹处理,自己乐得做一个甩手皇帝。直到有一天,他的宠幸杨珉之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就像出了头的脓疮,所有的事情都一并暴发了。
杨珉之家里出的这件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在不久前,杨珉之的小舅子被人打死了。杨珉之小舅子被人打死的事很快闹到皇宫里,引发一桩宫廷血案。
这件事还要从萧昭业的恩人杨婆说起。
建康城里杨婆的巫术果然灵验,齐武帝死,萧昭业认为杨婆有功,按照先前的协议,萧昭业自然不会让杨婆吃亏。杨婆儿媳吴阿娇不断给萧昭业吹枕头风,吴阿娇的丈夫,也就是杨婆的儿子杨珉之则被直接提升到东宫做了后阁舍人(管理皇帝生活起居的官)。
这段日子里,杨婆的家里门庭若市,他们大部分是来求杨珉之解决问题,请求官职的,乃至街坊乡里鸡毛蒜皮类的你争我斗,都希望杨珉之通过萧昭业论个高低,据说没有办不成的。自然,杨珉之也不会白给你办事,所求官职,按照大小取价,所办事务,按难易收费。相比起来,其母杨婆的老本行就小巫见大巫了,于是,杨婆改做杨氏卖官公司出纳兼会计,杨家很快就成为建康城首屈一指的巨富。
买官卖官的历史早在秦汉时就有记载,据《后汉书?孝灵帝纪》说,当时的官位大小与买入价之间已有了明确的规定。不同的价钱,去买不同的官阶,甚至让求官者自己投标,就像现在的拍卖行。一位名叫崔烈的人就以五百万的半价买了个司徒;而另一个叫曹嵩的富豪出钱一亿才买得一个小小的太尉,后者自认倒霉。南朝刘宋时,出钱八万,可得五品正令史;钱十二万,赐四品令史;钱十五万,或相当于同等钱价的杂谷一千五百斛,可赐三品令史。当时一位叫邓琬的大臣父子俩都有卖官的权力,父子俩便差家中的婢仆“出市道贩卖,酣歌博弈,日夜不休”,就像贩卖小商品一样。
萧昭业在未当皇帝之前就曾打过无数的白条,虽然做了皇帝的萧昭业可不必全部认账,但有些白条,他还是要兑现的。这样一来,他的宠幸杨珉之在家里开市卖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一天,杨婆家所在的这条街上又是一派热闹景象,因为又到了杨氏公司开门办事的一天。因此,从清晨开始,杨家就门庭若市,请求办事的人络绎不绝,竟然排起了长队。杨珉之的小舅子负责登记事务,杨婆负责收钱,为了保证安全,杨家又雇了一帮打手,帮着维持秩序。一些外地人不知究竟,以为是在卖什么紧俏商品,于是也不问究理,加入到队伍之中,待明白了,知道上当,自认倒霉,退出来,仍不甘心,便问人说:“这门前究竟为什么如此热闹?”那人回答说:“看来你是个乡下人,竟然不知道建康城里这家有名的卖官公司,你不知道这杨婆的儿媳是当今新皇的御外皇后吗,你不知道这杨婆的儿子把真正的皇后都睡了吗?你不知道这些,你自可筹一笔钱来再在这里排上几个时辰的队,交了钱,自然就有官做,这笔生意不比哪样生意强?”
因有杨家雇的打手在场维持秩序,杨家门前虽然人潮涌动,却也一直井然有序。临近中午,杨家门前忽然出现了骚动,一个醉汉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叫人散开散开,一直挤到杨珉之小舅子办公的窗口,接着就递过去一大包东西。小舅子头也不抬,问着:“你要谋个怎样的?”醉汉说:“你先看看东西再说。”小舅子见那包裹软软的,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便将纸包一层层打开,打到最后一层,却只见一堆臭哄哄的牛粪。
小舅子火了,待要发作,那醉汉抢先一步,捡起那包牛粪,猛地朝小舅子的脸上砸去,于是,小舅子的脸就成了一只酱钵。醉汉不等小舅子回手,接着就朝着小舅一拳击过去,小舅子的脸上的一钵酱就全都泼散开来,变得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了。小舅子捂着脸叫骂着:“****的东西,活腻了你,你也不睁开眼来,看看老子是什么人。”原来这醉汉一个月前曾托杨珉之买一官职,结果却只得到一个未入流的盐茶大使的小官,这人觉得物非所值,因此三番五次找上门来,要杨珉之退还银子,另求他人重新办事。但这一阵子杨珉之一直在萧昭业身边,抽不开身来,杨婆的家人又处理不了这样的事情,只是告诉他,盐茶大使虽然不入流,但却是一个肥缺,换了别人,真是求之不得。但这富家子弟就是不买此账,一口咬定是杨珉之吞了他的银子,这才让他做了这不入流的盐茶小吏。
今天,这富家子弟趁着七分醉意,带着一帮打手,专门寻衅滋事来了。杨珉之不在家,杨婆毕竟是个女人,杨珉之的小舅子于是就顶缸做了一回替死鬼。仗着姐姐是新皇的女人,姐夫又是当今皇上萧昭业的红人,小舅子自然不买这帮人的账,一声招呼,杨家雇来的那帮打手立即奋起反击,双方人马从杨家门里打到门外,又从前街打到后街。这一下大街上那些摆水果摊的、卖茶水的、打烧饼的来不及撤走,就全都遭殃了。一时间,大街上一片狼藉。擒贼擒王,那富家子弟因见不到杨珉之,便把杨珉之的小舅子当了主打的对象,混乱中,小舅子就这样就不明不白地被打死了。
杨珉之这次吃了亏,当然不肯罢休,而吴阿娇兄弟被人打死,她更是不依不饶。于是,萧昭业就让他的亲信中书舍人綦毋珍之、朱隆之查办这事。但那富家子弟也并非没有背景,这件事很快就在建康城闹得沸沸扬扬,以致新皇与民女吴阿娇私通,杨珉之又与皇后有一腿的事在宫廷里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大臣们议论纷纷,觉得新皇萧昭业的确闹得太不像话了,先帝或先帝爷在天有知,还不伤心至死?
前面所说的“竟陵八友”之一的任昉,不仅没有接受萧鸾委以的“东宫书记”的差事,甚至还上书《上萧太傅固辞夺礼启》,指出萧鸾违背了齐武帝的旨意,未能起到辅佐大臣的责任,以致让萧昭业这样的人做上皇帝,进而引发一系列荒诞至极的事情。任昉的上书,引发了大臣们对萧鸾的讽谏之潮,历数新皇萧昭业自登基以来的所有恶行。有尚书省大臣说,
先帝爷和先帝在世时节衣缩食,勤于国事,如履薄冰,才得以让南齐国库丰盈,天下太平。而现在新皇登基,整日就是吃喝玩乐,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丑事来,所有这些,作为先帝在遗诏中委任的辅佐大臣、西昌侯萧鸾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有太府卿侍郎报告说,先帝爷和先帝在日时节家缩食,凡有支出,皆经皇上严格审查,以此才有国库存钱五万亿。如今短短数月,国库损耗过半,如此下去,若遇冰雪灾害,南北征战,南齐朝廷拿什么去补那些窟窿?
明眼人知道,这所有的一切,正是萧鸾所需要的结果,一只黑鸟,正要从自己的巢穴中飞出,去实现自己的真正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