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梁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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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血染宫门(2)

萧昭业几次想闯进去,都被那些士兵凶狠地拦阻在外,萧昭业只急得像陀螺一样团团打转。虽然一夜过去,但那地上的暑气却依然未经散发,萧昭业浑身冒着一股股热汗。他站在那里,大脑急速地旋转着,随即来到奉天殿侧的云龙门。谁知云龙门也被王融的人马牢牢把守。现在,凡所有通往奉天殿的大门,都被王融部署的人马死死地堵住了。萧昭业再次回到中书省,想着自己是皇太孙,哪有皇太孙从侧门进入东宫的道理?中书省仍然被王融的人马堵得水泄不通。萧昭业焦急地朝四周望去,希望此时能出现什么奇迹。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从延昌殿方向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他知道,他的祖父齐武帝已经死了,可老东西临死前竟没有把继位的遗诏传给他。萧昭业忽然感觉到空前的绝望,一阵头晕目眩,晕倒在地。

令王融没有想到的是,刚才已经从中书省进入云龙门的竟陵王萧子良却又原路退了回来。原来,东宫的几道大门被另外一支军队把守,萧子良遭遇到同样被拒的结果。王融知道,他的对手已经先下手了,只是,他一时还不明白这个对手究竟是什么人。

等待上朝的官员渐渐多起来,大家都聚集在中书省的大门口,王融趁机大声说:“东晋以来,八王混战,十六国大乱,生民涂炭,百姓遭殃。直到永初年间,武帝刘裕代晋建宋,江南社会才有过短暂安宁。然自宋至今七十六年,江南朝代更迭频繁,北寇趁机来犯,自宋至齐,内忧外患不断。十一代帝王中,明者少,昏者多,石头城内,演绎了一幕幕兄弟残杀,父子相煎的宫廷闹剧,江南百姓不堪其苦。眼下,百姓呼明君出世望眼欲穿,忠臣欲废昏立明共辅朝政,现在,武帝已崩,朝内又有奸臣当道,南齐又将陷入新的内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唯有竟陵王能堪此大任。”

萧昭业气得大叫:“王元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拟了几个破折子无意中被我皇爷爷看中,这才让你做了一个小小的中书郎,现在你竟然在这里大谈忧国忧民,真不怕人笑掉大牙。”

萧昭业知道,王融只不过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真正的对手其实是他的叔父萧子良。于是,他将所有的火气都冲着萧子良发作了:“竟陵王,你想篡政吗?”

萧子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王融忽然吟咏起一首诗来:“托性本禽鱼,棲情闲物外。萝径转连绵,松轩方杳蔼。丘壑每淹留,风云多赏会。”这是竟陵王萧子良很多年前写的一首名为《游后园》的诗,一首普普通通的诗。谁都不知道王融在这时候吟咏这首诗的用意所在,只有萧子良明白。萧子良伸手握住腰中的那柄剑,他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那剑却怎么也无法从剑鞘中拔出来。

黑暗里有人叫着:“竟陵王为人敦厚,又礼士敬贤,若竟陵王当政,是江东人的福气啊。”

齐武帝的七子萧锵向来不喜欢二哥萧子良,宁愿侄子萧昭业接班,便说:“先皇早就于今年三月立皇太孙,立嫡以长不以贤。”萧锵说着,又拉了一把身旁的右仆射王晏说:“王大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王晏是有名的官场老滑头,当然不肯轻易表态,见萧七爷点到自己头上,不好再做缩头乌龟,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说:“是啊,谁说不是呢?”

萧锵见王晏模棱两可,便又逼着吏部尚书徐孝嗣表态。徐孝嗣是典型看风使舵的人,且又胆小怕事出了名,他只是躲在一旁看风景,也一直没看出名目来,只好继续佯持沉默。

萧锵有些恼火,说:“随波逐流,模棱两可,这种时候都不发话,要你们这些辅佐大臣有什么用?”

偏偏这时候跳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已故老皇帝萧赜的五弟萧晔。萧五爷站在群臣中间尖着嗓子大叫:“现在的问题是,立长还是立嫡?如果立长,我是高皇帝五子,辈分最长,如果要立嫡,那就立长子嫡孙。”这分明就是一个砸锅的人,他是专门来砸萧子良锅的。当然,他也不完全只是来砸锅,萧晔很有才华,会下棋写诗,据说他写的诗才气甚至直逼谢灵运。但这个五爷一张嘴太臊,专门与他的二哥齐武帝明里暗里的作对,齐武帝对这个五弟极其讨厌,生前没少整治他,给他一次次地穿着小鞋。萧晔从来就没有进入过真正的权力核心。现在,齐武帝死了,萧晔觉得到了自己该出人头地的时候了,再者,一个听话且头脑简单的人来做现任皇帝,所提供给自己的机会或许更多一些。

萧晔的这一声尖叫,的确有了连锁反应,老滑头王晏说:“是啊,萧五爷的话也有道理。”

“霜轻流日,风送夕云。雕檐结綵,绮井生文。四琏合旨,八簋舒芬。”王融一边吟诵着萧子良的另一首诗,一边迫不及待地拔出剑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之声传来,从远处飞奔来一支人马,直朝云龙门而来。埋伏在暗处的士兵蜂拥而出,死死地堵在那里,挡住来人的去路。只见那人挥起剑来,毫不手软地砍下两颗人头。

王融回过头来,那匹快马已到了眼前,那骑在马上的,正是已故齐武帝族弟,西昌侯萧鸾。这是一只可怕的黑鸟,它蛰伏得太深,不等到关键时刻,决不会从自己的巢穴中飞出来。

萧衍所说的“非常之人”终于露面了,与此同时,萧子良忽然想起父亲所做的那个梦,以及他的兄长萧长懋曾经说过的话:“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一见到萧鸾就特别反感,这个人太危险了。”奇怪的是,萧子良对这位堂叔倒没这么大的偏见,他只是劝着他的兄长萧长懋:“别把人想得太坏,有时候,感觉并不一定可靠。”

王融提着剑挡住去路,高声说道:“我受皇上命令在此守候,任何人不得进宫。”

萧鸾说:“我受先皇密旨为新皇护驾,中书郎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此拦驾?”

王融说:“先皇刚刚驾崩,不知西昌侯所说的新皇究竟是谁?”

萧昭业忽然来了精神:“王元长你听着,皇上早就传下遗诏,传位于皇太孙,我看你是活够了,居然三番五次拦驾,你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中书郎出身名门,且学贯周孔,穷读六经,该识大体,顾大局,不要逆潮流而动,否则将追悔莫及,不仅危及自己,更要贻祸他人。”

“武皇帝英明,江南百姓刚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西昌侯是祖皇高帝堂侄,本是皇室近亲,为萧齐今后福祚计,还望西昌侯把握时局,不要给后人留下骂名。”

“先皇当初将遗诏托付我时,嘱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公开。现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王融早就料到萧鸾会有这一招,便朝萧子良叫着:“先皇立下的遗诏分明在一个月前就交于竟陵王,哪来又一份遗诏?竟陵王,趁着大臣们都在,还不赶紧宣读遗诏?”

然而萧子良愣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

萧鸾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将那卷黄绢高高举起,说:“遗诏在此,谁敢不拜?”

王融朝萧子良大叫:“竟陵王,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王融,你想犯上作乱吗?”

远处的德胜门一阵厮杀之声传来,两支人马正短兵相接,但很快,王融的人马就被另一支人马团团围住,那场力量并不对等的战斗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先皇遗诏在此,谁敢不拜!”萧鸾声如洪钟,在场的一些老臣疑疑惑惑,不辨真伪,一时都愣在那里。

大司马王晏终于看出这匹杀出来的黑马大有来历,便也合着萧鸾的声音叫了一声:“既有先皇遗诏在此,谁敢不拜?”于是就带头跪下来。王晏一跪,吏部尚书徐孝嗣也跟着跪下来,其他大臣都不由自主地跪下来。王融拔出剑来,那剑刚举过头顶,只听当啷一声,王融的手臂一阵麻胀,那剑溅出一束火花,还没等他省过神来,剑已被萧鸾踏在脚下。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快得令在场人全都回不过事来。萧鸾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展开那卷黄绢,清了清喉咙,开始宣读遗诏。

“生死大期,圣贤不免,吾行年六十,亦复何恨?但皇业艰难,直待后人。太孙昭业德行日茂,社稷有寄,子良须善相毗辅,思弘正道。内外事无大小,悉与萧鸾共参怀……”

在场的人流着泪,听完了先皇的遗诏。临终前的悲情之下,先皇将身后事一一交待:

先皇说,皇太孙萧昭业无论在德还是行上,都越来越成熟,江山社稷委寄于他我也就放心了(一个多么值得信任的接班人)。

先皇说,竟陵王萧子良,你要好好辅佐皇太孙啊(说到底只是一个配角)。

先皇说,朝廷内外,事无巨细,都要在西昌侯萧鸾的参与下才能施行(呵呵,这才是真正的权重大臣)。

此外,遗诏中还将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尚书令王晏、徐孝嗣;御边军旅大臣王敬则、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等。最后,又特别交待皇太孙:你啊,我的孩儿,千万不要有丝毫懈怠呀。

“竟陵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萧鸾声色俱厉。

微曦的晨光中,萧子良忽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黑鸟凌空飞越,直向他扑来。他终于明白父亲临死前的那个梦了。

“一切都是天意啊!”萧子良默默地念叨了一声,打了一个寒噤,嗫嚅着,终于说:“先皇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为了国家社稷,子良将尽己所能,做好辅佐大臣。”

从奉天殿方向传来一阵钟鼎之声,有人高叫着:“开奉天殿,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鸾将萧昭业揽上马背,在马屁股上猛击一掌,那马朝着奉天殿飞奔而去。紧接着,萧鸾也跳上马背,他在那马肚子上猛踢一脚,那马腾起四蹄,扬起一阵狂风。

王融说:“竟陵王,这就是你最后的结果吗?”

萧子良站在那里,默默地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一桩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