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生与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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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金色年代(有关孩童的故事)(2)

家中的其他人努力要表现过分的补偿,他们提供母亲虚假的保证,但是母亲会冲淡这种保证,会因经常的痛苦而突然变得脸红。无论这孩童吃什么,喝什么,或者要求什么--甚至要求不重要的东西--都会引起困扰。当这个可怜的孩童终于离开时--虚假的爱所意味的多次反责总是使他的脸孔显得很严肃--他总是会露出一种单纯的微笑,真的显得很冷漠,在其他人看来似乎很悲伤。

8. “马利孔!”

他想要像富有的朋友们一样买一顶高雅的巴拿马帽。他的叔叔在一个五月的下午乘坐五点钟的火车,从呼尔华地方为他带来了一顶。那个下午对他而言就变成了一个乐园。

那顶帽子到达罗斯·莫利诺斯街,用精致的丝纸包起来。

他戴上帽子,站在房子的门口前面。

“马利孔!”

然后他会偷偷把帽子放在衬衫下面,躲躲藏藏地跑出去,跑到亚然纳街--富有人家的房子就从那儿开始--的半路上。他会在那儿戴上帽子。他自己街上的某一个人从相反方向走过来,会发现他:“马利孔!”

9. 孩童的鸟笼

四月早晨的阳光下,在街道对面的一间丑陋的公寓房子里,有邪恶的怪物藏在沿墙的嵌线中,而住在最高层的孩童正从阳台的铁丝笼后面朝外望着--望着什么呢。

他们的母亲显然无法带他们去享受较自由的阳光,所以把他们安置在那儿,就像小鸟一样,让他们能够呼吸这个清新而蓝色的日子的美好空气。

看到他们,让我想起了一个没有墙壁的学校;几年以前来访问我们的一个亚斯呈提斯部落,就在他们的建筑物中,设立了这样一个没有墙壁的学校,让黑人孩童在那儿朗诵课文。

这些鸟儿,有金黄的和淡红的,以各种方法自娱:对着鹦鹉闲谈几楼下面的那位脾气暴躁的波多黎各女人,或者对着它模仿红萝卜贩、芦笋贩、柳橙贩的叫卖声,或者向那位戴黑眼镜、吹着竖笛的盲人要求更多的东西,或者闲谈那个有响板的愚蠢女人的事情。

它们让我分心,但是我不介意。我愿意放弃与楼上那位古巴女人上一小时的歌唱课,用以交换四月阳光下一整天的啁啾和笑声。是的,它们的喜悦(在我听来显得悲伤)促使我工作,促使我在所做的所有事情之中加进了更多“振翅”的成分,促使我梦想一种方式:真正长出翅膀,飞离这些阳台,飞离开,回归到我们休憩的母亲--她在我们的嘴中提供了新的花儿以及纯的水。

10. 奥琳匹娅

她看起来像一个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洋娃娃:很直的线条,色彩看起来生动--搽口红,有很黑的大眼睛,丰盛地装饰着蓝色衣服。她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然后去上学。我在路上跟着她,来来去去都跟着她,她的脸孔总是显得很严肃。当她看着紫罗兰时,那种模样好像总是很有自信,毫不犹疑,不曾显得喜悦,却又总是显得喜悦。

11. 皇家蟋蟀

在那个奇异的六月(深陷的六月),那只蟋蟀带给我多大的痛苦啊。它坐在我开着的窗棂上,但是它在我的孤独之中发出深沉的声音,像一口巨钟,在我耳朵的正中心!我的睡眠变成一种无止境的休克和梦魇;整个夏日的天空变成了黑色,转化为熔化的星辰和永恒阴影的单调、沉重、响亮的滴落;无垠的海,黑人一般的黑,浓缩成一个短暂的浪,可怕而令人窒息,以每一次有节奏的冲击扼住我的喉咙,好像整个世界集中起来,靠在我的听觉脑上,而我的头部变成了它的囚犯(多大的拉力啊)!

最后,我再也无法忍受。我问荷诺利托--管理员的儿子,也是皇家蟋蟀的所有者--是否要把它卖给我。我出价五十令、一元、五元,他要多少就给多少。我计划把那只硬如钢的黑色昆虫带到雷提罗公园,让它成为最远处的青草中的一位常客。

那小孩眼睛张得大大的,显得很惊奇:眼睛看着我,像两只巨大而忧郁的蟋蟀,饱含深沉而忧伤的音乐。由于我提议向他买那只蟋蟀,我想,这种音乐已经转变为“痛苦”本身。

由于沉默之神降临,那天为了我的缘故而活着,所以情况并非如同我所预料!这个年轻的卡斯底里地方的小孩竟回答说:

“先生,如果是五十分钱,我会为你带来五只真正能够唱歌的蟋蟀!”

12. 年轻的乞丐

时间是冬天。墨希迪妲·莎萝已经站在角落旁边,裹着尖突的围巾,其实只有一条围巾的四分之一大,因为那是从一条女人的围巾中剪裁下来的,遮盖着她的嘴部。她看起来像一个纽扣那么可爱。她的头小小的,圆圆的,头发向后梳(那么小心地,谁梳的呢),硬硬的辫子绑在背后,末端有一片白色丝带,使我想起一轮满月,伴着一颗星。(这又使我想起一个夜晚的浮标,最远一端有一个灯笼。小小的东西里面隐藏有多大的神秘啊!)

她已经认识我。她那小小的清新眼睛,喜悦中透露忧伤,看到我走过来,在街上的所有角落中对着我微笑。我应该把钱丢在角落中那个喝醉酒的男人那顶沾满尼古丁的帽子里;所以我并没有给她钱,而是带她到一家面包店或糖果店,买她喜欢的东西。她跟着我走,好像在闲逛,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一直到她吃完希望吃的所有东西。

我相信,她觉得受到了我的保护。她无疑是在迷惑中想出了一件事:她的父亲站在角落中,是一个拥有很多权力的人。她到处听到很多有关父亲的事,但是,她无法理解这些事,也无法把这些事串联在一起。她父亲是“来自黎斯塔地方的男人,即刽子手雷查佛尔”,是一个奇异又悲剧性的人。在那些布满蜘蛛网的下层街道--人们裸着身体,脸孔污秽--的黎明和傍晚幽暗时辰中,他是个声名狼藉的人。这个年轻女孩走近他身边,装模作样,同时靠在我的外衣上,告诉我说:

“先生,你要很小心。这位是我父亲,他不喜欢我吃甜食。”

13. 卖报的

他个子非常小,在夜晚光线不佳的街上几乎看不见他。他从每个地方跳向人们,几乎像是从一个人身体里面跳出来。他把一张比他自己还大的报纸塞在我的腋下。报纸已经在我腋下了,然后他的双手插在一件属于别人的庞大上衣的深口袋中,以音乐般的节奏叫着说:

“《邮报》登载了加利图死亡的消息--息!”

“小孩子啊,”比他稍微大的姊姊谴责他,同时打开小小房子的小窗子,亭式的简单建筑中亮着灯,显得很温暖,“那不是真的,这位斗牛士是在四天前去世的!”

他踮着脚尖一直走向她:

“又怎么样 我知道,是四天前,但是,我卖报纸,傻瓜!”

他以一种痛苦的斗牛步伐转身,在自己拥有的小东西和贫乏状态中也显得很英武。他看着一盏煤气灯在身边所投下的阴影(在遮隐半月的一棵矮枯树所呈现的浓密铜色之中,透露着柠檬绿),自言自语地说话,只有他一个人听着:

“我可真是了不起!”

14. 小丑

我们带着你四处跑,就像一个手提箱,或者一个篮子。由于你这个手提箱和篮子移动的程度和恼人的程度,甚于其他四十四件行李,所以我们一直在对着你喊叫,责备着你。你总是单独一人被留在旅馆房间中。我们习惯把你留在床上,让保姆照顾你,所以你对我们的感情就减少很多了。你在墨西哥患了流行感冒,在巴塞罗那以及里斯本患了猩红热,一直到有一天在马德里你受够了,拒绝再旅行。

他们用一辆白色轿车把你载走,那是一个嘉年华会的午后,你置身于令人迷乱的声音、叫喊、车轮声、喇叭声,以及旅馆门口人们的推挤之中,这些人都不想与你有所关联。你被带往与所有其他车子相反的方向,穿过关了店的街道,你甚至不认识这些街道。当时,午后时辰正要在那儿转晴,转变成淡红色和其他颜色,不适合一个婴儿而较适合年轻成年人的颜色。

现在,我们来来去去都没有了你。我们没带着篮子,也没有带着属于你的手提箱。我们在巴黎看到微笑的春天,在里斯本看到秋天,在巴塞罗那看到冬天。我们没有带着你这个有生命的行李,不必把你留在旅馆房间,不必在火车上谴责你。你想必已经习惯于蟋蟀或锦葵;你活生生的心脏现在干枯了--虽然它以前跳动得那么厉害,又那么对我们没有用。

15. 卖香蕉的年轻女孩

“全都是一块钱。是哈瓦那来的,哈瓦那来的!”

女孩四处快速地移动着--黑色头巾里面的脸孔通红,拿着一整篮黄色的香蕉,在灰色的日子里看起来更加黄--她在雨中溅着水滴,因为下雨,她在闪闪发亮的人行道上低着头,好像包在一个象征忧伤的漏斗之中。她的声音在雨中听起来更有旋律--时而迷失,时而像钉子那么尖锐。

“全都是一块钱。是哈瓦那来的,哈瓦那来的!”

街道冷清清。天空逼近街道,像是一块厚重而令人窒息的隔板。这个年轻女孩,像一只小鱼,四处游动,没有感觉到父亲或母亲,游过这个弥漫着哀伤气氛的大海。

“全都是一块钱。是哈瓦那来的,哈瓦那来的!”

16. 描绘一个男孩

“你的街上的这些石子多么美啊!比我的街上的石子美多了……你花园中的蚂蚁,它们多美啊!比我花园的蚂蚁还美……还有那些树枝,那些砖头、小鸟、管理人……多么,多么,多么!”

他发现,一切都比他所拥有的东西更美好。他身材高,很听话又热心;他有一种迷人的不成熟之美,显得高贵又开朗,兼具母亲的柔和与父亲的力量,仍然很温柔;他跟母亲和父亲两人一样健康。他的父亲时常抱怨说,他在生活之中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是那么善良,那么没有遮隐。

现在,他正要开始成长,伸展的思想没有在高贵的气质上投下阴影。他的眼睛现在专注于青少年的春天之中,张开来,注视着芳香的花朵,露出明亮的光。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父亲!他带着一个双重太阳,作为保护这个地球之用(我们如今在这个地球上表现得很松散)。那个双重太阳代表生命的两半球:最不实用的智力,以及最实用的感情。

17. 被遗忘的金丝雀

每个午后,街对面的孩子们都会把一只小金丝雀带到阳台上晒太阳--照在幽暗街道上的微弱高太阳。孩子们围绕着这只金丝雀,它的翅膀被监禁在那个较大的鸟笼之中,而鸟笼则放置在围着铁线、监禁着孩子们双脚的阳台上。他们一起喊叫着,彼此唱着歌,拍着手,彼此模仿对方的动作,假装飞翔,欢笑着。

然后,慢慢地,在我没有注意到时,沉默的气氛开始笼罩。我继续我的工作、我的梦,禁锢在肉体与灵魂中。我无法说出是否孩子们和鸟儿沉寂无声,也无法说出是否我继续在梦中听到他们。自由亮光的时辰继续前进,被监禁的光必须被转亮。

忽然,我看到没有了孩童的阳台,听到了沉默。然后,我没有梦到我听到,也没有听到我梦到。在时间的绝对沉默中,一切都关闭了。一种无言的喧闹,像鸟儿的天空一样大小,在我内心涌现,是一个飞行的天空;这是因为那小金丝雀每个午后都被遗弃在那儿,一片沉寂,好像它并不置身于外面关闭的阳台中,并不置身于外面高处的寒冷中,而高处的寒冷--对于一只鸟而言--是像世界那么大。

18. 雷菲尔·华滋奎兹

他的母亲正把事情告诉我。他在那儿凝神倾听着,我并没有注意看。他的整个雅致的生命爬上那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株幼小灯芯草的茎部;这株灯芯草以渴望的姿态在高处开放两朵花。当我看着他时,他那有着金黄头发的头部靠向心脏的地方,就像靠向一个巢。

他们住在靠近斗牛场的“大街”。他憎恶斗牛场,因为他生性伤感,又充满灵光。他的母亲告诉我说,他曾这样说:

“下一个星期日,当斗牛士、骑马的斗牛士,以及人群来到斗牛场时,我要站在街道中央,双臂张开,告诉他们说:‘回家,回家,没有斗牛场了!没有斗牛场了!我把它拆下了。我是一名建筑师,我已在那地方为工人建了房子。’”

母亲在说着时,他凝神倾听着,眼睛之中透露一种生命之火,是芳美的渴望神色。这朵纤细又优雅的花儿的其余部分,似乎空无生命了。然后,当我看着他,抚摸他的头发时,他的头靠向心脏的地方,就像靠向一个巢。

19. “小紫罗兰”

他们带来一件礼物,带来一只白鸽,“给我们吃”。看到它,爱抚它之后,谁会吃它呢 我们把它送给园丁的两个小孩去照顾。

“你们要怎么处理它 ”

最大的一个小孩玛利亚,我们通常叫她“小紫罗兰”,皮肤呈浅灰色,很可爱,眼睛绿绿的,头发搽了油,呈灰棕色,牙齿黄黄的。她立刻跳起来说:

“先生,我们会照顾它!”

他们的父亲在同一天的下午宰了鸽子,全家人吃掉了它,也就是说父亲和男孩法尼古拉--父亲宠爱的孩子--吃掉了它。母亲和女孩嗅到味道,很快乐,勉强显得很文雅。

第二天,我去到他们的房子,孩子们正坐在门口玩着木瓶。

“鸽子怎么样了 ”我焦虑地问。

男孩站起来,挺出肚子,在上面揉着圆圈:

“在这儿,照顾得很好。”

“小紫罗兰”玛利亚模仿弟弟的动作,露出忧伤的微笑。

“先生,在这儿,照顾得很好。”

20. 马诺利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