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西南史地与民族:以宋代为中心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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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宋代的“广马”贸易宋代的“广马”贸易(5)

(原载姜锡东、李华瑞主编《宋史研究论丛》第九辑,2007年韩中“宋辽夏金元史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自杞国考略

自杞国是公元十二、十三世纪崛起于我国西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大体与南宋王朝相始终。其幅员辽阔,位处宋王朝广西路与大理国之间,在当时西南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由于史载的缺漏,自杞国的历史竟致长期湮没无闻。近十来年,这个问题引起了治西南民族史者的注意详见史继忠:《自杞国初探》(贵州省文史研究馆《贵州文史丛刊》创刊号,1980年12月)、《自杞国再探》(载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贵州史学丛刊》1987年第1、2期合刊);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第四章第七节之二《自杞国》,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以上诸文,于“自杞国”的研究有开创之功。,本文结合一些尚未被利用的史料,对自杞国历史再作探研,期望能使自杞国的面貌进一步展示开来。一、自杞国在西南地区的重要地位

这里,先从一则被改动过的张栻奏议说起。清代毕沅所撰《续资治通鉴》卷一四四,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十一月,载有知广西路静江府(治今广西桂林)张栻的一则奏议云:

本路备边之郡九,而邕管为最重。邕之所管,辐员数千里,而左右两江为重。自邕之西北有牂牁、大理、罗甸,西南有白衣、九道、安南诸国,皆其所当备者。

现在看来,这条材料是大有问题的。张栻(1133-1180),四川绵竹人,著名理学家,有文集《南轩集》传世。文集为其友朱熹编定,但未收录这篇奏议。今查得清初汪森所辑《粤西文载》录有此奏,其中记“邕之西北”及其南边之文作:

自邕之西北,有牂牁、罗甸、自杞,而南有安南诸国,皆其所当备者[宋]张栻:《知靖江府奏议》,载[清]汪森辑《粤西文载》卷四。

此与毕沅《续资治通鉴》所载殊不相合。此言“当备者”,仅就环绕广西路羁縻州外的一些少数民族势力集团(或称之为“国”者)而言,故而未提到更在其西雄踞一方的大理国。张栻稍后另撰有《静江府厅壁题名记》 一文,其记广西路羁縻州之外则云:

其外则小蕃罗殿、自杞、特磨、白衣之属环之,其外则交耻、大理等国属焉[宋]张栻:《南轩集》卷一《静江府厅壁题名记》。

两文均明确提到有“自杞”之名。《续资治通鉴》所载,当据诸文删修。毕沅(1730-1797)所处的时代,虽然自杞早已不存,然而擅去其名却有误史笔。

稍早于张栻任知静江府并广西经略安抚使的范成大在其名著《桂海虞衡志》中,谈到广西周边的民族状况时这样说:

南江(按:指右江)之外,稍有名称者,罗殿、自杞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以道名,此皆成聚落,地皆近南诏。

此之“南诏”指大理国,是与宋朝并存的位处西南地区最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其次者,则有罗殿(殿,或作甸)、自杞,均以国名,可见自杞在其时其地的重要地位。数年后的淳熙戊戌年(1178) ,曾官居桂林的周去非撰《岭外代答》[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今有杨武泉校注本,中华书局,1999年,本文所引,均据此本校订。周去非,温州永嘉人,南宋隆兴元年(1163)进士,先后任广西钦州教授、静江府属县县尉等职,前后共约六年。,也多处谈到自杞。与自杞并以“国”而名的罗殿,早在唐代后期已有活动的记载,历五代至宋,绵延未衰。自杞国却在南宋初年方异军突起,但从下面的论述可以看出,仅就南宋时期而言,自杞势力超出罗殿之上,一跃而起成为西南地区仅次于大理国的最重要的少数民族政权,值得予以充分重视。二、自杞国势力的崛起

北宋时期未能见到有关于自杞国活动的直接记载,而其在南宋时期的活动,有关记载大多与“广马”相联系。所谓“广马”,是指宋廷由广南西路所买之马。宋室南迁后,西马梗阻,宋王朝不得不开辟新的战马来源渠道,于是广马应运而生。建炎四年(1130),宋廷命广西提举峒丁李棫即邕州(治今广西南宁)置使买马,李棫随即遣使入大理国求市,得允。这年五月,李棫上奏言江西道不通,乞自广西入闽中送马赴行在(指临安,今杭州),旋而减罢提举官,事遂寝[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三,建炎四年五月戊辰。绍兴元年(1131)十一月,又复置官提举。三年春,进一步“即邕州置司提举,市于罗殿、自杞、大理诸蛮”。此据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马”条,《宋史》卷一九八《兵志·马政》所载与此同,这也许是现在能见到的关于自杞历史的最早记录了。从自杞在南宋初年即已与罗殿、大理两国并列这一事实来看,自杞势力的始兴当不至晚于北宋后期,且在南宋初年有了相当的发展。

据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经略司买马》载,早在北宋元丰(1078-1085)年间,广西帅司已在邕州置干办公事一员,专切提举左右江峒丁,“同措置买马”。虽然此时自杞活动的情况并不清楚,但我们推测与宋廷买马事不会无关,因为我们看到,自杞这支势力在南宋的活动及其势力的极度膨胀,无不与广马贸易相联系。史载自杞本不产马,全靠贩马起家。《岭外代答》卷五《宜州买马》云:

马产于大理国。大理国去宜州十五程尔,中有险阻,不得而通,故自杞、罗殿皆贩马于大理,而转卖于我者也。罗殿甚迩于邕,自杞实隔远焉。自杞之人强悍,岁常以马假道于罗殿而来,罗殿难之,故数至争,然自杞虽远于邕,而迩于宜,特隔南丹州而已。绍兴三十一年,自杞与罗殿有争,乃由南丹径驱马直抵宜州城下,宜人峻拒不去。

宜州官员最后不得不答应自杞的卖马要求,“为之量买三纲”,与之约“后不许此来”而已。这表明,宋朝地方政府对之已有莫可奈何之感了。自杞、罗殿二国梗塞于宋朝与大理国之间,垄断了南宋的广马贸易,而二国之间又彼此争锋而常发生纠纷。绍兴三十一年(1161),这也许是第二次出现自杞之名的有确切记载的年代。此间自杞势力已有膨胀,似已稍在罗殿之上了。

南宋朝廷于邕州置提举司买马,博易场地实在邕州以西一百多公里的横山寨(今广西田东境)。自杞等“每冬以马叩边”,买马司先遣招马官责锦缯等礼物前往,引导之至横寨互市。双方交易的热闹场面及具体进行情况,前揭《岭外代答· 经略司买马》等载之甚详,此不赘述。

乾道九年(1173)三月,范成大赴广西任,至淳熙二年(1175)正月离任赴四川。在其任前后,正是自杞势力发展至极之时。他说:“自杞本小蛮,尤凶狡嗜利,其卖马于横山,少拂意,即拔刃向人,亦尝有所杀伤。邕管亦杀数蛮以相当,事乃已。”[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八,引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自杞国贩马而致强,不止于与罗殿相争,进而敢于称强于横山,宋地方政府也往往草草了事。在淳熙三年的一次冲突中,宋与自杞双方均有伤亡。次年春,自杞一酋领名必程者“持其国书”到邕州与宋地方官员交涉,并及此前发生的十余起事,同时提出“请以乾贞”为年号,这实际上是要求宋政府承认其独立地位。权知邕州吴儆兵庭相见,严辞斥责之,云:

汝国本一小聚落,只因朝廷许汝岁来市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银锦二十余万,汝国以此致富。若忘朝廷厚思,辄敢妄有需求,定当申奏朝廷,绝汝来年卖马之路。

吴儆上《论邕州化外诸国》奏其事,并分析了广西边地的形势:

邕州化外诸国,如大理,如罗殿,如西南蕃,皆远小僻陋,各有安于无事。安南主少国危,倖臣用事,兄弟交兵,连年不解。惟是自杞一族,近年以来,国势强盛,独雄于诸蛮。……异时为边患者,必此蛮也[元]吴儆:《竹洲集》卷一《论邕州化外诸国》,以上两段引文均见此。

吴儆奏中还指出:“蕃每岁横山所市马二千余匹,自杞马多至一千五百余匹,以是国益富,拓地数千里,服属化外诸蛮至羁縻州境上。……岁有数千人至横山市马。以吾抚之之过,日益骄横。”

从吴儆奏可以看出,自杞势力的膨胀与南宋广马贸易有着何等密切的关系。其所卖之马,已占广马的四分之三,事实上已独家垄断了广马市场。如前所说,自杞国本不产马,又如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蛮马》也言“自杞取马于大理”,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广马》亦曾谈到:“自杞诸蕃本自无马,盖又市之南诏。”自杞以贩马致富,可以说是以贸易立“国”,具有很大的特殊性,至少在地方政权林立的宋代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现象值得深入研究。三、自杞国的统治者及其族属

据现有的资料,自杞国统治者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且一些记载又相互矛盾。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有记其“国王”的材料如下:

今其国王阿已,生三岁而立,其臣阿谢柄国,善抚其众,诸蛮比多附之,至有精骑万计。阿已年十七,阿谢乃归国政,阿已犹举国以听之。

这段史料乐为论者引用,或认为这是宋代有关自杞国“仅见”的世系材料胡起望、覃光广:《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218页。,则失于考。范成大官居广西静江虽近两年,但没有材料证明他本人亲自与自杞国人有过什么交道。其书写成于离开广西的那年即淳熙二年(1175),关于自杞国的资料当据转手而来。难得的是,任职邕州的吴儆根据亲身经历,留下了两篇关于自杞国的记载,这便是前面提到过的《论邕州化外诸国》以及《邕州化外诸国土俗记》。这是迄今所能见到的有关自杞国的最直接材料,惜乎尚未引起论者的注意。吴氏《土俗记》,一文揭示自杞国统治者的情况与范氏所记有异,内容且更充足,其云:

自杞今王名阿谢,年十八,知书能华言,以淳熙三年(1176)立,国事听于叔父阿已。先是,阿谢父死当立,生甫岁余,阿已摄国事。……阿已摄事十七年,抚其国,有恩信,兵强马益蕃[宋]吴儆:《竹洲集》卷一〇《邕州化外诸国土俗记》。

吴儆撰《土俗记》晚于范成大书一二年,又晚一二年后他向朝廷提交的《论邕州化外诸国》中也说:“今王名阿谢,年二十。……阿已已摄国事十八年。”所记阿已、阿谢的身份与范氏所记正好相反。我以为,吴氏亲自与自杞国人交涉,所记史事当更可信。

自杞国人的族属问题,应是比较清楚的。吴儆《论邕州化外诸国》指出:“其人皆长大勇悍,善骑射,好战斗。”范成大对“至邕管卖马者”的体质特征、生活习俗做了如下详细的描述:

其人多深目、长身、黑面、白牙,以锦缠椎髻,短褐、徒跳、戴笠、荷毡珥,刷牙,金环约臂,背长刀,腰弩箭菔,腋下佩皮箧,胸至腰骈束麻索,以便乘马。……性好洁,数人共饭一拌,中植一匕,置杯水其傍。少长共匕而食,探匕于水,钞饭一哺许,抟之拌,令圆净,始加之匕上,跃以入口,盖不欲污匕妨他人[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八,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25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