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学步集:曾召南道教研究论稿
2492400000013

第13章 道士傅金铨思想述略(2)

如何炼心呢?其方法,一在存养,即存养真心;二在去欲,即去除一切私欲妄念。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去除欲念是为了复现真心,要存养真心,必须去除欲念,他以镜与尘作比喻,说:“心犹镜也,镜本自明,因尘而蒙,然则欲镜之明,只要去尘。”(同上。)真心和欲念的关系也是这样,“真心无欲,有欲是尘”(同上。)。他又以水与风浪、泥沙作喻,说:“真心本自安和静好,所不静好者,物欲动之耳。譬水之本源,至清至洁,不动不荡,风激之而成浪,泥淖之而始浑。”又说:“水本至静,风浪动之;水本至清,泥淖浊之。去浪而水自静,去淖而水自清。清是其本体,静是其本性。真心亦犹是也。”(同上。)这就是说,人的本心,即真心本来是明的,清的,但因入尘世染上了灰尘,混进了泥沙,就使它不明不清了。要使真心复明复清,只有像拭镜和扫地一样,擦掉或扫掉在上面的灰尘和泥沙,舍此无别的办法。此真心上的灰尘和泥沙是什么呢?就是人的私欲,它是蒙蔽和污浊真心的罪魁祸首,必须加以清除。据说,在这点上,三教圣人也是完全一致的,“佛曰寂灭,灭此欲也;老曰清静,静此欲也;儒曰克己,克此欲也”(《性天正鹄》卷一。)。所谓炼心者,就是“炼去欲心,现出真心”(同上。)。炼去了欲心,也就“明善复初”了。

但人的欲念是很多的,有****、贪欲、妄念等等,它们引导世人追求美色、名利……而且贪求不已,永远不能满足。傅金铨说:“人心贪欲,如蛾赴火,如蚁附膻,晓夜无停,一刻不肯放下。权利牵于外,忧虑煎于内,神为心役,心为物缚,得失之念交攻,贪妄之求无已,安乐国成不靖之天矣!”(《性天正鹄》卷一。)有了私欲的存在,心不得清,神不得宁,“名利纷纷,俗尘扰扰,障却本心,迷失真性”(同上。)。“妄念起则驰其神,神驰则真主离位,不安其宅。”(同上。)因此各种私欲妄念的危害也是很大的,必须想法克服它。

为了克服私欲妄念,傅金铨提出了一个遇事不动念,睹物不着迹的方法,他说:“但凡百事件不起心动念,日唯减事收心。比如宫商妙响,偶然到耳,不必其闻也。美丽华颜,偶然触目,不必其见也。但心不著迹,便毫无沾滞,我与声色无干,声色自与我无涉矣。”(同上。)又说:“修行人异于人处,在屋漏不愧,遇境不迁,众人爱我不爱,众人贪我不贪。心似翔鸿,意如秋水。无心于境,无境于心。无事而修心炼性,临事则对境炼心。所谓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度人梯径》济一子释文。)

他指出,人的私欲妄念是很顽固的,它时起时灭,很不容易克服。他说:“功夫在克去己私,时时息念。然而己私难去,不易克也。”(《性天正鹄》卷一。)特别是有些欲念,“时出时入,忽出忽入。古人意谓之马,心谓之猿,谓其矫捷不测也。制之如制猛兽,如缚龙

不仅如此,他还赋予“心”以和“道”一样的本质属性。首先,“道”被认为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世界的万有万象都由它产生出来。此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白玉蟾将此属性给予“心”,说:“心者,造化之源。”(《道德宝章》之《为道》章,见《藏外道书》第1册。下引《淳德》、《后己》各篇,皆载此书,不再一一作注。)“造化”指宇宙或自然界,意即心是自然界的源头。其次,“道”被认为寓于万物之中,是万物的主宰,它指导着万物有序地发展变化,此即所谓“道为万化之宗。道在万化而非万化。万化出乎道而入乎道”(《淳德》)。白玉蟾也将此属性赋予“心”,说:“心为万法之主。”(《后己》)“心超物外而不外物。”(《巧用》)“万法归一,一心本空。”(《体道》)再次,“道”被认为是永恒的,物有生死,道无生死,此即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廓然独存,无穷无尽”,“同乎无始,同乎无终”(《象元》)。白玉蟾亦将此属性赋予“心”,说:“身有生死,心无生死。”(《体道》)“此心长存,本无生灭。”(《韬光》)“心无所始,亦无所终。”(《虚心》)如此一来,“心”便取得了与“道”一样的全部本质属性,即它是万物的本原,宇宙间的万有万象都由它产生出来;它寓于万有万象之中,掌握着世界的变化发展;万物有生死,它却永世长存。这样性质的“心”,自然不是物质层面上的人心(心脏),也不是指由此心所产生的思维意识(古人认为心是人的思维器官),而是不折不扣的哲学范畴中的本体意义的“心”,被称作本心、真心、道心。

尽管这种本体意义的心,不同于物质层面的人心和它的意识,但因“道不远,在身中”(《居位》),“道不离我”(《三宝》),所以这种等同于道的心,自然也在人的身中,或者说,它是人心蛇”(《性天正鹄》卷一。)。因此要克服它们,非下决心费长工夫不可。为此他强调指出,在克欲过程中一定要有长期用工的坚韧性,绝不可半途而废。他说:“理欲交战,理不胜欲,此际大要把握,盖欲顺而遂心,理逆而违意故也。遏之须强忍之力,否则,未有不败。”(同上。)即是说,在理欲交战中,当“理”不胜“欲”时,恰是到了成功或失败的重要关头,如果继续坚持以理伐欲,发挥人的坚韧性,长期坚持不懈地战斗下去,一次不胜来二次,二次不胜来三次,总有一天会战胜私欲,重现天理;反之,如果知难而退,以理顺欲,终将失败。

克去私欲的过程,就是恢复真心真性的过程,在恢复真心的基础上,还要施行存养工夫。他说:“炼心之学,存养为先。”(《度人梯径》济一子释文。)存养真心就是存养天理,“养我真心,空洞无物,所有者理而已。此理即是天理,即是道理。空寂之体既立,则诸识无依,复我元初真常本体,虚灵洞彻,一片空明,得大自在矣”(《性天正鹄》卷一。)。即是说,当心中的私欲清除以后,心中所存者已是纯然天理,这时我已回归到真常本体状态,自然与道合真,出入无间了。

三、人道为仙道之阶的净明论

净明道核心教义是修习忠孝,以涵养忠孝为修道根本,以修习人道为仙道的基础和阶梯,认为不修忠孝,无由入仙道之门,不经人道不能达成仙道。这是以往许多净明道士特别是元代刘玉反覆阐释过的内容。傅金铨对此根本内容也作了相当的发挥。他说:“欺诈者,杀佛之戈矛,忠孝者,成仙之阶级。不尽三纲五常,必入四生六道,求道之士,恶可以不忠孝耶?”(《杯溪录》卷上。)又说:“君本我所当忠,父母我所当孝,兄弟我所当友爱。仁孝恻隐,义尽纲常。不欺是我本心,不诈是我天良。《书》曰:彰厥有常,吉哉!”(同上。)在《道海津梁》中又说:“诸君子之从吾游者,将何以教之?登高自卑,行道自迩。莫问冲霄,先凭根地。欲学神仙,先为君子。人道不修,仙道远矣!人道是仙道之阶,仙道是人道之极。不有人道,安求仙道?正心修身,徙义崇德,此庸行也;孝弟忠信,忍让慈惠,此庸德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真学志士,必自此始。……余垂家训,新书二联:忠信立身之极,昭兹令范;孝弟为人之本,敬尔天常。”(《道海津梁》卷一。)他认为,“三教鼎立,如一屋三门,中无少异。儒立人极孝弟之道,报本反始,正心诚意,道德之源,此范围形体之道,入世之法也。仙佛在声臭之表,形气之先,出世之法也。出世必基于入世,欲求出世之功,先讲入出(疑“出”为“世”之误)之道,儒其大宗矣”(《杯溪录》卷上。)。即是说,出世基于入世,且必先入世,方能出世。此与仙道基于人道之说同义。

由上可见,傅金铨和其先辈们一样倡言三教合一之说,特别是在教义和宗教实践上主要坚持融合儒家理学,表现出一个净明道士所具有的基本特色。

附录:傅金铨所属道派考

傅金铨生平事迹留下记载太少,在现存的有限记载中,无一字谈及他属何道派,但据一些资料分析,他当是净明派道士,理由有三:

第一,阿应麟为他的《杯溪录》所作的序中说:“《杯溪录》者,济一道人傅子金铨证道之书也。……道人自言受训于纯阳吕祖(即吕洞宾),应八百之谶,首先忠孝,若尧舜禹文周孔道统相承……”(《杯溪录序》。)所谓“八百之谶”,又叫“龙沙之谶”,是净明道士中流传的据称是该派祖师许逊留下的一则预言。最早见于南宋道士白玉蟾所写的《旌阳许真君传》和《玉隆宫会仙阁记》。《旌阳许真君传》说,许逊斩蛟(蛇)之后,曾留下预谶云:“吾仙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间,豫章(今南昌市)之境,五陵之内,当出地仙八百人,其师出于豫章,大扬吾教。郡江心忽生沙洲,掩过井口者,是其时也。”(《修真十书·玉隆集》。)此后元明清各代所出的一些净明道资料,如元代所出《净明忠孝全书》卷一之《净明道师旌阳许真君传》和《西山隐士玉真刘先生传》,清代所出《逍遥山万寿宫志》卷四《许逊传》,卷一《龙沙谶记》,卷一五《定宇天光记》等,皆记有此谶语,文字基本相同。只清代书中将一千二百四十年,改为一千四百四十年。其基本意思是说,祖师许逊死后一千多年间,将会有很多弟子出来振兴净明道。无疑这是后世净明道士编造的神话,目的是在净明道衰落以后,借助许逊在民间的影响,用此预言耸动听闻,招揽信徒,以图再兴。元初刘玉就曾借助这个预言,宣称净明法师胡惠超(唐代道士)和祖师许逊先后下降,告诉他“龙沙已生,净明大教将兴”,叫他做八百弟子之首,振兴净明道(《净明忠孝全书》卷一《西山隐士玉真刘先生传》。)。后来果然经过多年阐教,将净明道重建起来。此“八百之谶”是净明道所特有的,不见于他派,傅金铨既然自称“应八百之谶”,无异是向人宣称自己是净明道士。应该指出,这个谶言,最初只与许逊相联系,被称为许逊所留,但至明清时,吕洞宾(号纯阳)十分走红,道士们又把很多事和他攀上关系,将他编进这个谶言中。如记述净明道祖庭的《逍遥山万寿宫志》卷五就为吕洞宾立传,名曰《龙沙应谶吕真人传》,其中说,钟离权(号云房)收吕洞宾为弟子之后,曾告诉他说:“吾赴帝召,汝好住人间,修功立德,应龙沙之圣谶,符两口之宗师。”(《逍遥山万寿宫志》,《藏外道书》第20册。)傅金铨《道书十七种》中收有《樵阳经》一书,更谓此经是上帝命吕纯阳和许真君共同授与樵阳子(傅金铨说,樵阳子就是元初重建净明道的刘玉),并叫樵阳子转授给八百弟子云云(吕纯阳《樵阳经序》,《藏外道书》第11册。)。这样,既将吕洞宾和八百之谶拉上了关系,又将吕洞宾塑造成了净明道的另一位祖师。由此也可以知道,原来傅金铨所言受纯阳吕祖之训非他,乃受纯阳吕祖净明宗教之训也。

第二,傅金铨《道书十七种》中又收有《度人梯径》一书,全名是《孚佑帝君纯阳吕祖师度人梯径宝章》,共八卷,前四卷书题下署傅金铨敬释,后四卷书题下署傅金铨敬录。全书内容是托名吕洞宾向弟子讲道,更具体地说,则是将吕洞宾打扮成净明道的祖师,在向八百弟子(主要是向傅金铨)讲道。如该书用吕洞宾的口气说:“昔者钟离师十试,吾且坚贞,然后授以开净明宗旨,无非因时度济世人。”(《度人梯径》卷四。)又说:“上帝敕命,总化八百之徒……异日谶兴,洪洚疫疠,民灾百出,是其时也。有道者闻之,莫不皆至,施功积行,显道匡时,则八百会矣。”“吾苦心化度,应都仙之谶……许都仙拔宅于豫章西山,先发道脉,留谶龙沙,以为千二百年之兆,今其时也。”(《度人梯径》卷一。)又说:“吾奉(按此处当脱“帝命”两字),阐教五陵,时刻不暇,以成全诸生大道,勉之。”“吾游豫章至此,观各坛弟子,口是心违,实力用功者鲜矣。汝等宜尽心斯道,青出于蓝,吾有厚望焉。”(《度人梯径》卷六。)此书卷六主要篇幅记述吕洞宾训诫傅金铨之语,如云:“济一质性聪敏,心性纯和,还要加志苦炼,日新不已,吾今传汝金丹。”(同上。)“汝问樵子(按樵子当为樵阳子之误),樵子与汝有甚葛藤?只要汝道心如天,不用汝问他,他到要来寻你。……况樵子为八百开阐首领,焉有不来相会?姓名出处,何必造问,自后便知。”(同上。)当傅金铨向吕洞宾陈述:意欲西游川蜀,但又担心老母在堂无人奉养,不知如何是好时,吕纯阳答道:“知汝困守逆境,进退维艰,远涉穷途,亦非善策。汝读圣贤之书,父母在,不远游,汝母年迈,岂可远离?”(《度人梯径》卷六。)另一处又说:“济一知道玄微否也?……子之薄势利,等富贵如浮云,由来旧矣,且所望不奢,求碗粥以膳家口,而求道之志,则泰岱焉,天之施恩于汝母者此也。”(同上。)“汝济一之境,可谓苦之极者,而贪心妄想,尚不系其怀抱……实道中第一流人物。然非历斯境况,何以励汝操持!天之玉汝成也,可谓厚矣。度弟子得如汝者,亦可以副吾之望矣!”(《度人梯径》卷七。)类似这种话头还有很多,兹不备举。我很怀疑此书、至少此书后四卷的作者就是傅金铨,是他用扶箕降笔的手法将此书写成的。通过此书如此叙写,很清楚地向人们展示出一幅净明祖师吕纯阳向八百净明弟子(主要向傅金铨)讲道的画面,这就更进一步以形象的方式向人们证明傅金铨确是净明派道士;而此书恰好就是对他“受训于纯阳吕祖”的注脚。

第三,净明道教义的核心是忠孝,它视忠孝为修道的根本,视人道为仙道的基础和阶梯,修人道(主要为忠孝)即修仙道之基础,只有这一步修好了,才有可能进而修持仙道,得道成仙。傅金铨的思想如何呢?前引《杯溪录》阿应麟序,说傅金铨“自言应八百之谶,首先忠孝”,傅金铨《赤水吟自序》再一次说“仆久居赤水,接引来贤,首先忠孝”,都表明他把忠孝看作是高于一切的东西,是修道的命根子。在他的著作中,更有很多谈忠孝的文字(上面谈其思想时曾作过介绍)。此外,他又“以孝行闻乡里”。凡此,皆可证明他的言行与净明道教义是十分吻合的。道士融合儒家伦理纲常是十分普遍的现象,至明清时尤为突出,但将儒家伦常忠孝摆在修道的首位,并作为教义的根本和核心,则只见于净明道,其他道派只把它作为教义理论的次要内容。傅金铨的思想特征完全与净明教义相符,难道是偶然的吗?

综合以上三点,我断定傅金铨是净明派道士,大概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