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隋唐三教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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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安史叛乱之前的儒教哲学(1)

儒教哲学和其他哲学一样,它是哲学,但它是宗教的哲学,是在论证宗教问题时对世界、包括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那些最根本、最普遍的原则作出的说明。因此,为了认识这种哲学,首先要认识这种宗教,认识这种宗教最高问题在当时的表现。由于学术界长期不承认儒教是教,所以我们必须首先介绍隋唐前期儒教的一般状况,随后介绍此一时期儒教对自己最高问题的解答,最后叙述儒教对一般哲学问题的回答。

(一)考文与制礼依

《礼记·中庸》:“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中国古代的天子,不仅是国家元首,而且是儒教的最高教职,所以只有天子才有议礼、考文的资格。议礼就是修订礼仪,也就是儒者们常说的“制礼作乐”,这是儒教天子、也是儒者们最重要的事业。考文就是整理文献。个别的整理可以由某位儒者个人来做,大规模的文献整理必须由天子领导。儒者个人整理的文献,也只有经过天子批准,才能成为普遍认可的读本。本节所述,主要为安史叛乱之前,儒教的考文、议礼状况。1儒教文献的整理隋朝的统治承北朝而来,北朝为隋朝儒教的复兴已经做了不少先期的准备工作。太平真君五年,北魏孝武帝下诏灭佛,同时表示要振兴“文教”,并且命令王公子弟“皆诣太学”(《魏书·世祖纪》)。第二年,他在杀戮了僧人之后,又下诏道:“朕承天绪,属当穷运之弊,欲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魏书·释老志》)。所谓“朕承天绪”,就是说,他是天子,接受的是天命;所谓“复羲农之治”,就是振兴儒教政治。这里分明道出了他灭佛的根本目的。北周武帝灭佛、灭道,强令僧尼、道士还俗。其根据,是儒教礼典的禁止淫祀原则:“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周书·武帝纪》)。淫祀禁止,儒教的典祀才能隆盛。此后不久,周武帝设通道观,其诏书称:“圣哲微言,先贤典训,金科玉篆,秘迹玄文,所以济养黎元、扶成教义者,并宜弘阐”(《周书·武帝纪》)。这里的“教义”,就是儒教的教义,也就是说,周武帝企图在儒教的主导下,容纳其他教门、言论的存在,使它们成为儒教的补充。隋文帝平定天下之初,首先网罗儒者:“顿天网以掩之,贲旌帛以礼之,设好爵以靡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焉”;尊崇儒道:(天子)“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而博士们则“罄悬河之辩”,侍中“竭重席之奥”,他们“考正亡逸,研核异同”,使“积滞群疑,涣然冰释”(均见《隋书·儒林传》)。于是,儒者们得到了赏赐,全国到处都办起了学校。尤其在中原一带,学风最盛。许多人不远千里,去求师问学。这是从汉魏以来所未曾有过的盛况:“汉魏以来,一时而已”(《隋书·儒林传》)。隋文帝暮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同上),到仁寿年间,地方上的学校全被砍掉,只留下京城一座,弟子只有七十二人。隋炀帝即位,中央和地方上的学校又得到了恢复,其盛况超过了隋朝初年。并且出现了刘炫、刘焯两个著名的儒者。他们出类拔萃,博通古今,高深莫测。他们对经的解说,成了缙绅先生们所宗奉的标准。隋朝复兴儒教的重要工作之一是收集古代典籍。牛弘上书,历数前代书籍的集散成毁。牛弘说,从秦代开始,书籍共经过了五次大的劫难。到南朝齐梁之际,儒学兴盛。据王俭《七志》和阮孝绪《七录》,当时的书籍有三万多卷。后来,这些书籍都被萧绎运到了江陵。北周军队攻破江陵,萧绎把这些书都烧毁了,这是书籍的第五次大劫难。书录所载的书籍都有重本,所以一共近八万卷。加上江陵本身的藏书,一般认为这次焚毁的书籍共十四万卷。而隋朝当时的书籍,才一万五千多卷。牛弘说,这些还不抵梁朝的一半,尤其缺少“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所以他建议,给以某些利益,收集民间的图书。

杨坚采纳了牛弘的建议,下诏收集图书。“献书一卷,赉缣一匹”(《隋书·牛弘传》)。一两年后,隋朝的书籍就比较完备了。隋朝天子充分认识到儒学的功能。隋文帝杨坚在裁减儒学时,也还充分肯定儒学的功能:儒学之道,训教生人,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升之于朝,任之以职,故能赞理时务,弘益风范。(《简励学徒诏》,载 《全隋文》卷二)隋炀帝在恢复儒学时下诏说: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此始。(《隋书·炀帝纪》)他还要求任用和优待学者:“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攸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荫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同上)这些认识和政策,都促进了隋朝儒学的发展。唐高祖李渊起兵,刚刚进入长安,还没有建号称帝,就下令复兴儒学教育。命三品以上的子孙进国子学,定额七十二人;四品、五品的子孙入太学,定额一百四十人;六品、七品的子孙入四门学,定额一百三十人。郡分上、中、下三等,分别定员六十、五十、四十;县也分上、中、下,定员分别为四十、三十、二十。建号称帝的武德元年,又诏皇室子孙及功臣子弟,在秘书省外另建小学。武德二年,为在太学建周公、孔子庙事下诏道:盛德必祀,义存方策,达人命世,流庆后昆。建国君人,弘风阐教,崇贤彰善,莫尚于兹。这是说,祭祀,对于政治和教化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接着李渊综述了周公制礼、孔子理文的伟大贡献,和自己崇儒的心情:朕君临区宇,兴化崇儒,永言先达,情深绍嗣。(《旧唐书·儒学传》)武德七年,李渊又下《兴学诏》:自古为政,莫不以学为先。学,则仁义礼智信五者俱备,故能为利深博。朕今欲崇本息末,崇尚儒宗,开后生之耳目,行先王之典谟。在李渊看来,儒教是本,佛、道二教是末,对儒、佛二教一衰一盛的巨大反差,非常不满。他在《兴学诏》中说:“三教虽异,善归一揆,岂有沙门事佛,灵宇相望;朝贤宗儒,群辟顿废?”在李渊看来,三教都是劝善的,但儒教对于政治教化的作用是其他二教所无法比拟的,所以不能看着佛教的寺院一个接着一个兴起,而儒教的学校却一个个被人废弃。李渊之所以把佛寺和学校相比,因为学校不仅是学习的场所,而且是祭祀的场所;寺院也不仅是拜佛的场所,也是僧侣们学习佛理的地方。武德三年,战争基本结束,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就“锐意经籍”(《旧唐书·儒学传》),在秦王府开文学馆,广泛招引天下文士。以杜如晦等十八人为学士,给五品的待遇。贞观初年,又精选天下的儒者,如虞世南、褚亮、姚思廉等,让他们以本官兼任学士。并在正殿左面,设弘文馆。学士们在其中轮流值班。在政务闲暇时,皇帝就和学士们讨论经义,商量政事,有时一直讨论到深夜。又让功臣、贤者和三品以上的子孙为弘文馆学生。

这样的讨论,使李世民本人也具备了良好的儒学修养。贞观十四年,李世民到国子学亲观释奠,即祭孔大典。命国子祭酒孔颖达讲《孝经》。李世民问道,孔门弟子,曾参和闵子骞都是大孝,为什么《孝经》中的文字都是对曾参讲的,却没有对闵子骞讲?孔颖达说,曾参的孝比较全面,孔子认为只有曾参才能理解这些道理。李世民反驳道,《孔子家语》上说,曾参的父亲曾晳让曾参锄瓜,曾参不小心锄断了瓜苗,曾晳发怒,用大棒打得曾参死而复苏。孔子听说了,就对弟子们说,曾参来,不要让他进门。后来曾参问老师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孔子说,虞舜侍奉父母,小打就忍受,大打就逃走,不让父母陷入不义的境地。由此看来,曾参哪里比闵子骞强呢?孔颖达无法回答。李世民又接着说:诸儒各生异意,皆非圣人论孝之本旨也。孝者,善事父母,自家刑国,忠于其君。战阵勇,朋友信,扬名显亲,此之谓孝。(《旧唐书·礼仪志》)《孝经》在汉代就有着特殊的地位,在唐代,这种特殊的地位就显得更加突出。从唐高祖李渊起,就常常集合儒、佛、道三教人士在一起讨论各教教义,佛教讲《般若经》,道教讲《老子》,儒教学者就讲《孝经》。后来,唐玄宗还亲自为《孝经》作注,并且命令儒者为注作疏。《孝经》的特殊地位表明,儒学的核心内容,已经从先秦时期以仁义为特征,转变为以忠孝为特征。这样的转变,适应了当时的政治需要。贞观二年,李世民又广泛征召天下儒士,充任学官。自己也常常到国学中,让祭酒和博士们讲论儒教教义。讲后都赏赐丝帛。学生能通一经的,都可以充任国家官吏。皇宫的卫士,也让儒者为他们讲解经义。其中有能通经的,也允许他们参加国家考试。李世民还增加了国学中的学生宿舍,并新设了书学、算学教育,使国学的学生达到了三千二百六十人。不仅全国各地的儒者都云集京城,不久以后,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国,也派贵族子弟来长安求学。“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旧唐书·儒学传》)。而据《新唐书·选举志》是:“四夷若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相继遣子弟入学,遂至八千余人。”贞观年间,除了发展孔庙祭祀制度以外,对儒学建设的另一重要贡献就是重新注释五经。首先是鉴于当时的各种版本文字错误很多,唐太宗李世民命颜师古校订五经文字,颁布天下,作为标准读本。后来,又因为五经章句繁琐,遂命孔颖达主持,撰写《五经义疏》,共一百七十卷,作为对儒经的标准解释。书成后,定名为《五经正义》。由于儒者们意见分歧,到唐高宗时,又由于志宁、张行成等加以删改,才最后成为定本并颁布天下。所以《五经正义》乃是唐朝初期著名儒者们的共同作品,它集中反映了唐朝前期儒学的面貌。唐高宗和武则天时期,儒学逐渐衰落,一些不学无术的皇亲国戚充任学官,国学学生不过充当祭祀的斋郎。唐中宗时,甚至用术士郑普思、叶静能为秘书监和国子祭酒。

在儒学衰落的时候,一些儒者也就不能自重,甚至堕落到以丑态取媚。国子祭酒祝钦明,早以儒学知名,曾任礼部尚书。为了讨好韦皇后,就上书说皇后助祭天地是合礼的。唐睿宗景云元年,在皇帝为群臣举行的宴会上,他自告奋勇,要跳“八风舞”:“摇头转目,备诸丑态”(《资治通鉴》卷二百九)。吏部侍郎卢藏用私下对学士们说:“祝公五经,扫地尽矣。”(同上)唐玄宗做太子时,就常常到国学里去讨论经义,并不断赐给学官和学生们丝帛。即位以后,又多次下诏求贤,要求朝廷及郡县的官吏们推荐人才。开元十四年的《求儒学诏》写道:“朕闻以道得人者谓之儒,切问近思者谓之学。故以阳礼教让,则下不争;以阴礼教亲,则远无怨。岂无习不利,教所由生者乎!朕所以厚儒林,辟书殿,讨论易象,研几道源,冀淳风大行,华胥非远。”但是由于太平日久,人们都不愿做清苦的学官,只想钻营有权势的职位,以至使“敦本之人,隐而未见”。所以,他要求各级官吏,要访查那些“精于经史,道德可尊,工于著述,文质兼美”的人才,向中央推荐,他将亲自考察。对于其中优秀的,将破格提拔。后来又下《崇太学诏》,要求官吏们和守边将士的子弟,甚至神策军人的子弟,都要入京城的太学学习。他还建立了集贤院,让儒者们在其中研讨学问。当时皇宫加上集贤院的藏书,一共有六万卷。在唐玄宗的推动下,儒学又复兴起来。开元年间的儒学,除了学校恢复,生员增多之外,还企图进一步统一经文和经义。开元七年三月,下《令诸儒质定古文〈孝经〉、〈尚书〉诏》,认为这两部经,有古文本的孔安国、郑玄两家注,见解有所差异,要求儒者们进行订正。但在讨论中,儒者们门户之见太深,“敦孔学者,冀郑门之熄灭;尚今文者,指古传为诬伪”,无法讨论下去。所以两个月后,唐玄宗又下诏,要求仍然两家并行:“其孔、郑二家,可令仍旧行用。”(《行孔、郑所注书诏》)在皇帝和国家组织的文献整理之外,隋唐前期的儒者还有许多私人著述。贾公彦的《周礼疏》、《仪礼疏》,杨士勋的《春秋穀梁传疏》等,都受到后人的特别重视,被收入《十三经注疏》,作为儒者们读经的定本。《旧唐书·儒学传》称:“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理致升平。”《新唐书·儒学传》评论说:故曰:武创业,文守成,百世不易之道也。若乃举天下一之于仁义,莫若儒。儒待其人,乃能光明厥功,宰相大臣是已。至专诵习传授、无它大事业者,则次为儒学篇。独尊儒术以来,那些最优秀的儒者都去做了宰相大臣,著述是儒者第二位的事业。宰相大臣等也不仅是国家官吏,也是儒教的一种教职。《孟子·梁惠王》载:“《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这段话又见于《古文尚书·泰誓篇》,并被历代儒者加以阐述和发挥,作为儒教的基本教义。依这段教义,则君和师都是上帝所命,其任务是辅助上帝,治理好下界民众。

君就是君主,师实际上是指充当宰相大臣的儒者。而要能够治理好下界民众,依孔子的教导,最主要的是要用礼。因此,制礼作乐就是君和师的最重要的任务。而经过汉及魏晋南北朝的儒术独尊的漫长时期,儒教为制礼作乐已经做了许多工作,这使唐代得以把制礼工作推向新的高峰。2儒教制礼的高峰据孔子所说,夏、商、周三代礼仪相因,周代达到了高峰。但是春秋时代,就礼崩乐坏,孔子虽有意复礼,但没有成功。经过秦代,古代典籍损毁更加严重。汉代儒教初兴,天造草昧,又缺乏参考,礼仪制度不能完备。然而从汉代开始,儒者们就为制订新的礼仪制度进行了不懈的努力。隋唐依据前代儒学的积累,把儒教制礼工作推向了高峰。隋朝刚建立不久,隋文帝杨坚就命令先后担任过礼部尚书、太常卿和国子祭酒的牛弘、辛彦之制订礼仪。参加者除牛、辛二人外,还有许善心、姚察、虞世基等,都是当时著名的儒者。牛弘和辛彦之主持制订的礼仪共一百卷。它得到了朝野的共同承认,被付诸实行。仁寿二年,杨坚又下令对五礼进行修订,其诏书道:礼之为用,时义大矣。黄琮苍璧,降天地之神;粢盛牲食,展宗庙之敬,正父子君臣之序,明婚姻丧纪之节。故道德仁义,非礼不成;安上治人,莫善于礼。(《隋书·高祖纪》)于是命令杨素、苏威、牛弘、薛道衡、许善心、虞世基、王劭这些“博达古今”、“学综经史”(同上)的人,共同修订五礼。与制礼同时的是作乐。隋朝建立之初,原北齐的黄门侍郎颜之推上言,认为礼崩乐坏,由来已久。太常所用的雅乐,杂有胡音。要求根据南朝梁国的音乐加以订正。但杨坚认为梁乐是亡国之音,没有接受颜之推的意见。后来陈国平定,缴获了南朝的音乐。牛弘又上奏,认为隋朝沿袭的乃是杂有边裔之声的北周音乐。这是“戎音乱华”,不可再用。牛弘的建议得到了批准,于是以陈乐为基础,制成了隋朝的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