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隋唐三教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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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三安史叛乱之前的道教哲学(3)

寂境者,不生不死,故能长生;不毁不变,故能应变。无为即是有为,有为即是无为。以无为生有为,以有为入无为。(寂)境即是感应,感应即是寂境。以寂境生感应,以感应归寂境,微妙莫测,神力难思,穷极深幽,故名解脱。(《道门经法相承次序》)这是成仙和涅槃的有机结合,也是对有无动静的深刻理解。潘师正对无为的理解,显然是吸收了佛教的思维成果,而且运用熟练。较之早期抄袭佛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道教义枢》用佛教的“不一不二”解释道德的体用:道德一体而其二义。一而不一,二而不二。不可说其有体有用,无体无用。盖是无体为体,体而无体;无用为用,用而无用。然则无一法非其体,无一义非其功也。(卷一)又用“无自性”来解释道教的“自然”:义曰:自然者,本无自性。既无自性,有何作者?作者既无,复有何法?此则无自无他,无物无我……释曰:……自是不自之自,然是不然之然。不然之然,无所不然;不自之自,无所不自。无所不自,故他亦成自;无所不然,故他亦成然。他既成然,亦是他然……借助于无自性,使他然也成了自然。道教对佛教的思维方法,在这里可说是运用纯熟了。《道教义枢》三十七义中,有法身、三宝、位业、十善、因果、三业、十恶、二观、三乘、净土、三世等义,完全是介绍佛教教义,其他义中,也掺杂着大量的佛教教义。抄袭佛教的文字,学习佛教的教义,学习佛教的思维方法,变成自己的教义和思维方法,是道教在排斥佛教的同时,对佛教的又一反应方式。佛教初入中国,借助道教的有无自然等概念去阐释自己的苦空报应,道教,曾经做过佛教的导师和引路人。如今的道教或佛教研究者,多强调佛教对道教的影响,忽略道教对佛教的影响,是不全面的。然而从东晋后期直到唐代前期,又是道教努力学习佛教的时期。在这一时期中,原来的学生变成了老师,老师变成了学生。和道教一样,儒教当初也做过佛教的老师。它不仅要求佛教必须适应君臣父子的伦理教条,还以自己的哲学建树去影响佛教。但是在学习佛教方面,儒教依恃自己占据国家政权的地位,作威作大,不肯低下头来。在这一方面,道教走到了儒教的前头。道教学习佛教,除了位业因果、轮回业报这些低层次的教义之外,还学习佛教的思维方式,建立自己的本体学说和心性学说。

(二)隋唐前期道教的本体、心性哲学

1道本体论学习佛教的思维方法,建立自己的本体论学说,代表性著作可举出署名“通玄先生”的《道体论》,王玄览的《玄珠录》。作为道教,其本体就是道。儒教也讲道,并且也曾因此被称为“道教”。但是儒教所讲的道,多是具体的道,或说是道在各种场合的具体体现,即王弼所说的“必及其有”。道教讲道,则更多地注重去研究道自身的各种性质,即王弼说的“恒训其所不足”。所以不仅黄老后身,而且整个社会,最后也都把“道教”之名给了黄老家。《道体论》和《玄珠录》就是唐代前期两部专门探讨道的性质及如何得道的著作。《道体论》所署“通玄先生”,严灵峰先生疑是五代时期的张荐明参见严灵峰《中外老子著述目录》,台北:中华丛书委员会,1957年版。,但唐代还有至少两位通玄先生:一为张果,《旧唐书·玄宗本纪》、《旧唐书·隐逸传》均载玄宗授张果银青光禄大夫,号曰“通玄先生”;一为张通玄。据冯宿《大唐升玄刘先生碑铭》称,刘从政,缑氏人,历高、玄两朝,“始事河内张通玄,次师中岳邢归一”。张果本传说他著《阴符经玄解》,未言其他。张果的行为,更像方士,所以后来不少炼丹著作都托名张果。张通玄事迹不可考,但据冯宿说,刘从政“洞达玄解,知来藏往,体于虚而观其妙,守其朴而返于机”。刘的思想,很可能和他的老师有关,又合于《道体论》的精神。《道体论》不署名姓,却署通玄先生,很可能是刘记述他老师的思想。从思想内容看,《道体论》也应是唐初的著作,它浸透了佛教的思想方法,和《道门经法相承次序》、《道教义枢》的思想更为接近。

《道体论》首先释道:道者圆通化始,德者遂成物终。生成既彰,二名渐显,息用归宗,即二常一。即二常一,故道无德外之通,德无异道之契;即一仍二,故道位化通,德标成遂。常一常二,二一圆通。圆通辨别,故名道德。这里的一,也就是道;道,也就是宗,是“圆通化始”。有了德,就有了二;二,是道的分化,也是多的代表。道与德的关系,就是一与二的关系。道不是德,又不离德;德不是道,又不离道。道在德中,德在道中;一在二中,二归于一。在这个关系中,道,就是本,是体。潘师正说道是“圆通之妙称”,这里说道是“圆通化始”;《道教义枢》说道“一而不一,二而不二”,这里说道“即二常一”,“即一仍二”。而二一圆通的思想,又都是来自佛教。因此,《道体论》与《道教义枢》、《道门经法相承次序》,不仅是同一时期,而且可能是同一派别的产物。唐代前期的道教,追求成仙的比重仍然大于讲求治国,所以傅奕虽然努力抨击佛教,说老庄是和周孔一样的名教,但他总感到自己即使在道教中也非常孤立。在这种情况下,《道体论》和《道教义枢》、《道门经法相承次序》一样,也都是把成仙作为理论探讨的目的。成仙的另一名称就是得道。道是什么、如何得到它,也是道教的基本理论课题。然而道恍惚玄暗,不可称述,要描述,只能从它和物的关系入手:问曰:万物元从道来,一本由乎道。而道始虽一,终有万数,今芸芸之流,即是道非道?答曰:……即是即非,即非即是。问曰:广周之道,与物为同为异?答曰:常同常异。物以道为体,道还以物为体。一体之上即有善恶、是非、死生、逆顺。(《道体论》)万物从道来,所以道是物之体;道在万物中,所以道还以物为体。老子过于强调的道与物的区别,在这里得到了纠正;庄子的道在物中、甚至道在尿溺,在这里得到了更加圆满的论述。这是道教学习佛教思维方式的重要成果。

道教哲学是宗教哲学,其目的是为实现它的宗教追求服务。在探讨了什么是道之后,就是要探讨如何得道。《道体论》写道:问曰:若物各是道,而各各自足,何须修进?答曰:体无各各,物有各各,故须修学。道(体)是统一的、普遍的,没有相互区别,彼此不同,即无“各各”;但物是相互区别、彼此不同的。物中有道,但物不等于道。人是物,有各各,所以需要修学。这里从一般和个别的关系,去论述修道的必要,其对一般和个别关系的理解,也是正确的。得道是为了不死。道在物中,物各是道;物有生死,道有生死否?假如道有生死,还修道干什么呢?《道体论》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问曰:物即是道者,道有生死以不?答曰:有生死无生死皆得所以然者。就其体收,即物是道,物有生死,道亦生死……譬如鱼因水生,还因水死,生死在鱼,而水无变异。一解云:就差则有生死,道则总收,无有生死……论云:道无终始,物有生死。“鱼因水生”,其意思不是如通常所说鱼儿离不开水,而是说鱼是水变成的,就像说冰是水变成的一样。这是《道体论》对道与物关系的理解。而对道物关系的两种理解也都是说,物有生死,道无终始,就像鱼有生有死,而水没有变异一样。正因为道无有始终,无有变异,得道者才有不死的可能。在这里,作者唯一不知的,就是道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意识的抽象。《道体论》还探讨了道的各种性质,比如道是有是无。因为王弼说过,道是无。但道又确实存在,道又应是有。而在一般人看来,有不是无,无不是有。那么,道到底是有是无?这个问题的提出,和王弼相较,就是个重大的进步。《道体论》的回答是:道“以有无、非有无为体”;“以非有非无、亦有亦无为体”。还有,道是否生物?回答是:“生,不生”。在这些地方,我们处处都碰到佛教的深刻影响,而这些影响,使道教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思维水平,回答了许多重大的理论问题。道亦有亦无,生物又不生物,是这些问题中的两个例子而已。要得到不死的、亦有亦无、虚寂圆通的道,就必须修炼。修炼的目的,是去掉这有质碍、有“各各”,因而有生有死的体。如何才能把有质之体修成虚无之道呢?《道体论》也作出了自己的回答:问曰:万物之体,有实非虚。安得以有质之体,用为无也?答曰:万物之体,从业而感,净秽无恒,事从心转。譬如目有翳,见毛轮之在空。目翳既除,毛轮自灭。人业既净,则三界亦无。佛教认为心生种种法生,山河大地,无非心之业力所造,人体自然也是如此。心之业力既然可造成人,自然也可使这已成质体之人重新成为无。且心之业力可使三界为无,何论一人?在这里,成佛的手段变为成仙的手段,佛教帮助道教解决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这也是整个《道体论》的归宿。

《道体论》的全部论述若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说,只要修养自己的心灵,就可以得道成仙。这样,成仙的全部问题,也就变成了心灵修养即修身的问题。至于心灵的修养能否把肉体变为虚无,那另作别论。《玄珠录》是王玄览的言行录。据王太霄的序言,王玄览和别人一起到茅山访师,觉同行者不是仙才,就半路折回:叹长生之道无可共修,此身既乖,须取心证。于是坐起行住,唯道是务,二教经论,悉遍披讨,究其源奥,慧发生知。(《玄珠录·序》)《道体论》的终点,可说正是王玄览《玄珠录》的起点。王玄览认为:天下无穷法,莫过有与无。一切有无中,不过生与灭。一切众生中,不过常与断。所生不过四生,生居不过六道。(《玄珠录》卷上)只要弄清这些问题,就可以确定修行的目标。他通过心证,得出结万法俱妄、唯道是真的结论:十方诸法,并可言得。所言诸法,并是虚妄。(《玄珠录》卷上)他有时也讲诸法是真:“此等并用虚妄,何等是真?即妄等之法,并悉是真”(《玄珠录》卷上)。然而讲又妄又真,不过是引起话题,而实际上,只有道才是真的;由于道是真的,并且是不生不死的,才有追求的价值:万物禀道生。万物有变异,其道无变异。众生有生灭,其道无生灭。众生虽生道不生,众生虽死道不死。“其道”,也就是说,王玄览非常清楚,道,乃是物之道,众生之道。在这里,他也碰到了《道体论》所碰到的同样的矛盾:万物既然从道而生,物也就是道;万物有生死,道也应有生死。王玄览借助道的普遍性来解决这个矛盾。他说:众生若死,其道与死合;众生若生,其道与生合。(《玄珠录》卷上)道是永存的。生,它在生处;死,它在死处。

它本身是不生不死的。然而这样一来,岂非有生道亦有死道,修道并不能免死吗!那么,我修道又有何用?进而,既然道普遍存在,在生时又在死处,那么众生也就都是道,何必修炼呢?如果众生不是道,那么修道所得,就是身外之物,这身外之物又有何用?王玄览在这里求助于佛教的缘起说:众生不自名,因道而得名。其道不自名,乃因众生而得名。若因之始得名,明知道中有众生,众生中有道。所以众生非是道,能修而得道;所以道非是众生,能应众生修。是故即道是众生,即众生是道。起即一时起,忘即一时忘……(《玄珠录》卷上)借助于缘起说,王玄览论证了道是众生、又非众生的结论。是,所以得的不是身外道;非是,所以需要修习。王玄览认为,是与非是的结合,是隐与显的关系:“当在众生时,道隐众生显;当在得道时,道显众生隐”(《玄珠录》卷上)。修炼的目的,就是使道显现:“其道未显时,修之欲遣显”(《玄珠录》卷上)。修道的根本原则,是灭“知见”:一切众生欲求道,当灭知见。知见灭尽,乃得道矣(《玄珠录》卷上)。老子主张“为道日损”,以至无知无欲,复归素朴。佛教的涅槃寂静,也就是灭知见。在这一点上,佛道二教走到了一处。但是,人死之后,知见不就自消自灭了吗?这是王玄览理论建树最危险的关口。但王玄览说,死后知见的消灭,是他灭;由他消灭,也将由他再生,不能由己,就难脱轮回。只有自己主动灭去知见,才能由己,不再转生,从而脱出轮回。王玄览为此作了四句赞语,也是《玄珠录》唯一的赞语:死不自由死,死后由他生;知见由我灭,由我后不生(《玄珠录》卷上)。这样的灭知见,完全是心灵的作业。其理论归宿,也就是心生法生,心灭法灭:“空见与有见,并在一心中,此心若也无,空有之见当何在”(《玄珠录》卷上)。而修道的途径,也就是心的作业。从而使成仙之路变成心灵修养亦即修身之路。修身之路有两种目的,一在治国,一在成仙。然而无论哪一种,都离方术非常遥远了,这才是道教的本色,是道教教义的核心部分。两种目的又归结为一种措施,即心灵修养。那么,对心的研究也就和对道的研究同等重要,并且由此深入对人性的探讨,道教的心性理论发展起来。2道性与心中国古代对心性问题的研究,儒教和道教走了不同的道路,但都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儒教的至圣孔子只说了“性相近”,未能指出性是什么。到孟子,才指出人性本善,然而不久也有荀子认为人性本恶。虽然从不同的立场出发,却都是为论证教化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