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广为流传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篆文印章来看,石章有5.5厘米见方,白文朱底,这大概是出于民间好事者之手的伪造品。因为以印章的大小论,与唐伯虎通常所作的画幅之大小颇不相称,显得过大;若系收藏印章,其刀法与字体匠气十足,而缺少文人名士的“书卷气”。尤其是在印章边款中既有“桃花庵主属戎青刻”字样,又刻有文征明的“题六如居士诗”共4首,还有清代金石家汪启淑,“扬州八怪”中的巢林、西唐和“西泠【lín?弈】八家”之一的龙泓等人的赞辞题识。其实这位故弄玄虚的好事者,殊不知唐伯虎于明正德十年(1515年),治圃舍于桃花坞【wù】,曰‘桃花庵’”之后,曾刻了“桃禅仙吏”这方并不多用的闲章来表白他消沉落魄的潦倒心境,当时他还写下一首绝句:“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此时,唐伯虎已年近半百,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为自己再刻一方“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呢?
从史料分析来看,目前所知的第一个谈论唐伯虎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人是明代的阎秀卿,他在《吴郡二科志》中说唐伯虎在科场仕途蒙冤失意后,“图其石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从文学角度来看,《吴郡二科志》是阎秀卿所作的自娱性很强的个人见闻笔记,且阎秀卿本人的生卒年代不详,又未发现他与唐伯虎之间有什么瓜葛来往。因此把他的记载作为研究考证唐伯虎的第一手材料,是经不起推敲的,这很可能是他根据唐伯虎的传闻逸事大胆虚构而成的,实无此事,殆不可信。
在人们的脑子里,唐伯虎是一个轻狂风流的公子哥儿。其实,历史上的唐伯虎并非如此。苏州市文联段炳果撰文指出:唐伯虎从未自称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见《光明日报》1985年2月24日)。首先,在唐伯虎传世的诗文书画作品中,从来没有见过他说过这样自负的话。自29岁时的科场冤案以后,本想以“功名命世”的唐伯虎变成了一个“春光弃我竟如遗”的感伤者,变成了一个“猖狂披髦卧茅衡,万里江山笔下生”的失意者。在这种潦倒落魄的窘境里,曾经自谓“布衣之士”的唐伯虎是决不会说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类自大之语的。在封建社会,才子作为一种美称是不可用来自称的,何况是“第一才子”呢?唐伯虎是一个尊重前人史实、笔辞严谨的艺术家,很难想象他会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也许这样的争论还会继续下去,留给后人的是论证、思考。在唐伯虎才气横溢的作品中品味人生,何论自称与否。
“难得糊涂”
郑板桥所为何意
郑板桥,“扬州八怪”之首,不仅能诗善画,也工书法,擅填词,小品文尤佳。今所传《家书》数篇,前人誉为“不可磨灭文字”。同样不可磨灭的是他所写“难得糊涂”的格言,引起猜测种种。
郑板桥,名燮【xiè】,字克柔,板桥是他的号,兴化人。清代著名诗人、画家。童年治学刻苦,善于思考。据说,有一次跟着老师去野外玩耍,路过一座小桥,看见桥下水中有具女尸,众人正在打捞。老师为之悲伤,即占诗一首曰:“二八女多娇,风吹落小桥。三魂随浪转,七魄泛波涛。”郑板桥听后说:“老师你说的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个少女是十六岁?你又怎么知道她是被风吹下小桥的?你看见三魂七魄随着波涛打转了吗?”老师被问住了,就说:“那你说怎么写呢?”郑板桥略微思考道:“谁家女多娇,何故落小桥?青丝随波转,粉面泛波涛。”老师听后欣然折服。
郑板桥也被称为清朝“扬州八怪”之首,在书画界是颇有名气的。因为品格高尚,为世钦仰,因而人们一直很青睐他那别具一格的字和画。
其中最为人熟知、争议最大的是郑板桥所写的“难得糊涂”四个字,“难得糊涂”四字竟像传单那样被制成各种礼品式的拓片或作为像章推销。由于作者当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意向,因而对“难得糊涂”四字产生了诸多相异的认识。
一、自我嘲解。这是在乾隆十六年(1751年),郑板桥59岁时写的。这年9月19日,郑板桥在潍【wéi】县,“衙斋无事,四壁空空,周围寂寂,仿佛方外,心中不觉怅然。他想,一生碌碌,半世萧萧,人生难道就是如此吗?争名夺利,傲胜好强,到头来又如何呢?看来人还是糊涂一些好,万事都作糊涂观,无所谓失,无所谓得,心灵大约也就宁静了。于是他挥毫写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因此它被称为‘真乃绝顶聪明人吐露的无可奈何语,是面对喧嚣人生、炎凉世态内心迸出的愤激词’”。(杨士林《广陵奇才——郑板桥传》,安徽文艺出版社)
二、心安理得说。是说郑板桥在任潍县知县期间,接到堂弟郑墨函,为了祖传房屋一段墙基,与邻居诉讼,要他函告兴化知县相托,以便赢得这场官司。郑看完信后,立即赋诗回书:“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他几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怎么不见秦始皇!”稍后,他又写下“难得糊涂”、“吃亏是福”两幅大字,并在“难得糊涂”大字下加注“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在“吃亏是福”大字下加注:“满者损之机,亏者盈之渐,损于己则盈于彼,各得心情之半。而得我心安即平,且安福即在是矣。”(《读者参考》1991年4月)看来“吃亏是福”是“难得糊涂”确切的诠释。
三、自我清醒。郑板桥从不糊涂,他所以兴叹“难得糊涂”,自有其苦衷在焉。朱铁志认为:“郑板桥是个极清醒的人。惟其清醒、正派、刚直不阿,面对谗言无能为力时,才会有‘难得糊涂’的感叹。‘难’在何处?‘难’在他毕竟清醒明白,心如明镜,无法对恶势力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难’在他‘一枝一叶总关情’,对百姓的疾苦不能无动于衷。”“只有假装糊涂,然则终究不能无视现实,遂有痛苦于内,‘淡然’于外,而生‘难得糊涂’之叹了。”(《从“难得糊涂”说到质量万里行》,《人民日报》1992年8月4日)
四、抗议之声。说是在乾隆十九年(1754年)秋,郑板桥由山东范县调任潍县知县,上任之日,正好遇百年未有的旱灾,田地裂缝,河水断流,庄稼枯黄。而皇帝派的钦差姚耀宗不问放赈,反而向知县索取书画,还要其送100两纹银来,郑板桥就以一幅鬼图讽刺。姚大怒撕了画泄愤,并指使财主屯粮,使百姓饿死,以此增加郑板桥罪过。郑板桥眼见百姓惨状,而心力不支,非常烦闷。妻子相劝:“既然皇上不问,钦差不理,你就装糊涂嘛!”郑板桥发怒说:“装糊涂,我郑板桥装不起来。你可晓得,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变糊涂更难,难得糊涂。”由此反而有所启发,就以“拯救万民,在所不惜”激励自己,宣布立即开官仓赈济饥民。台湾徐兰川说,“这句话文义,似乎喻人凡事不要太认真,得过且过,所谓‘不疾不聋,不作阿家翁’的另一注解。加以句读,聪明者有俗谓之智慧,有赖于人的先天遗传和后天的环境教育,才能培养成就完美的性格,是以人欲聪明并不易。苏东坡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所以聪明人难做。什么是糊涂,糊涂就是不精明,糊涂有两种:一种真糊涂,朦朦处世,似是与生俱来,装不来,求不到;一种是装的假糊涂,明明是非黑白了然于胸,偏偏假装荞麦不分,即是‘由聪明转入糊涂了’。根据郑板桥这种性格和心理结构,出污泥而不染的高雅品格,要他违背自己的理念和道德行为,显然是痛苦和折磨”,“聪明人如基于良知道德应有所为,而要他装糊涂而无为,的确很难”。所以徐兰川认为,郑板桥有这段感慨“难得糊涂”的题书,“其中有段非常感性的心路历程,也是知识分子从政,在****腐败政海中无法展现职志的一种抗议之声。它具有为所当为的失败涵义,不可为而为的胆识”。因此这种“心理调节”,乃是“试图把自己的心理反差平衡一下,以求得方寸的暂时安宁”(徐兰川《难得糊涂是郑板桥的抗议之声》)。
那么“难得糊涂”究竟该作何种解释更为确切、可以共识呢?看来,“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之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世,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章学城《文史通义·文德》)。后人难知前人心态和所处的复杂文化环境,若有正确适当的解释,还是很难的。
才子与僧人
苏曼殊其人其事
苏曼殊才情卓越,诗、书、画无所不能,半僧半俗红尘旅。他的一生坎坷多变,身份复杂,让人难以读懂。
苏曼殊的生母是一位日本女子,名叫若子,是他父亲苏杰生的第四房妻河合仙氏的妹妹。苏家是广东的巨族,长年在日本横滨经商。若子生下苏曼殊三个月后,就离开了他,苏曼殊由其父苏杰生带回了国,由河合仙氏抚养。童年的苏曼殊没有感到多少家庭的温情,他在备受冷漠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族人对这个异族所生的孩子总是看不惯,苏杰生的妻子陈氏更是把河合仙氏和曼殊看做眼中钉。河合仙氏受不了白眼,只好返回了日本。这一年,苏杰生经营亏本,回到广东,从此家道渐渐中落。
苏曼殊12岁那年,苏杰生去上海经商,留曼殊在家乡读私塾。养母河合仙氏从日本给他寄来的钱全被陈氏吞没。不久,曼殊大病一场,病中的曼殊被家人扔在柴房里,气息奄奄而无人过问。后来,他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一经历给幼小的曼殊沉重的打击,以至他小小年纪竟然看破红尘,而去广州长寿寺出了家。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有一次他偷吃鸽肉被发现,只得出了庙门。
15岁那年,苏曼殊随表兄去日本横滨求学,当他去养母河合仙氏老家时,与日本姑娘菊子一见钟情。然而,他们的恋情却遭到苏家的强烈反对,苏曼殊的本家叔叔知道这事后,斥责苏曼殊败坏了苏家名声,并问于菊子父母。菊子父母盛怒之下,当众痛打了菊子。结果,当天夜里,菊子投海而死。失恋的痛苦,菊子的命运,令苏曼殊深感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回到广州后,他便去蒲涧寺出了家。从此,开始了他风雨漂泊的一生。
苏曼殊是情僧。面对关河萧索的衰世惨象,苏曼殊痛不欲生。渡湘水时,他作赋吊屈原,对着滔滔江水长歌号啕。后来,他以自己与菊子的初恋为题材创作了****小说《断鸿零雁记》,感慨幽明永隔的爱恋之苦,也引得不少痴情男女泪湿襟袖。苏曼殊因爱情不幸,也曾流连于青楼之中,但他却能洁身自好,与青楼女子保持适当的距离。他死后被葬于西泠桥,与江南名妓苏小小墓南北相对,任几多游人唏嘘不已。
苏曼殊是诗僧,他为后世留下了不少令人叹绝的诗作。1909年,他在东京的一场小型音乐会上认识了弹筝女百助。因相似的遭遇,两人一见如故。但此时的曼殊已了却尘缘,无以相投,便垂泪挥毫,写了一首诗:“鸟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读来令人柔肠寸断。他在日本从事反清活动时,时常为故国河山破碎而感伤。他在《忆西湖》中这样写道:“春雨楼头尺八萧,何时归春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梅花第几桥?”在反清活动处于困境之时,他曾想以文警醒国人,因而做诗:“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虽然蹈海警世没能成真,但留下的诗篇却使人热血沸腾。
苏曼殊还是一位画僧。他的画格调不凡,意境深邃。他曾作《写忆翁诗意图》,配诗“花柳有愁春正苦,江山无主月自圆”,其亡国之痛溢于纸面。曼殊作画,不仅为抒写怀抱,还想以此为反清革命作出更多贡献。1907年章太炎等人在东京办《民报》遇上经费困难,曼殊主动提出卖画筹钱以解困。
苏曼殊还是一个爱国的革命僧人。他在东京加入过兴中会、光复会等革命组织。1903年,他在日本参加了反对沙俄侵占我国东北的“抗俄义勇队”,同年他在上海参加了章士钊等人创办的《国民日报》的翻译工作,为声援章太炎、邹容,反对清廷查封《苏报》做了大量工作。他也醉心于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救国思想,赞同暗杀活动。他甚至还曾打算去刺杀保皇党首领康有为。后经人劝阻而终止。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了胜利果实,并暗杀了宋教仁,从而引发了李烈钧等人发动的“二次革命”。苏曼殊又积极参加反袁斗争。
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如此一位集才、情、胆识于一身的苏曼殊,竟然半僧半俗地孤独一生。1918年,他经过35年的红尘孤旅,留下八个字:“一切有情,都无挂碍”,然后离开了人世,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