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连称不敢。
徐寿辉正色道：“大哥，你我相交多年，承你看得起，把我当兄弟。如今兄弟便要上场杀敌，前途难料。沈珏无人照看，只好托付于你.”
邹普胜冷哼一声，自顾饮酒。
陈友谅正想开口，忽听街中喧哗，几句叫卖声透过酒楼花窗，直传进来，跟着一阵喧哗。
四人移步观瞧，只见楼下围了数十人，居中一个汉子道：“小人客居此地，因盘缠不足，忍痛出让宝刀一口！此刀乃小人祖上所留，切金断玉，世间罕有。哪一位好汉识货的，一百两银子便可拿去！有没有识货的？有没有？”
路人初时为喊声吸引，纷纷围拢，但一听价钱，登时走了大半。
那汉子慌了，连声道：“稀世宝刀，可遇不可求啊！一百两银子，买了包你大赚。”
恰巧旁边就是一家铁匠铺，门首排了各式农具。那汉子顺手抄起一片犁铧，擎起宝刀，轻轻一劈，只听“嗤”的一下，那片犁铧顿成两半，切口处十分平整。
围观者轰然喝彩。
铁匠铺老板大怒，揪住那汉子要赔钱。那汉子身无分文，自然赔不出，二人起了争执。
徐寿辉道：“大哥，你对兵器赏鉴甚精，且看这口刀如何？”
邹普胜道：“此刀背厚而弯，刀身略长，刀盘偏小，当产自漠北。若要进一步推敲，得听声辨色才行。”
陈友谅叫道：“兀那汉子，将刀送上来！若果是宝刀，我家公子爷便买了！”
那汉子大喜，提刀便要上楼，铁匠铺老板紧随其后。
二人刚挤出人群，忽一人横臂拦住。只见此人身形高瘦，双目如隼，一身玄色劲装，神情倨傲。
卖刀汉子一怔，站在当地。
那人缓缓收回手臂，便去拿刀。
前者为他气势所摄，松开手，任他拿了过去。
那人扣住中指，轻轻一弹刀身，嗡嗡作响，又虚空劈了几下，赞道：“好一口宝刀！我要了！”说着抛出两个大银锭。
陈友谅大怒，高声道：“你是何人，恁得没道理！这口刀我家公子爷已经相中，你怎可半途抢走？”
那人一声冷笑，道：“口气不小，有本事下来取！”
陈友谅便要下楼，邹普胜道：“不用你去，让沈珏去。”
徐、陈二人一怔，邹普胜又道：“不劳动手，我教他吃一个哑巴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匕首，交给沈珏。
只见那匕首柄长刃短，末端系着红缨，晶光闪闪。
邹普胜又附耳吩咐几句，便教沈珏下楼。
沈珏来在街中，径至那人身前，抱拳道：“这位大哥请了，沈珏有礼。”
昨日出游，徐寿辉教了他一些江湖见识、规矩惯例等。他牢记在心，此时与人打招呼，便似模似样。
那人正欲离去，闻言转身，见是个小孩儿，讶道：“什么事？”
沈珏道：“我.我听大家说，这里时常有人借卖刀之名，招摇撞骗，官府缉拿已久。如今天下大乱，寻常刀剑都少，何况是宝刀宝刃？更何况在闹市公然叫卖？因此.因此依我看，方才卖刀之人八成是骗子。”
那人将信将疑，回头看那卖刀之人，果然没了踪影。心中一惊，不禁又抽刀观看，忽然哈哈一笑，霍然一刀猛劈沈珏面门。
围观者齐声惊呼，眼见这一刀就要将沈珏劈成两半，却硬生生停住。
沈珏一动不动，但小脸煞白，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持刀晃了晃，喝道：“好，小小年纪，倒有些胆量。这次不跟你计较，走吧！”言罢转身欲行。
沈珏喘着粗气道：“你.你站住，那把刀，不.不是宝刀！”
那人冷哼一声，道：“小孩儿，想找麻烦，叫你师父来！不然，就滚得远远地，大爷没空和你一般见识。”
沈珏深吸一口气，抽出匕首道：“你不信，就来试试！”
那人见匕首样式奇特，“咦”了一声，道：“怎么试？”
沈珏道：“你双手持刀两端，横在胸前，让我的匕首劈一劈。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那人略一犹豫，道：“好，就依你！”
此时见有热闹，过往行人纷纷驻足，将二人层层围住。
那人将刀持定，目视沈珏，道：“你要劈几次？”
沈珏沉吟道：“三次罢。”
那人斜睨沈珏手中匕首，道：“若宝刀是真，那又如何？”
沈珏道：“这.”暗忖，这个先生却未交代，不禁仰头去望邹普胜。
邹普胜略一点头，已被那人看在眼中。那人目射寒光，与他对视，互不相让。
沈珏干咳一声，道：“若是真的，这匕首便也送与你。”
那人收回目光，叫一声：“好，来吧！”
沈珏紧握匕首，盯着对方刀身，冲上去猛地一劈。只见白日之下，寒光骤生，似乎劈出一道闪电。
那人面色大变，却未见刀身有何变化。
沈珏便要劈第二下，那人喝道：“且住！”两手左右一分，那口刀已自中间断了。
围观者目瞪口呆。
方才卖刀之人以刀破犁铧，其锋之利，已实属不凡。但刀犁相交，终究发出声响。如今沈珏又以匕首断刀，非但无声无息，甚至连他本人都未察觉，当真是割铁石如分朽土、削金玉似切豆腐，令人叹为观止。
过了好半晌，众人才回过神，雷鸣般喝彩。
那人阴着脸，望了望邹普胜，扭头大步去了。
沈珏回到楼上，将匕首交与邹普胜。
徐寿辉检视他全身，见未受伤，又小声问询几句，各自归座。
陈友谅一挑大拇指，道：“公子当真了得，那一刀看的小人心都快跳了出来，你却眼都不眨一眨，日后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
沈珏心有余悸，道：“陈大哥不知，我其实吓得要死，早出了一身汗，就差尿裤子了。”
四人大笑，陈友谅道：“换成是我，恐怕也得尿裤子。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徐寿辉对邹普胜道：“大哥，你对沈珏方才表现，是否还满意？”
邹普胜道：“我划下的道儿，他走了，自然就满意。”
徐寿辉喜道：“兄弟，还不快快拜师！”
沈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邹普胜心怀大慰，笑道：“好、好，你是我第一个徒弟，恐怕也是最后一个。这几年，咱爷儿俩就好好过活吧。”
徐、陈二人连声道贺，均道：“为何是最后一个？”
邹普胜道：“我常说，天下兴衰，总有一个气数牵引。眼下时辰未到，但也等不了几年。届时大势所趋，无人可独善其身。所以趁现在还清净，将我这些杂学一并传了他罢。”
徐寿辉点点头，道：“下月重阳大会，我会将大哥之言禀告教主，请他老人家慎重决定。”
沈珏忽道：“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大哥，你们日后还能称兄道弟？”
徐寿辉笑道：“咱们各论各，互不妨碍。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当下四人开怀畅饮，日落方散。
次日来至邹宅，安排了沈珏住处。
徐寿辉望着满围墙挂着的各式农具，笑道：“兄弟，以后习武之余，也多向师父讨教一些锻造的本领。”
邹普胜道：“那是我最拿手的，自然要传他。”
徐寿辉道：“只可惜.可惜.唉！”
邹普胜笑道：“不必多说，我明白你心意.也罢，你引荐沈珏入我门下，我为你破一次例便是。”
徐寿辉笑道：“多谢大哥，小弟正有一事相求！”言罢向陈友谅一点头。
陈友谅大喜，取出那柄断了的软剑，恭恭敬敬捧至邹普胜面前。
邹普胜一把抓过，语声颤抖，道：“这.这.你从哪儿得来的？怎么断了？”
徐寿辉讶道：“大哥，你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邹普胜面色大变，紧闭双目，全身直抖，情绪十分激动。良久才睁开眼，竟泪光莹然，沉声道：“你求我何事？”
徐寿辉道：“求大哥修复这柄软剑。”
邹普胜冲陈友谅道：“是你的？”
陈友谅点点头。
邹普胜怒道：“你保护不力，竟使它断折，怎配再拥有此剑！”言罢捧着断剑，气冲冲走进石室，“砰”的一声，将门大力关住。
徐、陈、沈三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对。
好半晌，陈友谅才道：“公子爷，这.这.这是属下的兵刃.”
徐寿辉摆摆手，对沈珏道：“兄弟，你去看一看师父，劝他不要伤神。咱们就此别过。你要努力学习本领，早日成为大男子汉！”
沈珏一惊，道：“大哥，你这就要走了？”
徐寿辉笑道：“如今局势动荡，每一日均有变化。大哥再不走，就要错过许多好戏啦，哈哈！不过就算再忙，大哥也一定来看你，到时别让大哥失望！”说着紧紧拥了拥沈珏肩膀，转身跃上围墙。
陈友谅向沈珏道了别，跟着要走，只听身后有人道：“陈兄弟且住！”却是邹普胜。
陈友谅道：“先生有何吩咐？”
邹普胜走出来，道：“这柄‘飞燕’材质奇异，结构巧妙，若要修的完好如初，除了我，你再找不到第二人。”
陈友谅道：“先生锻造之术天下第一，小人明白。”
邹普胜摇头道：“还有一人能做到，只是你请不到.好，我便开门见山！这柄‘飞燕’可以修复，却不能再还你。作为补偿，我便为你做三件事。”说完也不管陈友谅愿不愿意，手按银杏树，大声道：“邹普胜在此立誓，日后供陈友谅差遣三次，不问情由，不辞辛苦，戮力以赴！若口不应心，天诛地灭！”言罢又转身回房，闭门不出。
陈友谅面色古怪，望了望徐寿辉。
徐寿辉摇摇头，道：“走吧！”冲沈珏一扬手，头也不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