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一剑净胡尘
24808900000001

第1章 一、夺书<一>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一首《水龙吟》,乃是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力作,写的是他一心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河山,却始终不被重视的愤慨。其时北宋灭亡已数十年,高宗皇帝坐定临安,只任用一班阿谀拍马、歌功颂德的奸臣,好继续作他的太平大梦。那些力主抗金的将领则罢的罢、贬的贬,再不愿恢复北国统治。

辛弃疾生于燕赵之地,自幼慷慨忠义,视金人如宿仇,怎奈遇到这样一个皇帝,只被投闲置散,满腹鸿志却老大无成。

这一首词乃是他在而立之年任建康通判时所作,时至今日,已是元顺帝至正四年。近两百年后,在湖北麻城西门外的山道上,一个青年文士正在叨念这首词。他一边念一边赶路,身后随行的尚有数人。一人细眼隆鼻,腰佩长剑,作护卫打扮。其余四五个皆是脚夫,每人挑着两只大竹筐,上面压着斗笠,看不清装了何物。

秋高云淡,放眼一望满山尽是红枫,文士忽然叹了口气。

那护卫道:“公子爷时刻心系天下苍生,这等胸怀当真不逊古人。”

文士道:“陈兄弟,你可知这首词是出自何人?”

护卫道:“小人幼时入过两年私塾,知道这首词乃出自前朝辛稼轩之手。”

文士道:“不错,辛稼轩不但才高,更是一员智勇兼备的武将。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晚生他两百年,与我等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护卫道:“公子爷说的是。不过依小人看,公子爷文韬武略,比辛稼轩还高出一头。何况他受制于人,处处展不开拳脚,咱们却是顺应天下大势。来日竖起义旗,公子爷登高一呼,四方豪杰纷纷响应,到那时富贵荣华还不是唾手可得!”

那文士一扬眉,道:“我东奔西走,求贤访友,为的是解救受苦百姓,可不是求什么富贵。”

侍卫忙道:“公子爷教训的是。”

一行人沿着山道下来,边行边谈,涉及到“起义、朝廷”字眼也是毫不避讳。原来此时天下正乱,朝廷不恤民生,一味的盘剥压榨,致使各地义军蜂起。

这二人也不是寻常人物,那文士名叫徐寿辉,乃湖北罗田人氏。自幼任侠负义,待人忠厚,最爱结交朋友。那护卫名叫陈友谅,乃是沔阳人氏,算是徐寿辉的半个同乡。二人皆是本地白莲教分舵的头领,此番前来,为的是拜访隐居于麻城的一位高人。

又转过一道山坳,眼前已是平阳大路,去麻城不过数里。

徐寿辉道:“陈兄弟,你看咱们要拜访的这位高人,与辛稼轩相比如何?”

陈友谅道:“小人愚钝,还请公子爷明示。”

徐寿辉道:“天下人大致可分三种,一曰奇,二曰怪,三曰凡。辛稼轩文才雄奇且负不测军机,曾率五十兵士夜袭金兵数万人营寨,堪与三国时期甘兴霸媲美,可称奇人。而咱们要见的这位邹先生,武功智谋那不必说了,他精通锻造之术却只造农具而不铸刀剑,却是一个大大的怪人。”

陈友谅正想说话,忽听前方马蹄声响,一乘马从远处驰来。马上乘者戴着一顶罩纱斗笠,衣衫飘摆,不多时已至近前。

那乘者一提缰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他顺势一按马颈,缰绳不丢,半空中一个转折,稳稳当当的落在马前。

徐寿辉喝一声彩。

那人哼一声,打量了他们几眼,道:“你们几个谈论那姓邹的,也是要请他出山么?”

徐寿辉一怔,心道:此人耳力当真了得,当下一抱拳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道:“项甲,项羽的项,甲乙的甲。”

徐寿辉道:“原来是项兄,不知与邹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粗声道:“我与他并无交情,此番前来,是奉了师父之命,请他做一件事。”

徐寿辉奇道:“不知尊师是哪一位前辈?如有用到之处,在下虽然不才,或可略效微劳。”

项甲道:“那也不必,你是谁?”

徐寿辉当即通了姓名,陈友谅也说了。

项甲道:“没听过,不过我劝你们趁早回头,邹老儿顽固不化,去也是白去。”

徐寿辉笑道:“项兄凭何断言我等也是去请邹先生?”

项甲挠头道:“嗯?难道不是?”

徐寿辉见他身手矫健,说话却直来直去,便生出结交之意,笑道:“确如项兄所言,我等也有求于邹先生。但得遇兄台,也是缘分使然。古人云:遇英雄不可交臂而失之,若兄不弃,咱们到前面喝几碗如何?”用手一指,前方路旁正有一座凉亭,亭外生着几株高大的枫树,地上积满红叶。

项甲心中盘算,师兄此刻多半尚未出城,自己一番疾驰,气也消了大半,将他落得太远可不好。眼见徐寿辉相貌堂堂,不似歹人,便道:“也罢,我正要歇一歇马,如此叨扰了。”

陈友谅连忙招呼那几名脚夫打扫凉亭。亭间散落了十余颗西瓜大的碎石,每颗总有百来斤重,项甲随拾随掷,一一抛出亭外。

三人坐定后,项甲去下斗笠,只见他浓眉巨目,须发如针,生的甚是粗豪。徐寿辉取出自带的美酒,殷勤相劝,项甲酒到碗干。三人谈论起江湖琐事,激昂笑骂,渐觉志趣相投。

喝到半酣,徐寿辉问道:“不知项兄师承何处?”

项甲摇头道:“这个不能说,下山时师父曾有交代。”

徐寿辉道:“也罢。敢问项兄,如何看待这天下大势?”

项甲大声道:“狗皇帝欺压百姓,不给大伙儿活路,大伙儿就不让他做皇帝,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寿辉道:“项兄快人快语,正是我辈中人!朝廷无道,千万黎民受其荼毒,好男儿不解百姓于倒悬,枉生于天地之间。况且元虏占我中华已近百年,若个个如世祖、英宗那般贤明,倒也罢了。偏偏他们后辈不成器,一味的贪图享乐,全不顾百姓死活,实乃自绝于天地也!”

项甲重重一拍大腿,道:“说得好!就凭这番话,项甲交了你这个朋友!”

徐寿辉心中一动,道:“莲花降世,普化众生。”

这是白莲教内部切口。只因元末统治岌岌可危,各地多有叛乱。朝廷为了巩固秩序,便在民间强推“禁武令”,不但收缴所有兵刃武器,就连菜刀、农具之类也是三五家共用一柄。一时间成名的教派或遣散弟子,或转入地下。白莲教便是后者,教中自有一干切口暗语,一方说“莲花降世,普化众生”,另一方只要对以“莲花遍地,天下太平”,便是自家人。

徐寿辉见项甲慷慨磊落,实欲与他结交。又想白莲教遍布大江南北,他或许本是教中人物也未可知,因此出言试探。

不料项甲一愣,道:“什么莲花荷花的,我只知麻城的杜鹃花好,其余的却没听过。”

陈友谅见亭外马腹之上悬着一根熟铜棍,有心要试他来历,便道:“小弟护院出身,练过几招粗劣的剑术。叵耐天生贱格,有几分爱武的嗜好,遇到高手便想请教。”

项甲不明其意,道:“爱武好啊,我便从小爱武。这年头兵荒马乱,难不成要念书考状元,整日去拜那狗皇帝?啊哟,徐兄弟,这话不是说你,你自是大大的好人。”

徐寿辉一笑,也不在意。

陈友谅笑道:“项大哥心直口快,说的话也最让人受用。眼下左右无事,小弟斗胆请项大哥指点一二。”

项甲一听来了兴致,站起身道:“如此甚好,谁输了便罚谁喝酒!来来来!”言罢将满满一碗酒饮了,又对徐寿辉道:“你再斟三碗,待会我俩比试,谁输了便罚他喝光。”

陈友谅心中好笑,说道:“小弟实心求项大哥指教,怎敢真个与兄放对?”一边说一边从亭中出来,站到前方空地的南侧。此刻将近未时,秋日高悬,光芒刺眼,他先占据了有利地位。

项甲笑道:“你这人也忒客气,咱们是好朋友切磋,不伤感情。”便去取熟铜棍,下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及时扶住马背。

忽听徐寿辉道:“项兄须得点到为止,不然三招两式之间,我这兄弟就要伤了。”

项甲哈哈一笑,道:“我理会的。”此时已取棍在手,也不回头,大喝一声,一个筋斗倒翻起来。将要落地时,头下脚上的用棍在地面一撑,又是高高弹起。如此相隔七八丈的距离,倏忽已至陈友谅身前。

陈友谅见他来势凶恶,避在一侧,以剑鞘点他左手腕。

项甲左手松开,“当”的一声,剑鞘点中熟铜棍,将棍子直荡开去。

原来项甲自觉有偷袭嫌疑,这一招来势虽猛,手上却未发力。

陈友谅左手捏剑诀,右手剑鞘扫他肋间“府舍”、“腹结”和“大横”三穴,这一下干净利索,认穴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