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萌看着周逢,好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小逢子,我没有别的选择。周琥从当上周王那一刻开始,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周琥了。”
“周琥到底做了什么事,让萌姐儿这样说?”周逢呆了呆,他对周萌再了解不过了。能让萌姐儿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周琥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她失望透顶的事。
周萌没有回答,只是怆然若失地说道:“我有时候真的后悔了,后悔当时把周玺交给他……但有时候又想,不交给他,我们大周还有指望吗?要是知道小逢子还能够醒来,我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的。”
“到底是怎么了,萌姐儿你还是跟周逢大哥说吧。你看周逢大哥都急红眼了。”月柔在旁边说道。她一直在关注周逢的神色变化,见他满脸焦急,忙提醒周萌。
周萌回过神来,看着周逢道:“小逢子,你别急,我慢慢说就是。”
“萌姐儿你也别自责了,我相信你做出任何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非如此不可的情况下被迫做的。”周逢唯有安慰道。
周萌点点头,道:“是,当时也确实只能把周琥往前推去,否则大周军可能在群龙无首中迅速崩解。在成为周王之前,周琥还对我的意见言听计从,但是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后,态度立马就变了……”
在周琥当权后的那一天,他对周五态度如此强硬,就让周萌内心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她认识的周琥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周琥成为周王后的第二天,周萌内心的隐忧更强烈了。因为周琥居然要她不得再管大周军事务,也不得当众对他进行劝谏。这令周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
但这只是个噩梦的开端。
此后,周琥变本加厉,他先是在军中进行整改重编,将原本已经在同伍、同队、同旅,甚至同团的军士打散重组。造成这些原本已经熟悉,构成一定战斗力的队伍,不得不面临着重新熟悉,互相得再进行配合训练。
这个举措一出来,立即引来哀鸿遍野。许多人对此都无法理解,开始频频向周琥反应情况。
没想到,这没有换来周琥的接纳意见,而是招来他的清洗。
当全军重组整改完毕,出现了将不认得兵,兵不认得将的局面后,周琥就频繁地撤调将领,把那些之前向他进言,提出反对意见的将领给撤换掉。鸡飞狗跳里,许多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突然间就被他提拔起来,青云直上,被安上了重要的将位。
郝劲霸、吴彤、原翔、叶豪、多谋、阳朔、朱挺、风军、吴凡……这一干老早就跟随周逢,对周逢感情很深的将领,就是在几天内先后被罢免。这些人都是血性汉子,对周琥如此胡搞自然是万分不满,当即率众走了。
周琥也不阻拦,敞开寨门送行,并且发下狠话了,因此走的人,从此被逐出大周族,再也不是周族子弟。
狠话阻止了一部分人的离去,却也更坚定了一部分走的心。根据估算,起码有三万人选择了集体出走。而为了大局留下来的周道和叶韬,也被架空了权力。
目前,周琥自命为军长,统领大周三军。
整个军营里,绝大部分团长都是周琥亲自任命的。他们直接受命于周琥,可以绕过两个师长越级汇报。周道和叶韬处境极其尴尬。
“周琥这个手段,真够老辣的,简直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啊。”听着周萌讲述这么多,周逢暗暗动容。
从周萌的描述可知,周琥这一系列举动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他知道自己是万不得已情况下被推出去的,虽然有周玺这个圣器在手,很多人到底不会打从心里信服。这种情况下,大周军是否能真正由他掌控,那还真是个问题。
所以,周琥必须改变大周军现有的状况,制造出混乱,然后再趁机对它进行掌控。所以,他先把军士打乱重组,让原本已经熟悉的军士,再次被编到相互不认识的队伍里。这种情况能有效地避免军士相互抱团,最后凝聚成一股股力量,从而加大了兵变的风险。
军士一被打乱,原来的将领手下就变成一群不熟悉的兵马了,将士一心的环节也随之被打破了。这样一来,周琥就可以放心地收拾对他不够忠诚的将领,把他培植的亲信安插到重要位置。从而以点带面,统御整个大周军。
完成这两大步骤,整个大周军就算没有全部都是效忠于周琥的人,至少也是绝大部分都为他掌控。那周琥这个“周王”,就是绝对的王权,他当然有资本搞独裁了。
周萌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觉得不像是小逢子做的,简直是太老辣了。就算他学了几天的军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运用得如此娴熟。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周逢问了一句,其实心中已是明白周萌后面想说的是什么话。
周萌犹豫了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提出这样的看法:“除非周琥一直在伪装,在欺骗我们,换取我们的信任,从而让我们对他不设防。”
周逢沉默片刻,默默回想起往事来,颔首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但是……想想周琥有时候的自然流露,又不像是这样的人,他应该确实比较贪生怕死才对。”
“贪生怕死的话那是肯定的,但不代表他没有心机。以前他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说不定就是装出来的。”周萌沉吟着说道。
周逢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推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周琥岂不是骗了我们一二十年?那他的城府也深得可怕了。我看不可能,不可能!”
周萌沉吟着不说话,她也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震住了,简直无法再想象下去。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月柔突然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呢?我看他这人就是不舒服,觉得他很危险,而且他很难让人看透,比如说吧,为什么你们兄弟两,从小都生活在一起的,生活习惯和习性应该不会差太大才对。为什么落入虏骑营宫后,表现会如此不一样?周逢大哥你时刻头脑清醒,想着怎么逃出去,但周琥一下子就迷糊了,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这也太快了吧?”
周逢和周萌不由对视一眼,月柔这话隐隐约约有那么几分值得回味的话。
“再比如说,周琥在虏骑营宫那边,都变成那样一个废人了。为什么回来后,突然又变了个人,勤学好问,每天就跟着萌姐儿身后,到处熟悉将士,学习带兵之道呢?他以前那么好酒的一个人,突然就不好酒了,那么好色的一个人,突然习惯跟大帮男人生活在一块儿……这不也转变得太快了?”
“他这个转变,是因为我拿着周玺,以周族族长身份威压他,逼他改过自新的。”周逢试图解释月柔的怀疑,但是越解释,心头越没底。不得不说,月柔作为女人,心思细腻上,比周逢还强那么几分。她提出的问题,周逢很难找到有说服力的解释。
周萌心思敏捷,马上抓到周逢话头里的重要信息了:“什么?在回来之前,你就让周琥知道了周玺的存在了?”
周逢点点头,道:“当时我也没多想,就想着让他能信服,不要在吊儿郎当了……”以周逢当时的实力,根本不用介意这其中是否有隐患。因为周琥在他面前,根本毫无竞争机会。
哪想到,快到云里城的半途,遇到巩太师派来的埋伏,周逢竟差点被打爆,而他的伤又没小心养好,结果就落到现在这个悲催的境地。
“也许当时他也没多想,也不敢多想,但你受伤之后,就很难保证他不多想,不敢想了。”周萌点点头,喃喃道:“难怪那天,在商讨要不要由他来出任周王的时候,他一再强调说他没有足够的资历,生怕有人会不服。我也是心神恍惚的,竟然想也不想,就从你身上拿出周玺交给他,还告诉他有了周玺,就没人敢反对他了。”
“萌姐儿你这叫疾病乱投医,只怕当时他心里就盼着你这样做呢。”月柔说道。
周萌沉默片刻,道:“可能真是这样。小逢子,也许我们还真从小就被周琥骗了,其实,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来得聪明。”
周逢愣了下,道:“萌姐儿,你怎么相信这种猜测了?”
周萌苦笑道:“我也不想相信,但从周琥这几次巨大的变化来看,不得不说,我们真可能被他蒙蔽了。”
周逢想了想,道:“周琥跟我们耍过心机这是肯定的,但从什么时候,这点就很难说了。”
周萌断然说道:“如果他有对我们耍心机,那绝对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顿了顿,又道:“因为,他很可能是从周天爷爷那里,得到了启发。”
周逢愣了下,不由点点头。而月柔却是听不懂,奇道:“周天爷爷……得到什么启发呢?”
周萌道:“柔儿你可能多少也知道,我们周家在边荒的时候,男丁是很危险的,经常遭到虏骑的杀戮。每一代人最后只能有一两个活着到老。我们的父辈那一代,在我们长大之前,就被杀光了。只有我们的上一代,还有两个活着到老。一个是早先逃出去的五叔,另一个就是族长周天爷爷了。”
月柔不由疼惜地看了周逢一眼。周家的这段遭遇她多少是知道些。但此刻再听周萌提起,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周逢是怎么度过那么一段黑暗的日子的。
“周天爷爷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一直体弱多病,看起来特别安全,所以虏骑没有杀他。也因为这样,他被祖上选为周族族长,肩负着传承周家心火的重任。”周萌看着月柔,顿了顿道:“如果周琥真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有心机,他一定会从周天爷爷身上学到经验——那就是装懦弱,贪生怕死。这种人最不引人注目,最容易活下来的。”
月柔不由点点头,道:“如果那样,那这人也太可怕了……”
“好,很好!其实,你们才是可怕的人呢。”就在这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鼓掌声,有人大笑着说道。
帐内三人脸色都是僵住了,那笑声竟是周琥的。他不知何时,竟到帐外,把里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