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国学经典读本: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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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霸第十一(1)

[原文]

国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①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

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乡②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著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加义乎法则度量,著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贵贱杀生,使袭然终始犹一也。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于天地之间也,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义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③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当。故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注释]

①綦:极点。②首乡:向往,追求。③綦:期,约定。

[译文]

国家,是天下最有利的工具。君主,处于天下最有利的位置。要是获得了正确的政治原则去掌握国家与君权,就会十分安定,十分荣耀,成为积聚美好功名的源泉;要是得不到正确的政治准则去掌握它,就会十分危险,十分烦劳,有了它还不如没有它,发展到那极点,要求做个平民百姓也不能如愿,齐湣王、宋献公便是如此。

故而,君主处于天下最有利的位置,不过他并不能自行安定,要安定就必须要依靠正确的政治准则。

治理国家的人,礼义确立了就能够称王天下,信用确立了就能够称霸诸侯,玩弄权术就会自取灭亡。这三种做法,英明的君主是会谨慎地抉择的,也是仁人所必须弄清楚的。

提倡礼义来治理国家而绝不用什么东西去影响它,要是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罪的人而获得天下,这种事讲究仁德的人是绝不会干的,像坚硬的石头那般坚定地维护和控制着自己的思想和国家。故而,和他一块行动的人,都是符合道义的人;那些在国内颁布的法律,就全是符合道义的法;那些他所急切地统率群臣去追求的,就全是符合道义理想的。像这样,那么臣民们就会根据道义来敬仰君主,如此国家的基础就巩固了。国家的基础稳固了,国家就安稳了;国家安稳了,天下就安稳了。

孔子没有立锥之地,但因为他真正用道义来指导自己的意志和思想,落实在自己的行动上,并表现在言谈中,到成功的时候,他就显扬于天下,声望流传到后代。如今要是也让天下显赫的诸侯们用道义来指导自己的意志和思想,落实到各种法令制度上,并将它体现在政事中,反复强调它,又用选拔、罢黜、处死、赦免等手段,使它贯彻如一。就这样,那么他的声望就会在天地之间光大,难道不像日月雷霆那样显赫吗?故而说:使国家统一于道义,这个国家的声誉很快就会显赫,商汤、周武王便是如此。商汤凭借着亳,周武王凭借着鄗,都只不过是方圆百里的小国,但却获得了天下,诸侯做了他们的臣下,凡交通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不服从的,这没有其他的原因,而是由于他们完全实现了道义。这就称为施行道义而称王天下。

德行即使还没有尽善尽美,道义即使还没有完全做到,不过天下的事理大体上掌握了,刑罚、奖赏、禁止、许诺在天下已得到了信用,臣下都清楚地晓得他是能够结交的。政令已经发布,就算看到自己的利益将要有所损害,也不失信于他的民众;盟约已经签定,就算看到自己的利益将要有所损害,也不失信于他的盟友。像这样,就会军队强劲、城防牢固,而敌国害怕他;国家统一,道义彰明,而同盟国信任他。就算住在偏僻落后的国家,他的威势也能够震动天下,五霸就是如此。他们即使没有把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没有达到最崇高的政治境界,没有健全礼仪制度,没有使人心悦诚服,但他们讲究方法策略,注意使百姓有劳有逸,认真积蓄,加强战备,像牙齿啮合那样君臣上下相互信任配合,所以天下也就没有人敢和他们对抗了。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这些人都处于偏僻落后的国家,他们的威势却震动天下,他们的强盛危及中原各国,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由于他们获得了信用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把信用确立了就可以称霸诸侯。

[原文]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①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闵、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②,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它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险则危;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涂则塞,危塞则亡。彼国错者,非封焉之谓也,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霸者之法与霸道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

故国者,重任也,不以积持之则不立。故国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惮③;惮,非变也,改玉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厌焉有千岁之国,何也?曰:援夫千岁之信法以持之也,安与夫千岁之信士为之也。人无百岁之寿,百有千岁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岁之法自持者,是乃千岁之信士矣。故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而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之者,制人;不善择之者,人制之。

[注释]

①务:致力。②戮:耻辱。③惮:通“禅”(shàn),更替,是指具有继承性的演变。

[译文]

倡导功利来治理国家,不致力于伸张道义,不讲求信誉,唯利是图,对内则肆无忌惮地欺骗自己的民众来贪求蝇头小利,对外则不惜欺骗盟国来追求大利,在内不好好管理已有的土地财富,却经常去追求别人所拥有的土地财富。像这样,臣下、百姓就没有不用欺骗的心来对待他们的君主的。君主欺骗臣民,臣民欺骗君主,这就是上下离心离德。像这样,那么敌国就会小瞧他,盟国就会怀疑他,权术谋略一天天地盛行,国家就不免危险削弱,发展到了极致,国家就会消亡了,齐闵王、孟尝君便是如此。他们原本掌握着强大的齐国,却不是用权力去修明礼义,不由此而将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不用来统一天下,而是将不断地勾结别国、四处纵横游说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故而,他们强大的时候,向南可以攻破楚国,向西可以使秦国屈服,向北可以打败燕国,向中可以攻占宋国;可是等到燕国、赵国一块攻打齐国的时候,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齐闵王便身死国亡,受到天下人的进攻。后代的人谈起恶人,就一定会以他们为鉴。这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由于他们不遵循礼义而遵循权术阴谋啊。

这三种情况,是圣明的君主之所以要认真选择的,也是讲究仁德的人一定要明白的。擅长选择的人统治别人,不擅长选择的人被别人所统治。

国家,是天下最大的工具,最沉重的担子,不可不妥当地为它选择治理的大臣之后委任安置好。委任安置错了人国家就危险了;不可不妥当地为它选择治理之道之后引导治理它,要是道路上杂草丛生就会被堵塞;危险、堵塞,国家便会灭亡。那国家的委任安置,并不是为它划分好疆界,而是指采取什么治国之策和同什么人一起来治国。奉行王道的方法,与那奉行王道的大臣一起治理国家,也就能称王于天下;奉行霸道的方法,与那奉行霸道的大臣一起治理国家,也就能称霸于诸侯;奉行使国家灭亡的方法,与那奉行亡国之道的大臣一起治理国家,也就会亡国。上述三种情况,英明的君主是会认真地选择的,也是仁人所一定弄清楚的。

故而国家是最沉重的任务,要是不用长期积累的正确的办法来治理它,就不能巩固。国家是用来更新世代的工具,这种更新是坦然稳定的,不是制度的更改,只是君臣上下地位的改变。今日的事不同明天,今日的人不保明日,但是为什么会有安然存在千年之久的国家呢?答说:沿用了千年的礼法来管理国家,并且是把国家交与信守礼法千年的人来管理。人没有百年的寿命,为何有信守礼法千年的呢?回答说:用千年的礼法来管束自己的人,就是信守礼法千年的人。故而,把国家交给长久遵循礼义的人管理,就称王天下;把国家交给德行端正、忠诚信实的人治理,就称霸天下;把国家交与搞权术阴谋颠覆活动的人管理就灭亡。这三种情况,是英明的君主之所以要谨慎地抉择的,是仁人之所以一定明白的。善于抉择的统治别人,不善于抉择的被别人统治。

[原文]

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强固①荣辱在于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惧而求能者,如是者强;身不能,不知恐惧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亲比己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国者,巨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义而后利,安不恤亲疏,不恤贵贱,唯诚能之求,夫是之谓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后义,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亲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谓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之谓也。

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诗》云:“如霜雪之将将②,如日月之光明,为之则存,不为则亡。”此之谓也。

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由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其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乘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强固之道焉,若是,则恬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故明君者,必将先治其国,然后百乐得其中。暗君者,必将急逐乐而缓治国,故忧患不可胜校也,必至于身死国亡然后止也,岂不哀哉?将以为乐,乃得忧焉;将以为安,乃得危焉;将以为福,乃得死亡焉;岂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

[注释]

①固:通“監”(ɡù),不坚实,脆弱。②将将:形容霜雪覆盖大地的样子。

[译文]

那些掌管了国家的国君,一定不能够单靠自己;如此看来,那么是强大还是衰弱、是光荣还是耻辱就在于选择宰相了。自己有才能,宰相也有才能,像如此的国君就能称王天下。自己没有才能,但晓得恐惧而去寻觅有才能的人,像如此的国君就能强大。自己没有才能,又不晓得恐惧而去寻求有才能的人,仅仅任用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宠臣、身边的侍从还有亲近依附自己的人,像如此的国君就会危险削弱,到达极点就会灭亡。国家,大治它就会强大,小治它就会弱小;十分强大就能称王天下,十分弱小就会灭亡,小大各占一半的则能保存。所说的大治国家,就是先考虑道义而后考虑财利,任用人不顾亲疏,不顾贵贱,只寻找真正有才能的人,这就称为大治国家。所说的小治国家,便是先考虑财利而后考虑道义,不顾是非,不管曲直,不过任用擅长阿谀奉承的宠臣和亲近依附自己的人,这就称为小治国家。大治国家就像那样,小治国家就像这样;所说的小大各占一半的,也就是一部分像那样、一部分像这样。故而说:“纯粹地考虑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一点也做不到的便会灭亡。”此话说的便是此种道理。

国家不遵行礼义就管理不好。礼义之所以可以治理好国家,举个例子,就如同用秤来分辨轻重,就如同用墨线来确定曲直,就如同用圆规曲尺来画定方圆,既然已经把它们摆在那儿,人们就没有再能进行欺骗的了。《诗经·大雅·绵》中说:“就像霜雪的肃杀无情,就像日月的光辉明亮;遵行它(礼制)就能存在,不遵行它将会灭亡。”便是说的这个。

国家危险就没有欢乐的国君,国家安定就没有愁苦的民众。政事混乱国家就可危,政事治理国家就稳定。今日统治人民的君主,急着追求享乐而放松了管理国家,难道不是错误十分严重吗?举个例子,就如同喜欢音乐美色而不在乎没有耳朵眼睛一样,难道不可悲吗?从人的常情来讲,眼睛想看最美丽的颜色,耳朵想听最优美的声音,嘴巴想吃最美味的佳肴,鼻子想闻最美好的气味,心里想获得最大的安逸。这五种最好的享用,是人的常情所必不可避免的。但造成这五种最好的享用要有条件,没有必要的条件,那么这五种最好的享用就不可能获得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能够称得上是辽阔富裕的了,更有使它获得管理而强大的办法,要是如此,那就平安愉快而没有祸患灾难了,而后造成五种最好的享用的条件就具备了。故而,各种快乐产生于政事治理的国家,各种忧患产生于政事混乱的国家。急着追求享乐而放松了管理国家的人,不是晓得享乐的人。所以,英明的君主,必定是先治理国家,而后各种快乐便从中获得了。而昏聩的君主,必定是急于追求享用而放松了管理国家,所以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必定是发展到身死国亡而后才结束,难道不可悲吗?准备用这种方法去求得快乐,却获得了忧虑;准备用这种方法去求得安定,却获得了危险;准备用这种方法去求得幸福,却获得了死亡;难道不可悲吗?呜呼!统治人民的君主,也能够考察一番这些话了!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