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圣飘飘荡荡,左沉不能落地,右坠不得存身,就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双手抱住一块峰石。
定性良久,仔细观看,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
大圣长叹一声道:“好利害妇人!怎么就把老孙送到这里来了?我当年曾记得在此处告求灵吉菩萨降黄风怪救我师父。那黄风岭至此直南上有三千余里,今在西路转来,乃东南方隅,不知有几万里。等我下去问灵吉菩萨一个消息,好回旧路。”
正踌躇间,又听得钟声响亮,急下山坡,径至禅院。
那门前道人认得行者的形容,即入里面报道:“前年来请菩萨去降黄风怪的那个毛脸大圣又来了。”
菩萨知是悟空,连忙下宝座相迎,入内施礼道:“恭喜!取经来耶?”
悟空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
灵吉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顾荒山?”
行者道:“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黄风怪,一路上不知历过多少苦楚。今到火焰山,不能前进,询问土人,说有个铁扇仙芭蕉扇,扇得火灭,老孙特去寻访,原来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他说我把他儿子做了观音菩萨的童子,不得常见,跟我为仇,不肯借扇,与我争斗。他见我的棒重难撑,遂将扇子把我一扇,扇得我悠悠荡荡,直至于此,方才落住。故此轻造禅院,问个归路,此处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数?”
灵吉笑道:“那妇人唤名罗刹女,又叫做铁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阳之精叶,故能灭火气。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阴风。我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万余里,此还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
行者道:“利害利害!我师父却怎生得度那方?”
灵吉道:“大圣放心,此一来,也是唐僧的缘法,合教大圣成功。”
行者道:“怎见成功?”
灵吉道:“我当年受如来教旨,赐我一粒定风丹,一柄飞龙杖。飞龙杖已降了风魔,这定风丹尚未曾见用,如今送了大圣,管教那厮扇你不动,你却要了扇子,扇息火,却不就立此功也?”
行者低头作礼,感谢不尽。
那菩萨即于衣袖中取出一个锦袋儿,将那一粒定风丹与行者安在衣领里边,将针线紧紧缝了,送行者出门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罗刹的山场也。”
行者辞了灵吉,驾筋斗云,径返翠云山,顷刻而至,使铁棒打着洞门叫道:“开门!开门!老孙来借扇子使使哩!”
慌得那门里女童即忙来报:“奶奶,借扇子的又来了!”
罗刹闻言,心中悚惧道:“这泼猴真有本事!我的宝贝扇着人,要去八万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么才吹去就回来也?这番等我一连扇他两三扇,教他找不着归路!”
急纵身,结束整齐,双手提剑,走出门来道:“孙行者!你不怕我,又来寻死!”
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悭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过山,就送还你。我是个志诚有余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还的小人。”
罗刹又骂道:“泼猢狲!好没道理,没分晓!夺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剑!”
大圣公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
他两个往往来来,战经五七回合,罗刹女手软难轮,孙行者身强善敌。
他见事势不谐,即取扇子,望行者扇了一扇,行者巍然不动。
行者收了铁棒,笑吟吟的道:“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么搧来,老孙若动一动,就不算汉子!”
那罗刹又搧两搧。
果然不动。
罗刹慌了,急收宝贝,转回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
行者见他闭了门,却就弄个手段,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蟭蟟虫儿,从他门隙处钻进。
只见罗刹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来!”
近侍女童,即将香茶一壶,沙沙的满斟一碗,冲起茶沫漕漕。
行者见了欢喜,嘤的一翅,飞在茶沫之下。
那罗刹渴极,接过茶,两三气都喝了。
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内,现原身厉声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
罗刹大惊失色,叫:“小的们,关了前门否?”
俱说:“关了。”
他又说:“既关了门,孙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唤?”
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
罗刹道:“孙行者,你在那里弄术哩?”
行者道:“老孙一生不会弄术,都是些真手段,实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内耍子,已见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饥渴了,我先送你个坐碗儿解渴!”却就把脚往下一登。
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坐于地下叫苦。
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辞,我再送你个点心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
那罗刹心痛难禁,只在地上打滚,疼得他面黄唇白,只叫“孙叔叔饶命!”
行者却才收了手脚道:“你才认得叔叔么?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饶你性命,快将扇子拿来我使使。”
罗刹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来拿了去!”
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来。”
罗刹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执在旁边。
行者探到喉咙之上见了道:“嫂嫂,我既饶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个窟窿出来,还自口出。你把口张三张儿。”
那罗刹果张开口。
行者还作个蟭蟟虫,先飞出来,丁在芭蕉扇上。
那罗刹不知,连张三次,叫:“叔叔出来罢。”
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间不是?谢借了!谢借了!”
拽开步,往前便走,小的们连忙开了门,放他出洞。
这大圣拨转云头,径回东路,霎时按落云头,立在红砖壁下。
八戒见了欢喜道:“师父,师兄来了!来了!”
三藏即与本庄老者同沙僧出门接着,同至舍内。
把芭蕉扇靠在旁边道:“老官儿,可是这个扇子?”
老者道:“正是!正是!”
唐僧喜道:“贤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宝贝,甚劳苦了。”
行者道:“劳苦倒也不说。那铁扇仙,你道是谁?那厮原来是牛魔王的妻,红孩儿的母,名唤罗刹女,又唤铁扇公主。我寻到洞外借扇,他就与我讲起仇隙,把我砍了几剑。是我使棒吓他,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飘飘荡荡,直刮到小须弥山。幸见灵吉菩萨,送了我一粒定风丹,指与归路,复至翠云山。又见罗刹女,罗刹女又使扇子,搧我不动,他就回洞。是老孙变作一个蟭蟟虫,飞入洞去。那厮正讨茶吃,是我又钻在茶沫之下,到他肚里,做起手脚。他疼痛难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饶命,情愿将扇借与我,我却饶了他,拿将扇来,待过了火焰山,仍送还他。”
三藏闻言,感谢不尽,师徒们俱拜辞老者。
说也奇怪,这个星球上有一个火焰山,外太空也有一个火焰山,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不过唐僧师徒要过的是那外太空的火焰山,这星球上的火焰山只是凡人难过,对他们来说却不算什么阻难。
一路西来,师徒升空,约行有四十万里远近,渐渐酷热蒸人。
亚空间通道已经受到干扰不能开启了,只能靠飞行。
只见远看一片火山,蔓延几个星系,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跨度,离得近了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火焰,不知道这是不是用了须弥芥子的法门。
沙僧只叫:“脚底烙得慌!”
八戒又道:“爪子烫得痛!”
马比寻常又快,只因地热难停,十分难进。
行者道:“师父且请下马,兄弟们莫走,等我搧息了火,待风雨之后,地土冷些,再过山去。”
行者果举扇,径至火边,尽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腾起,再一扇,更着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渐渐烧着身体。
行者急回,已将两股毫毛烧净,径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来了,火来了!”
那师父爬上马,白龙马急忙开启亚空间通道,与八戒沙僧,复东来有二十万余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
行者丢下扇子道:“不停当!不停当!被那厮哄了!”
三藏听说,愁促眉尖,闷添心上,止不住两泪交流,只道:“怎生是好!”
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说?”
行者道:“我将扇子搧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气愈盛;第三扇,火头飞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烧尽矣!”
八戒笑道:“你常说雷打不伤,火烧不损,如今何又怕火?”
行者道:“你这呆子,全不知事!那时节用心防备,故此不伤;今日只为搧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诀,又未使护身法,所以把两股毫毛烧了。”
沙僧道:“似这般火盛,无路通西,怎生是好?”
八戒道:“只拣无火处走便罢。”
三藏道:“那方无火?”
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
又问:“那方有经?”
八戒道:“西方有经。”
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
沙僧道:“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
师徒们正自胡谈乱讲,只听得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饭再议。”
四众回看时,见一老人,身披飘风氅,头顶偃月冠,手持龙头杖,只踏铁靿靴,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鬼头上顶着一个铜盆,盆内有些蒸饼糕糜,黄粮米饭,在于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圣保护圣僧,不能前进,特献一斋。”
行者道:“吃斋小可,这火光几时灭得,让我师父过去?”
土地道:“要灭火光,须求罗刹女借芭蕉扇。”
行者去路旁拾起扇子道:“这不是?那火光越扇越着,何也?”
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
行者道:“如何方得真的?”
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还要借真蕉扇,须是寻求大力王。”
毕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