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者与沙僧拜辞了菩萨,纵起两道祥光,开启亚空间通道,离了南海。
原来行者筋斗云快,沙和尚仙云觉迟,行者就要先行。
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这等藏头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与你一同走。”
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真个二人同驾云而去。
不多时,果见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与群猴饮酒作乐。
模样与大圣无异:
也是黄发金箍,金睛火眼;
身穿也是锦布直裰,腰系虎皮裙;
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麂皮靴;
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这大圣怒发,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擅作这威福!”
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
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
两条棒,二猴精,这场相敌实非轻。
都要护持唐御弟,各施功绩立英名。
真猴实受沙门教,假怪虚称佛子情。
盖为神通多变化,无真无假两相平。
一个是混元一气齐天圣,一个是久炼千灵缩地精。
这个是如意金箍棒,那个是随心铁杆兵。
隔架遮拦无胜败,撑持抵敌没输赢。
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顷争持起半空。
他两个各踏云光,跳斗上九霄云内。
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见他们战此一场,诚然难认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伤了真的。
忍耐良久,且纵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宝杖,打近水帘洞外,惊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饮酒食肉的器皿,尽情打碎,寻他的青毡包袱,四下里全然不见。
原来他水帘洞本是一股瀑布飞泉,遮挂洞门,远看似一条白布帘儿,近看乃是一股水脉,故曰水帘洞。
沙僧不知进步来历,故此难寻。
即便纵云,赶到九霄云里,轮着宝杖,又不好下手。
大圣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复师父,说我等这般这般,等老孙与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萨前辨个真假。”
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
沙僧见两个相貌、声音,更无一毫差别,皂白难分,只得依言,拨转云头,回复唐僧不题。
你看那两个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径至落伽山,打打骂骂,喊声不绝。
早惊动护法诸天,即报入潮音洞里道:“菩萨,果然两个孙悟空打将来也。”
那菩萨与木叉行者、善财童子、龙女降莲台出门喝道:“那孽畜那里走!”
这两个递相揪住道:“菩萨,这厮果然象弟子模样。才自水帘洞打起,战斗多时,不分胜负。沙悟净肉眼愚蒙,不能分识,有力难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复师父,我与这厮打到宝山,借菩萨慧眼,与弟子认个真假,辨明邪正。”
道罢,那行者也如此说一遍。
众诸天与菩萨都看良久,莫想能认。
菩萨道:“且放了手,两边站下,等我再看。”
果然撒手,两边站定。
这边说:“我是真的!”
那边说:“他是假的!”
菩萨唤木叉与善财上前,悄悄吩咐:“你一个帮住一个,等我暗念《紧箍儿咒》,看那个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
他二人果各帮一个。
菩萨暗念真言,两个一齐喊疼,都抱着头,地下打滚,只叫:“莫念!莫念!”
菩萨不念,他两个又一齐揪住,照旧嚷斗。
菩萨无计奈何,即令诸天木叉,上前助力。
众神恐伤真的,亦不敢下手。
菩萨叫声“孙悟空”,两个一齐答应。
菩萨道:“你当年官拜弼马温,大闹天宫时,神将皆认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话。”
这大圣谢恩,那行者也谢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里不住的嚷斗,径至南天门外,慌得那广目天王帅马赵温关四大天将,及把门大小众神,各使兵器挡住道:“那里走!此间可是争斗之处?”
大圣道:“我因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在路上打杀贼徒,那三藏赶我回去,我径到普陀崖见观音菩萨诉苦,不想这妖精,几时就变作我的模样,打倒唐僧,抢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寻讨,只见这妖精占了我的巢穴,后到普陀崖告请菩萨,又见我侍立台下,沙僧诳说是我驾筋斗云,又先在菩萨处遮饰。菩萨却是个正明,不听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验。原来这妖精果象老孙模样,才自水帘洞打到普陀山见菩萨,菩萨也难识认,故打至此间,烦诸天眼力,与我认个真假。”
说罢,那行者也似这般这般说了一遍。
众天神看彀多时,也不能辨,他两个吆喝道:“你们既不能认,让开路,等我们去见玉帝!”
众神搪抵不住,放开天门,直至灵霄宝殿,马元帅同张葛许邱四天师奏道:“下界有一般两个孙悟空,打进天门,口称见王。”
说不了,两个直嚷将进来,唬得那玉帝即降立宝殿,问曰:“你两个因甚事擅闹天宫,嚷至朕前寻死!”
大圣口称:“万岁!万岁!臣今皈命,秉教沙门,再不敢欺心诳上,只因这个妖精变作臣的模样。”
如此如彼,把前情备陈了一遍,“指望与臣辨个真假!”
那行者也如此陈了一遍。
玉帝即传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镜来照这厮谁真谁假,教他假灭真存。”
天王即取镜照住,请玉帝同众神观看。
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
玉帝亦辨不出,赶出殿外。
这大圣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欢喜,揪头抹颈,复打出天门,坠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见师父去!我和你见师父去!”
却说那沙僧自花果山辞他两个,又行了三昼夜,回至本庄,把前事对唐僧说了一遍。
唐僧自家悔恨道:“当时只说是孙悟空打我一棍,抢去包袱,岂知却是妖精假变的行者!”
沙僧又告道:“这妖又假变一个长老,一匹白马,又有一个八戒挑着我们包袱,又有一个变作是我。我忍不住恼怒,一杖打死,原是一个猴精。因此惊散,又到菩萨处诉苦。菩萨着我与师兄又同去识认,那妖果与师兄一般模样。我难助力,故先来回复师父。”
三藏闻言,大惊失色。
八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应了这施主家婆婆之言了!他说有几起取经的,这却不又是一起?”
那家子老老小小的,都来问沙僧:“你这几日往何处讨盘缠去的?”
沙僧笑道:“我往东胜神洲花果山寻大师兄取讨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见观音菩萨,却又到花果山,方才转回至此。”
那老者又问:“往返有多少路程?”
沙僧道:“约有二十余万里。”
老者道:“爷爷呀,似这几日,就走了这许多路,只除是驾云,方能彀得到!”
八戒道:“不是驾云,如何过海?”
沙僧道:“我们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师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
那家子听言,都说是神仙,八戒道:“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们的晚辈哩!”
正说间,只听半空中喧哗人嚷,慌得都出来看,却是两个行者打将来。
八戒见了,忍不住手痒道:“等我去认认看。”
好呆子,急纵身跳起,望空高叫道:“师兄莫嚷,我老猪来也!”
那两个一齐应道:“兄弟,来打妖精!来打妖精!”
那家子又惊又喜道:“是几位腾云驾雾的罗汉歇在我家!就是发愿斋僧的,也斋不着这等好人!”更不计较茶饭,愈加供养,又说:“这两个行者只怕斗出不好来,地覆天翻,作祸在那里!”
三藏见那老者当面是喜,背后是忧,即开言道:“老施主放心,莫生忧叹。贫僧收伏了徒弟,去恶归善,自然谢你。”
那老者满口回答道:“不敢!不敢!”
沙僧道:“施主休讲,师父可坐在这里,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个来到你面前,你就念念那话儿,看那个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
三藏道:“言之极当。”
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师父面前辨个真假去。”
这大圣放了手,那行者也放了手。沙僧搀住一个,叫道:“二哥,你也搀住一个。”
果然搀住,落下云头,径至草舍门外。
三藏见了,就念《紧箍儿咒》,二人一齐叫苦道:“我们这等苦斗,你还咒我怎的?莫念!莫念!”
那长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念,却也不认得真假。
他两个挣脱手,依然又打。
这大圣道:“兄弟们,保着师父,等我与他打到阎王前折辨去也!”
那行者也如此说,二人抓抓挜挜,须臾又不见了。
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帘洞,看见假八戒挑着行李,怎么不抢将来?”
沙僧道:“那妖精见我使宝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乱围上来要拿,是我顾性命走了。及告菩萨,与行者复至洞口,他两个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见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知洞门开在何处,寻不着行李,所以空手回复师命也。”
八戒道:“你原来不晓得。我前年请他去时,先在洞门外相见,后被我说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里换衣来时,我看见他将身往水里一钻,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门。想必那怪将我们包袱收在那里面也。”
三藏道:“你既知此门,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里取出包袱,我们往西天去罢。他就来,我也不用他了。”
八戒道:“我去。”
沙僧说:“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数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过,反为不美。”
八戒笑道:“不怕!不怕!”
急出门,纵着云雾,径上花果山寻取行李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