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奶奶做了些腊肉叫我拿去给在湘雅医院工作的表哥,我披上披风拿着食盒就往湘雅医院走,路上时不时看见担架兵往湘雅医院抬人,担架上的人都黑黑的衣衫褴褛很远都可以听见哀嚎声听着让人心里发酸。我裹紧披风继续上前走去,只是再也不忍心看再看。
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伤兵很多我好不容易的从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里找到表哥,表哥刚从手术室里出来身上的白大褂被血染红了一大半,他背后的白大褂都湿了一半了看见我拉下口罩擦一擦汗对我说:“湘湘,你把东西放在办公室那里吧!”他指了指旁边的值班室说,“现在重伤员那么多,我没办法吃!放下就回去吧!很快就要天黑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护士急急忙忙的叫了过去。
表哥,我都还没有搭上话目光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了。我只好把食盒放进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撞到一个护士把她手上的治疗盘给撞倒了,东西掉了一地,我连忙道歉帮她把掉的东西捡起来“对不起,把你的东西给撞倒了。”护士抬起头看着我说:“没关系,你也不是有意的。”突然她眼睛一亮说:“你是湘湘吧!我是金凤啊!”
金凤?我疑惑的看着她,这是原来的胡湘湘认识的?我傻傻的应了一句“金凤啊,你怎么在这里啊!”
金凤眼神一暗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却又马上忍住了“我从南京逃了出来,来到这里做了护士。”
南京?作为一个中国人,南京大屠杀是被深深刻在骨血的记忆只要一想到都会悲从心来,那些以各种姿势死去的人一想起都会落泪,我曾经去过南京的大屠杀纪念馆,在那个广场上黑色墙体刻着的悲凉,这个女孩子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居然从那种人间地狱里逃了出来。
金凤看出了我眼神里的惊讶冲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旁边又送送伤兵来,大喊着叫护士。金凤急急的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湘湘,我先去了你快点回去吧!”说完又快速的向前跑去,看着她有些瘦小的身影冲向那些伤兵。激发了我医者的本能我也快步的跟了上去,因为伤兵太多了医院根本没有办法容纳了那么多人,所以很多相比之下不是很重的人就被转移到医院空地上的棚区,秋天长沙的温度已经有些低了刺骨的寒风还从缝隙里溜进来很多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我跟着金凤来到刚刚被送来的伤兵这里,那位士兵已经昏迷不醒了金凤一看就督促着担架兵往前面的手术室抬。
“湘湘,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快点回去吧!”金凤催促着我。
“我可以帮忙的,大的伤口不行那些不足以致命的要缝针的都可以交给我?”
“你?”金凤怀疑的看着我说:“你会吗?你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真的可以吗?”
一旁的担架兵催促金凤,“护士我们往哪里抬啊!我们还有很多伤兵要抬呢!”
金凤嘱咐我说:“你不行就叫别的护士来帮帮你,我先走了。小春,如果湘湘忙不来你来帮她。我等一下就回来了湘湘。”在旁边包扎的护士没有说话,就着点一下头。金凤就带着担架兵往手术室那里去了。
看着金凤走了,我挽起衣袖那细白的手指用酒精擦一遍,开始为我旁边被弹片打伤伤兵洗伤口,他的脚被子弹打成筛子血已经干了把他绑脚的布带和裤脚紧紧的凝结成一块,我只好拿剪刀剪开。很硬的一块,以我现在的手很是费力加上直冲我鼻腔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各种味道在一起让我有点犯恶心,忍不住想吐的冲动。伤兵是一个男孩子年纪看起来也不大脸都被熏黑了,看着我笑了笑说:“妹子,你这细皮嫩肉的会干活吗?”
我停下手中的活忍住胃内物就要上涌的冲动看着他说:“怎么不会,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就是没有麻药,你这伤口得缝几针。”我先用小刀把伤口割开再镊子弹片夹出来做完这些再用拿棉枝往伤口里面探进去,没有发现有弹片残留。他痛得直抽冷气却还哆嗦得开起玩笑,“麻药那东西我是不敢想的,留给有需要的兄弟吧我这是小伤,有几处是被小鬼子的三八大盖伤的几天以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小伤?我看着他的腿上一个个弹孔,这样说不上重伤也不算小伤了吧!我一楞才想起这是1938年只要不死就算幸运何况麻药何其珍贵,哪里是一个小兵能用得起的还不是忍忍就过了。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还是为快被打成蜂窝的腿勾了几针起码可以好快些。
天渐渐暗了下来,就算我的视力里明明很好动作也渐渐慢了下了,我害怕自己的不小心会给这些伤痕累累的士兵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一位伤着手的士兵看着我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我说:“妹子不用那么细我们总之是一死,弹不弹片的都无所谓,只要他奶奶的死也要拉上一个小日本垫背就行。”他这一句话就像划破了湖面沉静的小石子,我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大家都没有说话,这些衣衫褴褛的士兵,没有什么重武器,没有空中支援,只是凭一呛热血拿着那些膛线都快磨平的汉阳造,穿着薄薄的单衣在血水里摔跤,活着还有军饷死了在墓碑上可能都找不到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还是听从号角声不要命的向前冲。我的心头一酸两行泪就这样滴落下来滴在士兵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装上。一旁等待包扎的士兵看着我的眼泪滴下来,也眼睛发酸他们有些偷偷的用衣袖偷偷的擦一下,有的头扬起装作不经意的四处张望,有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草鞋。
他急了手忙脚乱起来想要给我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脏兮兮的连忙对我说:“妹子你别哭啊!你慢些就慢些吧!别哭别哭。”
我抬起手用衣袖擦一下自己的眼睛说:“我没哭,就是刚刚好沙子进了眼睛了。大哥的伤还是要还是要细些的,以后大哥还要娶个漂亮媳妇的,可不能有什么零件损失啊!”我那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带着些梗咽却还是要假装不在意勾着针。
也许是看着气氛抬伤感,刚刚被缝好的士兵开起了玩笑,“妹子,你有婆家了没?哥哥给你介绍一个吧!绝对的帅小伙子。”
我冲他一笑,两个酒窝就显出来了眼睛发亮的看着他说:“是吗?我刚好没有,我的要求有些高最起码得身骑白马气宇轩昂的,不帅的不要啊!”
“没事,我们团长就是打仗勇敢的很还是军校毕业,长得可精神了皮肤白白的说话特有文化。那次聊天团长说他还没有媳妇哩!”士兵眉飞色舞的推荐起了自己的团长。
“去。”周围的人都喝起倒彩来了。
“妹子,你可别听他讲,他们团长哪里有我们营长长得好,家里也好就是湖南的。他们团长年纪大了,我们营长才25、6岁是保定军校毕业的。”一位手里挂着绷带的士兵也凑了过来。
“我们湖南妹子就是要嫁我们湖南伢子哩!你们说对不对。”他越讲越高兴,周围的人也大声迎合说“对。”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人说:“大哥我还在上学呢!现在还没有到结婚的时候。”
“你多少岁了?”他又问。
我抬头想想我其实才十五岁可是按照现在的算法我也算16岁了吧!我眼睛一转老实的回答说:“今年16了。”
士兵把大腿一拍说“那不就得了,16不小了。我妹子16岁娃都满地跑了,听大哥的。我们营长绝对适合。”士兵很热情的推荐他们营长。“等我回部队了我就和我们营长说,你这么漂亮他肯定喜欢。”
金凤忙完了走了出来,看着棚区里那么热闹疲倦的脸上也挤出微笑接过我手中的活说:“湘湘,你快回去吧!天也黑了,小满他们肯定等你吃饭呢!”
“护士,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们正张罗着妹子的对象的事情呢!还没个结果。”士兵们大声的说。
金凤惊讶的看着我,我也微笑的回望着她把手上东西交给她说:“大哥们太热情了,我就先走了。”转身就要走。
那位绑绷带的大哥连忙拉住我说:“妹子,还没有个结果了你怎么走了。”
我微笑的拉下他的手说:“谢谢大哥,我还是先上学吧!以后有机会再找你介绍,好好认识你们营长。再见!”我笑着和他们挥手说再见,离开了帐篷。我知道,下一次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再见,可爱的你们,战场上的子弹啊你们一定得长长眼绕过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