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律师？怎么这么晚了还来事务所？”萧舟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他，吃惊地问道。本来她已经下班，无奈回到家才发现钥匙忘在了事务所，只好回事务所取，却意外地看到了丁律师也在。
“姜家那个案子还有些收尾工作，我来处理一下。”他说。
“丁律师……”萧舟有些犹豫，“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那场官司你真的要打？”
“当然。”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是，我觉得对你个人名誉不好。”其实，对整个事务所的名誉都不好。
姜之敏，也就是姜雪的母亲，姜氏企业的董事长。姜氏企业面临涉嫌巨额偷税漏税的指控，此案引起了社会极大的关注。
姜之敏纵然资产丰厚，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几乎请不到一个律师。哪个行业都是如此，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前程去赌。
丁默涵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只是，他欠姜雪的人情，到该还的时候了。他不是喜欢欠女人的那种男人。
她来求他，他只好答应，尽管知道困难重重。但哪怕是败诉，哪怕是牺牲个人声誉，他也要尽全力。很多时候，男人的责任比声誉重要得多。
“可是姜氏涉嫌逃税几千万！”萧舟提醒他。
“我知道。”他并无惊异。
“那你还……”
“萧舟。”他打断她，“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老板都这样说了，她这个小助理还能再争辩什么。凭丁律师的睿智，难道他会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怎么可能？
那么他这样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姜氏那笔诱人的代理费？这更不可能了。如果丁律师是个贪财的人，他大可不必来当律师，直接回家做少东家好了，丁家的资产圈子里谁不清楚啊。
“那我先回去了。”萧舟郁闷地离开。
“路上小心。”他一丝不苟地关照。
这样的男人谁会不爱呢，他优秀、冷静、挺拔，完美到对下属都面面俱到。可是，这些面面俱到里，总是多了些疏离克制，是的，让人觉得跟他有距离。
或许，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吧，萧舟这样想。
萧舟不知道，在丁默涵内心，对姜雪始终存着一份感激。如果不是跟姜家订婚，丁氏企业可能早就垮了。尽管两家因为解除婚约的风波已经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但姜雪毕竟曾经是他的未婚妻，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于情于理，他都该出面帮助姜家渡过这次难关。他是个男人，畏畏缩缩不是他的风格。
翻开资料，眉头紧蹙，是他入行以来最棘手的一个案子。
那日跟老张分析案情，老张除了一再摇头，竟没有其他表示。在这方面，老张算得上百分之百的专家，连他都只能摇头，可见难度有多大。
点了根烟，在指尖把玩。
室外月光清冽，室内烟雾缭绕。
按了按眉心，疲乏。
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掏出衣袋里的手机，随手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默涵。”
“这么晚还没睡？”
“不算很晚吧。”放下怀中的宝贝，“刚刚给宝贝喂了食，马上就睡了。”
“宝贝？”
“哦……是我养的狗。”
“两天期限到了。”他提醒道。
“我知道。”
“明天早上我过去接你。”
“好。”
“你准备一下，明天带你去看我的父亲。”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其实是考虑了很久。因为跟姜雪解除婚约，他跟父亲本已岌岌可危的关系土崩瓦解。甚至连他跟语霖登记结婚的事情，父亲都没有过问。
“嗯。”语霖并未多想，只当作平常的见公婆。
“那你早点睡吧。”
“等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去见你父亲，要准备些什么？我是说，要买什么礼物吗？你父亲喜欢什么？”
“什么都不用买。”
“总不能空手去吧。”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太荒唐了。
“没关系。”
“那你刚刚还说要我准备一下。”
“我说的是心理准备。”
“哦。”
难道是去见恶魔？很可怕？
“真的什么都不用准备吗？”还是有些顾虑。
“穿得不要太随意。”
“这个我知道。”见长辈，尤其是贵为董事长的长辈，衣着体面是必须的。
“那就晚安吧。明早见。”
“晚安。”
挂了电话，就开始睡不着了。
第二天肿着熊猫眼是预料中的事情。
早上七点半，丁默涵的短信到。
“我在你楼下。”
选了件黑色的大衣套上，拿上包，出门。黑色，最稳重的颜色，穿这个是没错的。
“怎么这么早？”
丁默涵笑着为她打开车门，“先去拜访你爸爸。”
“啊？”语霖被他搞得晕头转向，“去我爸爸那儿？”
丁默涵点点头，“然后再去我父亲那边。中午我在酒店定了包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他好像什么都安排好了，她却什么都不知情。
“为什么？”
“怎么？”
“你没有跟我商量。”
“我以为你不会反对。”他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带，“早晚要聚一下的。”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反驳什么。
是啊，早晚要聚一下的。她跟他结婚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双方家长，直到现在，两家人都没有正式见过面。
“你紧张？”他问。他记得，她最怕应付这些事情了，人一旦多，她就会局促不安。
“还行。”
“怎么额头都冒汗了？”
“有吗？”她摸摸额头，这么冷的天，居然真的冒汗了，不可思议。
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丁默涵的父亲，就算她没见过，也知道其严厉程度。至于她的爸爸……去爸爸家拜访，她从来没去过那个“家”。
“语霖。”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嗯？”
“不要害怕，有我在。”
半个小时后，到达。
“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吧，万一……”万一他不在家，去了公司怎么办？
“不用，我打过了。”
这就是丁默涵，你能想到的，他早已办好。
难怪外人都用“滴水不漏”这个词来形容他。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古韵的私家别墅，庭院很大，满是花草。尽管语霖对这个地址烂熟于心，但真正踏入这个地方，今天还是第一次。
院子里，卫明忠正在躺椅上享受着早晨的新鲜空气。大概是天气冷的缘故，他的腿上盖了条毛毯。
“爸爸。”语霖带着丁默涵走过去。
“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卫明忠一脸慈祥，“阿姨在里面，我去告诉她你们来了。”
正欲起身，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已经走过来。
“思珍。”卫明忠叫她，“语霖和默涵来了。”
“语霖，这是你阿姨。”
语霖跟她四目相对，略有些尴尬。这位思珍阿姨，就是爸爸的妻子，算是妈妈到死都没有战胜的“情敌”。
见到才明白，妈妈会输给她，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么温婉大气的女人，爸爸当然不会舍弃。
“阿姨好。”语霖微笑着，掩饰少许的感伤。
“你们来了，进屋吧。”她把披肩往肩上扯了扯，一脸温和地说。语调温柔，叫人心生暖意。
人生无常，用来表达卫语霖此刻的心境，再合适不过了。从前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跟爸爸、默涵，还有这位思珍阿姨，坐在一起，喝着茶，闲话家常。
男人们在一起总是能找到话题，从经济到政治，那两个男人谈得无比投机，完全忽视了坐在旁边的这两位女士。
“语霖，外面太阳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思珍阿姨提议。
“好。”她正好也无聊，出去走走也好。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阿姨竟有出乎意料的好感。做女人，大度到可以接受丈夫的私生女，她该有怎么样的一份心胸啊。语霖扪心自问，如果换做自己，做不到。
看到她，语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还在，应该跟这位阿姨差不多的年纪了。如果妈妈还在，应该也会在这样一个阳光很温暖的冬天，陪着她散散步吧。甚至聊的话题也差不多，会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会提醒她婚姻生活中要注意点什么。
一个多小时以后，丁默涵过来庭院找她，“语霖，我们该走了。”
“嗯。”她答应着。
跟爸爸、阿姨道别，坐进了车里。
“你爸爸中午有很重要的应酬，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丁默涵说。
“这样啊。”她闷闷地答。
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有些失落。原来，她在心里还是渴望能跟爸爸坐在一起吃顿饭的。
“下次吧。”他说。
“那……我们还要去你父亲那边吗？”不安地问。
“当然。”发动车子。
语霖看看车窗外的那座雅致别墅，一点点地倒退，不知道下次再过来，是何年何月了。
一路上，丁默涵的脸色比刚刚严肃了很多。语霖本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但还是算了。
看这架势，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语霖觉得头疼。丁默涵跟他父亲不和，早已不是新闻。
“默涵，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为什么？”
“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
百闻不如一见，当这个传说中的丁董事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语霖才深刻体会到丁默涵那句“没什么好怕的”有多苍白。
“爸爸，这是语霖。”丁默涵说。
“叔叔好。”语霖小声问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丁董事长却连正眼都没扫她，只对丁默涵说了一句：“你跟我来书房。”
语霖识相地站在原地。
丁默涵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语霖赶紧点头。
书房内，硝烟浓烈。
“这就是你的新婚妻子？”丁父略带讽刺地看着儿子，“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佳人，今天一见，也不过如此。”
面前的人并不开口。
“你和姜家解除婚约的时候我就说过，以后你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娶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感兴趣。”
“我只是带她过来见见你。”
“应该不只是带她来见见我这么简单吧？”丁父就是丁父，一语中的。
“那好，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谈谈。姜家那个案子，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没那个可能。”
“爸爸，你应该不会忘记，六年前如果不是姜家的资金帮助，丁氏企业不会有今天。”
“商场无人情。”
“抛开人情不谈，帮助姜家渡过这次难关，对你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来日方长，你跟姜家还会有很多合作机会，失去这么一个合作伙伴，对你有什么好处？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让姜家起死回生。”
“是姜雪过去找你的？”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丁董事长的眼睛。
“是的。”
“你对她，有情？”
“不得不还的人情。”
漂亮的回答。
“那你听好了。”丁父啜一口茶，“我不会如你所愿。”
很僵的谈判，丁默涵不意外，“中午一起吃个饭如何？”
“不必。”
有谁家的父子谈话是这样的，丁家就是这样。丁默涵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想要他不孤僻，是很难的事情。
十分钟的工夫，楼上的人下来，“语霖，我们走。”
“这么快？”
……
“我们现在去哪里？”语霖问。
“回家。”丁默涵一脸阴霾。
“定好的酒店……”
“我让萧舟打个电话过去取消。”
“嗯。”
过了一会儿，“你会不会做饭？”
“会。”
丁默涵的心情好转，“我们先去超市买菜。”
“哦。”
“你在教师公寓的东西，我叫人过去帮你拿回来。你的那只狗，就交给萧舟吧，她正好想要一只狗。”
“好。”这个安排挺好的。
“你会做什么菜？”他突然来了兴致。
“法国料理和日本料理。”她脱口而出，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记得你没在日本待过。”
“我在加利福尼亚州住过一段时间，一个日本女孩子跟我住在一起，她经常教我做日本料理。”
“听起来不错。”他的眼神又深邃了起来。
“专心开车。”她提醒道。
“我的车技你放心，一年不会超过两次违章驾驶。”
“听说过一句话吗，通常淹死的都是善游之人。”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像被逗乐了。
“今天中午就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没问题啊。”回国这么久，她也没什么机会做那些美味的料理，早就跃跃欲试了。
“书稿差不多了？”
“昨晚全部完工。”
“很好，是不是意味着，你从今晚开始就没有理由再睡书房了？”
这个问题，语霖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闭嘴装傻，当作没听见。
而后，转移话题：“我怎么感觉你很闲的样子，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忙里偷闲。”
“刚刚你跟你父亲好像谈得很不愉快的样子……”是因为她吗？
“不要胡思乱想。”
这也算胡思乱想？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来的嘛。
好吧，不如，“我们把欣岚也叫来吧，她喜欢吃我做的法国料理。”
“人家可能会很忙，抽不开身。”
“怎么会呢？她从来都是闲人！”
“闲到连自己的婚礼也不愿亲自操刀？”
“婚礼？”不是前几天才听说姜恒向她求婚的事情吗，怎么一下子就到婚礼这一步了，这也未免太飞速了点吧？
“今天一早姜恒就给我把请柬送过来了。”
“我怎么没收到？”
他一手扶方向盘，一头抚前额，“一家只有一张请柬。”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看窗外。
“一家”怎么可能收到两张请柬呢？这么低级的问题下次还是不要问了，明显会遭取笑。
车子在一家不算大的超市门口减速，丁默涵四处张望，才找到了停车位，这个时间段，地下停车场肯定都满了。
“普通的牛排都吃腻了吧？我给你换换口味怎么样？”下了车，她笑着对他说。
“好。”他也微笑回应，“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语霖摇摇头。
“这家超市虽然不大，但里面的鹅肝酱和松露都是纯进口的，口感不错。”
“那太好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好的食材，会事半功倍，“我给你做一道专业的鹅肝酱牛排！”
他的手机响起，看了一下来电，“我接个电话，你先进去。”
“小雪。”他看着语霖进了超市入口，“什么事？”
“默涵，你快过来帮帮我！”电话那头的人明显带着哭腔，“我妈妈心脏病发作，晕倒了！”
“你先叫救护车，我马上过来。”
“好。”
收线，思维暂停了两秒钟，随后拨通语霖的号码。
“默涵，我找到鹅肝酱了。”那头兴奋的声音传来。
“语霖，我有个当事人遇到点麻烦，我得过去解决。”他缓了缓，“中午你去找欣岚，帮她筹划筹划婚礼的事宜，怎么样？”
“好，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那行。”刚准备挂断，“语霖……”
“嗯？”
“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丁大律师什么时候也学会婆婆妈妈的了？”
她还能开玩笑，他就放心了。
“对了默涵，教师公寓那边的东西你不用叫人去帮我取了，我等下自己去收拾一下，然后把宝贝给萧舟送过去就好。”
“那就随你。”
“好。”
“我再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