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浙大中文系姜主任的电话，语霖着实吃了一惊。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李教授向他推荐语霖去中文系做讲师，讲授散文鉴赏，说是系里需要注入年轻血脉，学生们也非常欢迎年轻的讲师，没有代沟利于提高学习热情。语霖一口答应，没有迟疑。
找点事情做做，让自己忙起来，是目前最期待的。怕极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觉得生命随时都会静止。
能回母校教书，何等幸运。
第二天就决定去学校报到。披了一件毛衣，整理一下头发，瞥见梳妆台上巨大的镜子，她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竟然是自己，整张脸白得就像病床上的床单，这样去见人，会吓到人家吧？于是考虑了一下，还是化了个淡妆再出门。
再踏进这个地方，不是不需要勇气的。
跟姜主任约好的时间还没到，语霖先自己逛一逛，并没有在意，走着走着就到了学生公寓区。
熟悉的三号楼，脚步不受控制，竟走了进去。
迎面走过面容稚嫩的女生，看起来像大一新生。语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走廊里有人嬉笑着走过，青春肆意美好。语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已经驻足在408寝室门口。
“你好，请问找谁？”扎马尾辫的女孩子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姐姐。
语霖这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想了一会儿，对眼前的女孩子说：“你好，我叫卫语霖。我能进来看看吗？是这样的，我也是浙大毕业的，以前就住在这个寝室……”
“原来是学姐啊，欢迎欢迎，快请进。”女孩子热情洋溢。
语霖也不认生，笑眯眯地进去。
“收拾得好干净，不像我们当年，我们那个时候的寝室就跟猪窝似的。”
“学姐谦虚了，看学姐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不爱干净的人啊。”
“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呢？”
“她们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那你怎么不去？”
“我喜欢安静一点儿。”
“哦，这一点倒跟我很像，我大学那会儿也不喜欢参加活动，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寝室看电影或者去图书馆看看书。”语霖笑着说。
“学姐，你是哪一年毕业的啊？”
其实根本没待到毕业，就负气出了国，在国外拿的学位证书，“比你大多了，我六年前就毕业了。”
“学姐你以前是什么专业的？”
“中文。你呢？”
“物理。”
“天啊，物理。”语霖一阵欷歔，“我最怕学物理了，中学物理一直不及格的。”
提到物理，中文系的美女们估计都有那么一点儿距离感。
“其实物理也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难啦，只要入门了，就很简单。”
“是吗，可惜我一直没找着那扇门，它太隐蔽了。”语霖打趣道。
“哦，忘了给你倒水。”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赶紧去洗杯子。
“不用了不用了，我有饮料。”语霖摇了摇手里刚买的果汁，“这张床是谁的？”
“是我的。”
“哇，太巧了，以前我也睡这个床位。”
目光偏向另一侧，那个放满玩具熊的床位……它曾经的主人是尹欣岚。
“学姐，怎么了？”见语霖盯着那个床位发呆，“那是我好朋友睡的，她喜欢玩具熊，所以堆满了。”
她还记得，知道丁默涵和姜雪的事情之后，她搂着欣岚彻夜流泪，就在这个床位，她跟欣岚挤在这张小小的木板床上，那一夜仿佛几十年那么漫长，漫长到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那一晚，欣岚沉默不语，她也什么话都不说，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就像木偶一样，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去找丁默涵，没有责问，没有对任何人说话。
第二天她就去找了卫明忠，她的父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他。
“爸爸，你说过，我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来找你。我想出国。”
就这么迅速地离开，迅速地消失在他的世界。此后六年，与这里没有半点瓜葛。
现在再回到这里，恍如隔世。
“学姐，你怎么了？”
“没事。”她庆幸自己没有流下眼泪，不然会吓着别人。低头看看表，“不早了，我要走了。”
“嗯，学姐再见，欢迎下次再来哦。”
“好的，再见。”
“丁律师，下班了。”萧舟过来提醒说。
“知道了，你先走，我再留一会儿。”
“我要跟你一起走。”
“嗯？”抬眼，看着她。
“是叶叶给我下的命令。刚刚我在跟她网聊，她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加班，有没有不把身体当回事，我老实交代了，然后她就让我监督你，要你一定按时下班。”
“上班时间网聊，谁允许的？”一张俊脸立刻没有了温和。
“那个……我……”该死，帅哥严肃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又是逐客令。
“我怎么跟叶叶交代？”
“什么时候跟她一个阵营了？”
“刚刚。”
“好的，我知道了。”还是没有离开办公椅的意思。
“就算要加班，也要吃点东西才行，这样下去你会体力不支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助理哪能劝得动大老板，很快妥协。
“谢谢，我会记得。”
萧舟很不情愿地收拾包，走出办公楼。跟丁默涵对话，真是吃力不讨好，貌似从来没见过他跟哪个女孩子对话超过十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优秀的男人通常是这样的，他们有目中无人的资本，谁叫他们是精英呢。在这些傲慢的男人当中，丁默涵算是态度比较好的了，他只是沉默了点罢了。
沉默，只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沉默，是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确定。
言语反而是累赘，酒精是唯一的释放。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堂堂丁默涵也有酒吧买醉的一天。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吧台旁的丁默涵，几杯酒下肚，头脑却越发清醒，连伪装都变得困难。
那就干脆再灌几杯下去！
体面的衣着，俊挺的身姿，加上冷冽忧郁的气质，身处与其身份毫不相符的夜店，丁默涵注定是吸引眼球的。
周围各色女人早就忍耐不住，蠢蠢欲动起来。暧昧的灯光，摆动的身躯，试探性地靠上来。
“帅哥，一个人喝酒？”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几个姐妹陪你玩玩？”
不作声，还是自娱自乐地贪他的杯。
“帅哥很酷哦，是我喜欢的调调。”这么说着，一只手已经搭上丁默涵的肩，半裸的酥胸快要压在他身上。这浓烈的香水味弥漫了整个空间，要是换作其他男人，估计已经迫不及待跌入温柔乡，只可惜，他是丁默涵，不是其他男人。
他一个不留情地推挡，妖娆女人被晾在了一边。
“帅哥，不解风情？”女人并不气馁。
笑话，人家丁帅哥现在哪有解风情的心情啊。
“一个人喝闷酒？被老婆甩了？被老板炒了？还是……七年之痒？”酥胸女甩着她慵懒的栗色鬈发，半倚在吧台边上，搔首弄姿。
无奈，这搔首弄姿在某人眼里只是空气。
“哑巴？不会吧，长这么帅居然是个哑巴，可惜了。”说完仰头，一口喝完杯子里的红酒。
“如果你心情不好，会怎么做？”坐着的男人终于开口。
“跟有魅力的男人喝酒。”她答。
“然后呢？”
“然后啊，”酥胸女暧昧地一笑，“然后就随你喽。”
这边丁大律师回归沉默。酥胸女讪讪地走开了，大概是真没见过这么木的男人。
这边美女刚离开，又上来一个美男。
“丁默涵，别来无恙。”
丁默涵抬头，“原来是姜师兄。”
姜恒，浙大中文系姜主任的儿子，也是浙大法学院的高才生，比丁默涵高一届。
“丁大律师，我想我知道你借酒消愁的原因。”姜恒一副“我很了解”的语气。
“说来听听。”丁默涵继续喝酒。
“新婚燕尔，却面临分居的危机。丁大律师再有魅力，还是败给了老婆。”
……
“从我爸那里听说，卫语霖现在是浙大中文系的讲师了。这一点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搬进了教师公寓。”
……
“你这个沉默是代表什么？”
“陪我喝酒，废话少说。”丁默涵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