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名和吴亚卓一路翻山越岭,手足并用,登高临险。
走走停停将近三小时,幸好在天黑之时,他们已经绕过主峰阴森寒冷的北麓。当西下的夕阳将最后的余光赠与他们时,木一名和吴亚卓开始搭建睡袋。他们晚上要露宿山谷了。
木一名和吴亚卓本意是想找一处山洞歇息的——山洞有岩石的护体,能遮风避雨,阻挡兽禽侵袭——但是,他们并不熟悉山的情况,一路上未寻见山洞。他们不得不在一个长满松树的斜坡上安营扎寨。
整个山坡很舒缓,甚至相当平坦,松树密集,地上落满厚厚的松针。木一名和吴亚卓踩在地上,舒舒软软;有时,木一名用力太猛,整只登山鞋都会陷进半腐的土壤中。夕阳的余光在松林间,匆匆晃动、扫描,把木一名和吴亚卓忙碌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们要在天黑前进食和搭建好帐篷。
食物是随身携带的,都是临走前在商场里买的速食品,他们三下五除二吃完,再喝点矿泉水,虽比不上在山民家里的美味,倒也感到满足。木一名找到两株离得近、长有大枝杈的松树,把睡袋从背包里取出来之后,两只背包放在一起,率先挂在了树上——在背包里取睡袋很费劲,由于事先并未考虑到睡袋会在何时使用,它们放在了背包的最底部。整个背包里的物品塞得满满的,抠扯了半天,它们才翻身出来做主人。加之睡袋是婚礼上朋友们送的礼品,里面是羽绒填充物,他们之前都不太了解如何使用,睡袋的搭建并不迅速。好在他们并不着急,睡袋的质量上乘,最后,总算正确完整地让巨大墨绿的袋子成形了。
木一名让吴亚卓首先钻进睡袋,然后,在袋子顶端的绳子上绑好滑轮,把绳子从树的枝杈上包抄过去,就着滑轮把吴亚卓徐徐地升上了半空中。在这个过程,吴亚卓并没有惊叫,她只是随时做好意外时蹦跳下来并在地上打滚的准备,好在并没有意外发生,她被安全地升上了空中。
接着,木一名把吴亚卓睡袋底部的绳子握在手中,携着另一只睡袋,爬到相邻一棵树的枝杈上。他把吴亚卓睡袋底部绳子系在了自己睡袋的封口处,而他自己睡袋顶部的绳子,他率先留出余地之后,绑在了树上。他站在树干上,利索地跳进睡袋里,像穿裤子一样把睡袋穿起来,然后纵身向树下一跳——他也被自己成功地悬吊在空中了!
两只睡袋悬吊在空中晃悠着,在黑暗之中,他们有被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在有彼此作伴,两个人的世界不会令人觉得孤单。他们处在孩提时代秋千上的浪漫时光之中,在经过一天辛苦跋涉进入梦乡之前,有过简短的交谈。
木一名感受着睡袋在空中的摆幅越来越小,它们越来越接近停止,这时,吴亚卓说:
“亲爱的木,你相信卡尔维诺先生的《树上男爵》那种生活吗?”
“以前不信——那是后现代现实主义作家的偏执幻想,但是现在,我信。”
“嗯,这样飘在树上,隐藏在山谷,过摇篮一般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吴亚卓让自己晃了起来,说,“生活只要有了新的角度,烦恼就会少很多,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是,亲爱的卓,如果是两个人生活在树上,你说他们要是做爱,该有多不方便!”
木一名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他们就不再说任何的话了。
木一名把联结在两只睡袋中间的绳子一拽,吴亚卓像一个蚕蛹一般,肉乎乎地撞在他的身体上——当然,吴亚卓可能不会觉得睡袋中的木一名也像一只蚕蛹撞了她,或许她觉得,他更像一个沙袋,或者是用自然法则之网捕获的囚犯。等等,不一而足,甜蜜时光的人总会有无穷的想象……
此时,木一名继续勒紧中间起连接作用的绳子,他们俩被紧紧地粘合在一起了,彼此感受着来自对方的体温。
就这样,他们像树上结的大冬瓜,撞在一起,由于相互作用,它们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静止的状态——这对他们进入睡眠状态,有很大的好处。木一名腾出手,抱着被睡袋兜着的吴亚卓的屁股,第一次,他以这样的方式感到了吴亚卓的能量。他们就这样在幸福和欲望中,进入到了各自的梦乡。
凌晨时分,他们被一阵悠扬、庄严、深沉的吟唱声吵醒:
大罗三宝,大罗三宝天尊鱼——鱼——鱼——鱼——鱼——
也许是清晨经过一夜的睡眠,木一名和吴亚卓对这音乐有着极其的好感。
吴亚卓一个劲儿地说,好听真好听,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道家音乐。木一名赶紧阻止吴亚卓说话,他要认真地听,听其中的韵律和玄
机,据说道教音乐可能是净化荡涤人间世俗最好的妙方。
那音乐似乎是在某种宗教仪式中才使用的那种,有典型的道家色彩。它们似乎是从木一名和吴亚卓所在山坡以外某个开阔地传来,经过山谷和树木的阻挡衰减,依然能够辨析得清楚——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音乐本身,音乐简简单单地重复,所唱经韵字疏、腔长,旋律细腻、古朴典雅、深沉、委婉,虚字衬腔很多,简直让人如痴如醉,如沐天籁。
木一名挣扎着使劲把头探得离睡袋更远一些,离声源更近一些,仔细地辨听着。大约过了一分钟,他伸手把头顶的绳子一拽,自己“咚”地一声从松树上掉在了松针地上。他飞快地从另一个树上的背包里,掏出了自动铅笔和便条纸。从音乐中,他分明感到出于对诸神的崇敬、对教义的崇信以及对其教规的赞美,真是乐天地乐神灵——似乎神也可以心领神会实现赐福人类的愿望!
木一名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音乐更有利于身心健康、明智益寿。
他在纸片上飞快地写着:
写完乐谱之后,木一名丢下纸片拔腿就跑,吴亚卓在树上的睡袋里
一个劲儿地叫木一名帮她从树上放下来。他毫不理会,一直向山坡东侧的大石头处跑去。在那里,听到刚才的音乐更清晰了,也似乎更吵闹了一些,但是,他无法寻得真正的声源——声音依然像发自某个谷底的开阔处,经历过无数的山峰、林木的穿越和衰减,才传到木一名的耳朵。音乐的唱腔中混合了小镲、铛子、手铃、鼓、木鱼、磬等道家法器的声音,暗含无数祈祷祝福之意,木一名站在岩石上,挥舞着胳膊,忍不住跳跃着高呼:
“哎——东岭——我和我亲爱的吴亚卓——来了——我们,在这里
——”
木一名的叫喊引得睡袋中的吴亚卓一阵哧哧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