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飞廉说出了这个名字。但也仅仅是这个名字。
玄翎看看他,“他是我弟弟,我知道你们很熟悉。”
飞廉苦笑,这个他很熟悉的家伙现在正在和女魃打得昏天黑地呢,“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固执了一点,任性了一点。但不是不明辨是非,不是不讲理的神灵。
“我知道。”玄翎点点头,“我总是看着他的,虽然他不知道。嗯他不喜欢看到我。”甚至不喜欢到了不想化出人形的程度,只因为他的外形和玄翎异常地相似。
那青白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透明,飞廉是能够分清楚幻影和真身之间区别的,玄翎对自己的力量控制似乎很糟糕,若不是在前天帝的竹林当中恐怕会更糟糕。
幻影和真身重叠的时候真的让玄翎很不舒服,强烈的眩晕感袭了上来,他摇晃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小心”飞廉上去抓住了他,触感冰凉得就如同美玉。
玄翎借着他的搀扶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静静地调理自己的灵息。
飞廉在边上走走看看,也没有去打搅他。
“谢谢你了。”玄翎干净的笑容比先前他的时候透明了很多,“你现在应该知道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可不光是玄翎自己的麻烦,而是天地间生灵共同的麻烦。谁都不知道现任的天帝陛下居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天地。如果这样的话飞廉心头冰凉地看过去,玄翎却笑得安然。
“若是万一真的不行,我顶多和父王一样消散自己的力量罢了。”
消散自己的力量,用所有的魂魄去支撑这个世界。飞廉知道眼前的神灵是认真的。
“需要我做什么?”风伯叹气,他也很不想介入到那些繁杂的事物当中,可是玄翎“借力而已。”玄翎靠在了长得粗壮的竹竿上,“散五方而御天下。何惜天帝之位。”本来就无所谓那个位置,对玄翎来说那不过是他的责任。
“天帝陛下要效五行吗?”
玄翎的手在空中动了动,微微闪光的灵息化作了几个简单的符号,“中央与四方,五种力量叠加在一起足够了。”
飞廉有些怔忪,那可是天地间的尊位,玄翎居然说得如此轻松,“天帝陛下当真要如此吗?”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玄翎的嘴角上扬,似乎还是在谈论比这个轻松得多的话题。
飞廉摇了摇头,他是在说真的。
“不过在那之前。”玄翎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先前的举动甚至让他觉得手臂酸麻,时间当真是等不得了,“先去见见我父王吧。如果可能的话,父王大概是要托付你一些事。”应该是龙族的所有,若是那个局开启,他们谁都没有余力来照看他们直系的族群。
“啊”前天帝要见他?飞廉一直都以为是玄翎要找他,前天帝陛下不过是被借了个名而已。
“其实是我父王的意思。”玄翎说的更是让他惊讶,“他好像觉得这样最好。”
眼前的景物有了变化。就在飞廉的眼前,那些长得很长很长的竹林突然开始变小,那些年老的竹子重新变得青白,又再变成竹笋缩入地下,转眼间整片的竹林都消失了。他们站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草皮,远远的能看到几个帐篷立在那里。
“我们没有走太远。”玄翎的神情现在看起来居然有点恶作剧成功的样子,“蚩尤就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要。”飞廉利索地回答,他可不想看到那个好友幸灾乐祸的表情。
玄翎耸耸肩,向那边的帐篷微微动了动嘴唇。
你听到了,可不是我不让他回去。
反正你做的都是对的,还来问我干什么。
飞廉当然不知道此刻蚩尤的神情是吃瘪而不是幸灾乐祸,可惜等他知道这个事实要等到非常久远的未来。
“走吗?”玄翎再问了问风伯,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一道闪着微微银芒的道路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沿着走就可以了。”玄翎径自踏了上去,“能直接通到父王的神殿的。”
飞廉都不知道前天帝陛下有这个爱好,居然让客人沿着法力做成的道路直接走进澡盆?
望着眼前氤氲着无数水热雾气的大澡盆,飞廉捂住了额头他错了,什么的儿子有什么样的老爹,他不该期待原先就不靠谱的天帝陛下能有多大的改变。
“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发现来人身影一路蹦跳到屏风后面的前天帝陛下说话出乎意料地清醒,“我本来还想好好泡泡澡呢,在床上躺了几十年了,浑身骨头都酸了。”
“我能理解”飞廉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身边的玄翎已经退到了他身后一步的地方,低垂着眉眼异常温顺的样子。
“玄翎啊,你先帮我招待一下,我马上就好。”屏风后面传来了不断跟自己衣服搏斗的前天帝的声音,飞廉抹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的神情不至于那么僵硬听闻这位前天帝陛下最近玩转生都快玩得忘记自己是神仙的传言原来是真的“要喝茶吗?”玄翎期待的目光让飞廉抖了一下。
“茶?”
“雨前龙井?雨后龙井?还是银针?都有。”玄翎是真的很想消耗一点他家老爹的珍藏,再这么放下去只能等到好茶叶变成灰渣了。
飞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水就好。”
“哦。”玄翎只好拿个玉碗给飞廉弄了杯清水。
珉了一口清水,甘甜的味道让飞廉觉得自己镇静了不少,至少能等到前天帝陛下出来哐当!
“抱歉抱歉。”前天帝陛下一个劲地道歉,顺便还把自己刚洗好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飞廉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一口水喷出去。以前听说过的什么前天帝陛下性格不拘小节啦,随性妄为啦都不足他看到的事实的百分之一。还记得先前见面的时候这位天帝陛下还是比较正常的啊,可是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就在天帝的神殿当中,这位穿着七零八落礼服的前天帝陛下就在他面前一脚踩在自己的衣带上直接头脸朝下摔在了自己宫殿的地板上。摔得飞廉都替他觉得痛,石质地板太硬了“最近真的是当人当太久了。”前天帝陛下摇摇他银色和黑色相交织的长发,为自己辩解。
“父王。”玄翎端坐在飞廉旁边,徐徐地喝着自己的茶水,“你是不是又去过地府了?”
前天帝陛下瞬间僵硬,“有吗?”
这个有吗太过心虚了,就连飞廉都在那儿感到好笑。
“父王!”玄翎把杯子狠狠放到了玉石的桌面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老爹,“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用转生轮转生玩,哪天那轮子坏了阎君不劈了你才怪。”
“他劈好了,劈死我我再去找他。”
“嗤咳咳咳,抱歉抱歉。”
飞廉实在忍不住了,看不出来这位前天帝陛下这么地可爱。
前天帝陛下帝喾讪讪地笑了笑,那边玄翎的脸色不好看,他还是不要再丢脸的比较好。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了。”那下次索性就不通过地府转生好了。阎君也真是太过认真了,他现在的力量转生后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放一缕神魂四处玩玩走动走动而已。他又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
“父王,你要是再想出去玩可以和我说一下,难道我还会拦着不成?”玄翎气的是他说也不说一声就放开神魂开溜。
帝喾只好投降,“我下次一定和你说。”要不是在神殿内闲着无聊,“我无聊啊,你也不回来陪陪我。”
飞廉发誓那句话之后他看到了玄翎额头上蹦跳着的青筋,“到底是谁那么迫不及待地说让位是好事的?”
帝喾闭嘴,貌似当初他就是为了躲清闲才把天帝的位置连同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玄翎的。
“父王。”悠悠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帝喾的面容一正身形一整,俨然是飞廉曾经见过的端坐在高高的云端之上宝相庄严的天帝陛下,“该说正事了吧。”
“飞廉,自我传瑜开始你即为东海青龙王,龙族之长。”
飞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龙王?
“本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的。”帝喾看过来的眼神满是歉意,“但时机不待。”看了看脸色依旧苍白的玄翎,帝喾眼中的担忧不是飞廉的错觉。
“玄翎,能让我和飞廉单独谈谈吗?”
深切不放心的现任天帝看了飞廉一眼,还是顺从地走出去了,临走出去之前还在飞廉耳边嘀咕了一句,“要是父王做什么奇怪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好了。”让帝喾欲哭无泪。
“我家儿子为啥就这么不信任我”
飞廉干笑,难不成他好要去安慰这位天帝吗。
“玄翎应该是和你提到过的。”帝喾的神情在玄翎走出去后变得庄重的不少,让飞廉有种他就是在玄翎面前摆出那副样子的感觉。
“没有详细说。”飞廉敛眉,“应天帝陛下的灵息不稳定。”
“这孩子……”帝喾叹息了一声,“飞廉,他很喜欢你。”
风伯抬头,见过他的绝大多数神灵都很喜欢他。
“我看得出来,玄翎很想要一个能帮他的‘家人’。”帝喾笑了起来,“思考再三,你是最佳人选。况且今后……怕是我们很难顾及到龙族。”
“可是……”飞廉不觉得他合适。他只是上古诸神中不起眼的一个,喜欢四处游走,喜欢不被任何事情约束。
“我知道有点为难你。”帝喾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苍白的脸色,在眼角的地方飞廉甚至看到了浓重的黑色阴影。这个认识让他精神一凛,是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玄翎的灵息也好,帝喾的沉睡也好,很快天帝的位置就可能会有所动摇了。
“到底是不是天帝对玄翎来说没有区别。”帝喾站了起来,“他是支撑世界的力量,没有什么能够真正伤害他,除了他自己。”
“陛下是说……玄冥?”原来帝喾是知道的。
“这么明显的事情,以为我是瞎的吗。”这么说完的帝喾陛下急忙先左右看看,以防着玄翎突然跑进来。
“他没进来。”飞廉好心地提醒前天帝陛下。
“我知道。”帝喾无奈,“他也是太喜欢玄冥了,什么事都宠着他。不过归根到底要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飞廉喝了口茶,“据我所知,事情之所以发展成这样好像和‘那位大人’关系匪浅。”其实他也不想这么说,可那件事情都已经沸沸扬扬到没有神仙不知道了。
“玄翎和重华不和,是吧。”帝喾的神色古怪起来,“那些传言倒也有些切中事实。”
“那么”飞廉拖长了音调,如果真的要帮着玄翎的话,他希望他能够了解足够的真相。
“玄翎很像她。”
“他母后?”
飞廉的心神有点动摇,天帝陛下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是聋的,听不到眼前的神只说的事情。
“好像有点太为难你了。”帝喾苦笑,“如果你不想的话”
飞廉的心中也在苦笑,可是想到那个独立支撑世界的年少神灵话一出口就无法回头了,“飞廉愿意。”
“你该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帝喾的神情严肃,看着那位掌控风雨的年轻神灵,“从此之后就再没有风伯飞廉。只有青龙王。”
东海之主,龙族之长,飞廉微微感到一些眩晕。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会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变化。
“飞廉明白。”一句承诺,就将他的所有和那位年轻的天帝陛下连在了一起。
很轻的脚步声敲击着玉石的台阶,玄翎正好算准了时间回来,“有准备好的果盘,你们要吗?”
新鲜的水果才刚从枝头摘下来,却是充满了人间的味道。不知道是哪个听闻玄翎回天上界又送来了他喜欢的东西。
“不用,你自己吃。”飞廉晃过头,他的声音和帝喾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帝喾大笑,这个飞廉真是有意思,他选的不错。
玄翎莫名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把盘子放到自己面前抓了个水梨就啃了起来。甜美的味道让他喜欢,不像那些天上界的神仙们喜欢的丹药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风伯执掌风雨倒是合适,不过这南海的人选”
玄翎横了他父王一眼,成功地让前天帝陛下闭上了嘴巴。
“父王既然早就有人选了,又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帝喾低头,那双眼睛太亮了,他都不敢去看,“还不是怕你不高兴。”
玄翎把自己咬了几口的水梨放了回去,看着他父王叹息,“不高兴又如何,现在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南海的位置?”也归属在龙族之内不是更好,加强天帝一脉和重华一脉的联系。撇开个人喜好,这个安排最合适不过。
飞廉心中明了,那个谁大概就是天上界和玄翎起过不小冲突的火神陛下了。那位陛下不是在冲突之后就幽居南离宫了吗?会答应出任这个位置?
“我会去找他。”玄翎似乎有些烦躁,语气结束得很快。
“你要小心。”天帝却是在皱眉,“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玄翎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什么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先行封告天下飞廉的青龙王身份为好。”应天帝陛下如此向自己的父王建议,“到底现在天上界情况未明。”
曾几何时东华帝君在时,前天帝还在时天上界是何等清明简单,现在这涿鹿之野混战将起,却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上古神灵。
“东华似乎也没有长久留在天上界的意思。”那位西王母的兄长更偏爱闲散的岁月,玄翎也不好勉强,“他若是一走,天上界势必群龙无首。”
飞廉的眼光微微一转,玄翎的意思是他也无意留在天上界吗?
“五方司掌的并不知天上界。而是三界各域之内的所有平衡力量,我并不需要一定留在天上界。”玄翎淡笑,这个越来越多被凡人的那种功利占据的天上界也不得他的喜欢,“而且,在开始的时候大家不是都是在地面上吗?”
帝喾的脸色大变,“玄翎你”
玄翎扬起脸来看着他,不明白他说了什么让父王的脸色变成这样。
帝喾面上的神色不定,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就连他也无法执掌了吗?想起小时候玄翎偏爱化出的身形,他暗淡地看了一眼那和女神如此神似的身形和容颜。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更应该放心才是,可是偏偏其中的变故让他暗自心惊。
好在前天帝陛下一惊一乍的习惯让玄翎已经习惯了,他也没有往深里去思考,“飞廉就先留在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去做。”
“哎呀!”飞廉叫出了声,“我忘了玄冥和女魃了。”
玄翎无力,就算他想起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该打在一起的还是会打在一起,更何况是那两个把武力作为自己奋斗目标的家伙。
“女魃?”前天帝来了兴致,“轩辕的那个女儿?我上次看到她她才这么大。”随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大小,大概是才出生的婴儿“她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玄翎看他父王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您放心,她成了不了您的儿媳妇。”
嗤飞廉光用想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女魃?玄翎?怎么看都不搭调啊。
看了他一眼,前天帝郁闷,“我什么都没说过啊玄翎。”
“你以为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玄翎说到这个就来气,“那些小女官可是很喜欢传话的。还是要我提醒一下父王以后自己打主意的时候不要说得那么大声?”
前天帝卡住了,“呃这个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玄翎露出得逞的笑容,“既然父王这么说了,我再不答应好像就说不过去了。”
由此,飞廉算是明白了某神的本性。
“若是已经商量好的话。”玄翎朝飞廉点点头,“我就先下去了。毕竟玄冥还在那边。”
帝喾低头后悔,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玄翎教成这样的,再这样下去他算是被吃定了。听他要走,连忙抬头挥手让他一路走好。
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玄翎离开了天帝的神殿。留下飞廉一个人对着自从玄翎走后就什么样子都没有瘫在自己位子上的前天帝。
“总算能让我舒坦点了。飞廉你也不用这么拘束。做神仙还是要做得快乐点好。”
飞廉讪笑,他还不能放任自己无形到帝喾现在这个样子。
“话说回来,玄冥不是黑龙王吗?那孩子到底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
居然连帝喾都没有见过,飞廉感慨玄冥是真的不喜欢他人类的样子,偏偏他的化型就只有那么一种,那么这次玄翎下去大概某位未来的北海神只会恼怒非常吧。
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飞廉决定彻底置身事外等涿鹿之野安宁了再说。
“北海黑龙王也就算了。”帝喾扳着指头算,“反正玄翎能把他拐回来,就是那火神加上南海龙王的那个实在是个大麻烦。”
“陛下是说重华大人?”
帝喾瞪了他一眼,“说话要隐晦一点,不能太直接。”
“此处还有偷听不成?”
“当然没有。”帝喾否认,“不过我是担心会让玄翎知道。”
飞廉扬眉,他们只知应天帝玄翎和重华神有所嫌隙,却着实不知他们究竟是为何事有了如此大的冲突。传说他们甚至有了武力冲突。那也是他离开天上之后的事情,不甚明白也就很正常了。
帝喾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飞廉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开口了,“若是你的话,知道了反而会好些。毕竟你以后就是龙族之长,也算是玄翎的兄长了。有些事,我还想你好好劝劝玄翎,让他看开一些。”
飞廉瞪大了眼睛,他从来不知道帝喾也有这么苦恼的时候,不是那种游乐中的玩笑,也不是随意而为中的选择,而是实实在在的无奈和痛苦……若天上界是两位神只之间密切的谈话,人间就是腥风血雨的聚集地。
当然,这样的风雨并没有波及到其他人,只是停留在它当中持续散发出那种肃杀气息的两位神只显然乐在其中。
女魃是罕有这样对手,玄冥则是难得放开自己的力量。两位神只的身影分分合合,光影闪动之间流转的是冰冷的杀意。这样的对手,无需手下留情也无需隐藏自己的力量。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对方,而是在力量的运转当中势必要如此为之。
轰然的力量从天空降落下来。女魃还记得以前她也曾经这样的力量,从天而降打断了轩辕部族和神农部族之间紧张到即将兵戎相见的气氛。
女魃猛然收住了自己的攻势。那边也玄冥也收回了自己的力量,充斥着暴风雨力量的黑色水脉围拢在他周围,就好似是盘踞在天地间的无数头狂暴神龙。这样的神灵要是执掌的北海,那平静的海域想必会是另外一番风景。
那是和玄冥相反的一种力量,却又是和他的力量相生相息的力量。宁静而平和,抚平一切风暴和波折,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那一方恒古不变的神只。
女魃没有动,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在看。
对面玄冥是什么样的神情她看不到,但是在那个白色衣着的神灵现身之后,那围拢在玄冥身边的力量就骤然开始了变化,凌厉的尖刺竖立了起来。轰然一声四周的山体再度出现坍塌,碎裂的石块散落在三位神只身边,没有对他们造成丝毫的伤害。
“玄冥。”玄翎只说了那么一个词,那凛然而立的力量就冲了过来。就如滔天的洪水扑面而来,没有退路也没有躲藏的地方。玄冥的力量划过空气时噼啪作响,细小的雷电裹挟着北海的未来神只袭了过来。
就如同撞上了透明的墙壁,那风暴的力量在玄翎身前停了下来,化作狂暴神龙的黑色水脉不甘不愿地变回了它的原身流淌进玄翎脚下的缝隙中,雨师玄冥昂然立在玄翎面前。让那边看着他们的女魃觉得他们就像是镜子的两面。
同样精致的容颜,同样修长的身形,同样式样的衣服,甚至同样冷淡的神情。除了玄翎银色的长发和额头的银色云龙纹样。他们几乎一摸一样。
玄冥的颜色是黑色的,黑色的长发,黑色的映照不进任何东西的眼睛,还有黑色的水龙的纹章印刻在眉宇间。他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玄翎则是收敛在剑鞘中的寒铁。
“好久不见。”应天帝的问候很是温和,没有看到许久不见的兄弟的热忱,反而显得有点疏离。
“哼。”相比起来玄冥的问候更没有诚意。
“跟我回去。”
女魃摇头,这么直接的理由,玄冥会听才怪。
果不其然,雨师连推后都不退就拒绝了,“我不回去。”
玄翎的眉皱了起来,“你必须回去。”北海也好,北天也好,都需要玄冥的力量。不能再放任他胡闹。
玄冥退后了几步,笑容里带着某种尖锐,“要我回去也容易,打败我。打败蚩尤请来的雨师。”
玄翎看了看他,身边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条明黄色细巧的身形出现在了那里,正是缩小了身体的应龙。本是帝喾坐骑的它现在属于玄翎,感受到对手的存在,应龙张大了嘴咆哮着。被它的气息所影响的玄冥身形猛然化作闪电窜到了空中。等天空中的乌云散开之后,黑色的巨龙在空中摇曳着他修长的身形。
玄翎在地面上抬头看了看,摸摸应龙的脖子安抚了它一下,向现在已经置身事外的女魃挥挥手,也化作了白色的闪电很难去形容那种力量的到来,就如蜷缩已久的藤蔓舒展开了身形,又如滞留在天空中的乌云散开来露出灿烂的阳光。就好像是天地间被压抑了很长时间的力量骤然展了开来,让所有能够感知的神灵为之心神一震。
银色的细长身形和黑龙相当,却显得更为优雅,洁白的羽翼展开在身体两侧,轻盈的身形仿佛在流云间舞蹈。银白的鳞甲因反射着太阳的光泽而被渡上了一层淡金。
那是应天帝身为神龙的真身,也是他的原身之一。
女魃将自己的武器靠在身边,在尚且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大概是靠得最近的旁观者了。那两位神只的力量不仅相似而且还有着除了颜色之外很相似的原身,看起来倒是份外漂亮。
不可预知的力量在空中冲击裂解,女魃眯起眼都能看到连空气都被撕碎化作不祥的风之利刃席卷四周。那力量所过之处不要说寸草不生了,就连坚实的石头也化作了细粉。
来自于九天之上的至尊的力量?来自于水域的最强大力量?女魃突然间明白那两位神只还是有所保留的,在人间若是发散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人间界那本就脆弱的架构就要全面崩溃了。
闪电装点着战斗中的神龙,银白色和黑色的鳞甲都反射着那不祥的光泽。龙神盘旋了起来,他们甚至都没有相互之间的直接冲突,而是将精力花费在了力量的冲击上。这样也好,省得造成的破坏没有办法弥补。
女魃静静地看着天边的太阳落下又升起,直到三个昼夜之后,磅礴的大雨从天而降,乌云间游动的黑色巨龙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女魃感到身边的压力骤然减轻,明白龙神间的战斗已画上了休止符。
白色的身影降落在了地面上,黄豆大小的雨点打在身上瞬间就把带着破损的衣衫都淋湿了。玄翎的发冠早就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凌乱的长发湿透之后都贴附在了身上。本就苍白的肌肤现在甚至显得有些隐约的透明。
不管怎么看,应天帝都是非常狼狈的样子。
女魃并没有打算看热闹,她走上前去,“要帮忙吗?”
走得近了她能发现玄翎并非只有衣衫有所损伤,那横列在应天帝身上的无数细小伤口正在用惊人的速度愈合,暗金色的血液隐隐在伤口之下没有流淌出来。
玄翎咳嗽了几声,抬起右手掩住口的时候女魃能看到缠绕在他手臂上安静闭着眼睛的黑龙。看来玄翎总算把他弟弟摆平了。
“你没事吧?”女魃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们这两个算什么?敌人?兄弟?对手?
“没事。”玄翎摇摇头,伤口只在于表面,要想要它们愈合对他来说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麻烦的反而是现在全身湿透的情况。有女魃在那里站着他总不能脱下衣服烤干吧没有办法,应天帝陛下经过这一场战斗疲倦已极。而且他淋湿了又不会有凡人生病的烦恼,只觉得湿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罢了。
“跟我回族里吧。”女魃坏心眼地觉得玄翎现在的样子脆弱得美丽,不让族里的人看看再过意不去了。
玄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突然到来的天帝陛下确实让轩辕部族吃惊不小,纷乱的场面里泥浆被乱走的族人踏得到处都是。他们之中也只有女魃最是轻松,她本来就是来看这种混乱场面的笑话的。
“这应天帝陛下还真是狼狈”找到女儿悄悄说话轩辕黄帝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父亲你过虑了。应天帝收服雨师自然是要困难些的,毕竟他们是同族兄弟。”
轩辕黄帝点头称是,现下蚩尤部族的援手风伯雨师都已离开,反观他们这边,应龙在,就连应天帝陛下都来到了这里,这不是最大的助力吗。
“不过玄翎的伤势最好还是让炎帝叔叔来看看。”这么说的女魃皱起了眉头。就连她都能闻到玄翎身上完全不对的灵息。那不可能是雨师造成的伤害,那是火焰的力量所引起的。
轩辕黄帝当然不知道女儿发现了什么,他还以为玄翎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我去找他。”
此刻玄翎正坐在轩辕部族的主营帐内,明黄色的色调显出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双手不由拽住了衣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的疼痛仿佛能将他撕成两半。
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再持续封印了。右手臂感觉什么东西收紧了一下,然后又松开。变得灰暗的视野里被什么东西的阴影遮盖了不少。
玄翎勉强抬起头,却看不清那应该和他相同的容颜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扶住那倒下来的身影,玄冥的双手以难得的温柔解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玄翎身上。那苍白的容颜现在憔悴得不像个样子。能够感觉到火焰的力量在玄翎的经脉间肆意流动,却只能是通过自己的力量稍微安抚一下玄翎体内汹涌的狂潮。
究竟是谁能将他伤到这个样子?玄冥承认他是不喜欢这个兄长,但也看不得别人这般伤他。修长莹白的手指抚上了玄翎的脸颊。无端地想起帝喾的感叹“你根本不知道玄翎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是不知道,不想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某种牵绊就再也解不开来。
“哥哥”俯身在玄翎耳边低喃,似乎希望这样确定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然而恍惚心神的他很快就直起了身子看向门那边竹帘掀了开来,站在那边是脱下了戎装的女魃,她对玄冥出现在室内没有丝毫的意外,“我让神农进来看看?”
那是个疑问句,充分尊重了玄冥。后者扬扬眉,没有表示反对。
女魃就这么退开了一点,让出身后人来。
那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看起来全然没有一方王者该有的霸主气度。
“黄帝叫我过来说是有急事,那么就是这个?”
其实他无视玄翎身份的态度已经很充分显示他无谓的精神了。为应天帝诊脉的炎帝眉头深锁,狠狠的一眼瞪向了玄冥。
“若不是你,他怎会如此……”
“应龙败雨师于涿鹿之野,风伯雨师归于天帝龙族……是年,封东海青龙王北海黑龙王……北海是为北方黑龙王是也……”
微微侧转的身子仿佛弱不禁风偏偏又带着难以想象的坚韧,黑色的衣衫披在身上,细巧的龙纹彰显了尊贵的气质。繁复的衣裙下露出的并不是细白的双足而是纤长的长尾。细碎的鳞片在月光下犹如闪着温润光泽的玉石。天地间的清辉洒落在身上,略一转头那秀美的容颜就好似沉睡到深处最美好的梦境。一颦一笑印刻在魂魄深处,就算遗忘了自己也不会去遗忘那曾经的梦境……猛然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的玄翎还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试探着,带着和他相同来源的水灵之气。
努力掀开了眼皮,看到了果然是那张和他几乎相同的容颜。
只比他多了几分凌厉的气息。
见他睁开眼睛,另一个脑袋也探了过来。
“好些了吗?”女魃这几日都忙着看顾玄翎,着实有点骨头发痒。蚩尤部族的暂时停战让她没有一显身手的时候。
玄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好点了点头表示他没什么。
自那日神农神色俱厉地狠骂了玄冥一顿后雨师就一直待在玄翎的床边没有离开过。
“要不是用了太多的灵息,他的旧伤能发作?要不是因为你的力量和他的太过于靠近,他的旧伤能复发?你怎么不想想他是为了你在压制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女魃是见识过的,所以她在边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发。要说她在地面上还有什么顾忌的话,就是这位在阪泉之战中三败于她父王,却在见面的时候能把她父王说得哑口无言的炎帝叔叔了。炎黄部族在对抗蚩尤的过程中不得不团结在一起,也是这样让他父亲在阪泉之战后敬谢不敏的炎帝现在就和她父亲挤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计划。女魃都能想象自家父亲在炎帝叔叔一番教训之下只有说是的份了。论起口舌来,轩辕部族的领导者压根不是炎帝的对手。这两位在后世执掌着南方和中央的天帝显然还是各自有擅长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