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后汉书》核心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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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结语(2)

《后汉书》中绝大多数语义场的代表词都是处在更替变化阶段,如“皮”对“肤”、“肉”对“肌”的替换中,“皮”、“肉”在适用于人时已开始对“肤、肌”进行全面融合。“油”对“膏、脂”的替换,“油”虽用法较为有限,但在口语中非常活跃。“羽”语义场中,“毛”已经进入了“羽”的语义场,有义域扩大的趋势。“目”语义场中,“目”虽较“眼”占优势,但“眼”开始表现出相当的活跃性,并逐步对“目”的用法进行渗透。“牙”语义场中,“牙”已经在数量上占优势,“牙”替代“齿”的趋势明显。“脚”语义场中,“脚”在语义范围和搭配能力上充分显示了其生命力,且泛指人体及动物下肢的倾向进一步发展。“颈”语义场中,虽然《后汉书》中“领”仍有着相当的比例,但与先秦相比,“领”表颈部的使用频率正逐渐减少。“黑”语义场中,《后汉书》中“黑”在使用频率上已高于“玄”,且“黑”的语法功能也更为全面。“给”语义场中,虽然《后汉书》中“与”仍是最基本的授予动词,但“给”较之秦汉有所发展,已具备授与动词最为明显的句法特征。“睡”语义场中,“眠”迅速发展。“说”语义场中,“说”较之先秦正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较之“言、曰”,“说”的功能大为拓展,有后来居上之势。“干”语义场中,《后汉书》中“干”、“燥”出现次数的比例为4∶5,使用频率大致相当,二者词义已无太大差别。其它诸如“路”对“道”、“红”对“赤”、“绿”对“青”、“烧”对“焚、燔”、“满”对“盈”的更替都正在进行中。

对于发生更替的代表词,其更替方式是不一样的。其中最为常见的是一次线性替换,这种情况是核心义场代表词最常见的替换方式,如“树”替代“木”、“眼”替代“目”、“站”替代“立”、“干”替代“燥”等。还有经过两次或两次以上线性替换的,如“元→首→头”之间的替换,“领→颈→脖子”之间的替换,“饮→吃→喝”之间的替换,“寝→卧→眠→睡”之间的替换等。此外,还有一对多的替换方式,如“脂、膏→油”、“言、曰→说”、“焚、燔→烧”、“名、命→叫”、“良、善→好”等,这一类替换经历的时间相对更长。值得注意的是,动词语义场中有5个代表词的替换都属于较为复杂的模式,占其自身1/4的比例,而名词、代词、形容词语义场中多是简单的线性替换。

3.从语义场中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来看,同一语义场中的成员相互连用的现象普遍。多是各子语义场中的成员相互组合,如“丰盛、旷远、长久、纤微、幼冲、燕雀、羽毛、胡髯、脂油、眄睨、晓识、夷踞、趋奔、赗遗、言语、谓曰、街衢、新鲜、干燥、暑热、寒凉”等;或是子语义场中的具体所指的词与上义位泛指的词连用,如“鲤鱼、凤鸟、槐树、玉石、田地、烽火、巷路、省视、翰飞、徒行、答曰”等。虽然单看各成员之间有着细微的差异,但当其连用时,这种差异不再明显,而是表示了一种更宽泛的类义,且增强了语势;同时也顺应了中古时期双音化的发展趋势。

复音词的大量涌现可以说是中古时期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核心词作为词汇的核心和基础,必然对这一显著变化有所反映。但是从核心词的角度看,尽管义场成员连用的现象普遍,但真正称得上是固定的复音词并不多。因为如此连用产生的复音词多是在原有的单音词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和相同意义的单音词相比,无论在使用频率上、稳定性上还是活跃程度上,都稍逊一筹,同时成员之间的结合具有随意性,同素异序的现象多见,如“长久/久长”、“民庶/庶民”、“人众/众人”、“羽毛/毛羽”、“瞻仰/仰瞻”、“踞蹲/踞蹲”、“土田/田土”、“尘埃/埃尘”等。尽管这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核心义场中由成员相互连用构成的复音词具有重大意义:一般情况下,义场成员越是常用越是占主导地位,其构成复合词的几率就越高。《后汉书》中这些复音词往往是两个常用同义成员组合的并列式复音词,从这一点上看,为中古复音词的产生提供了基础,这也体现出了核心词的构词能力强的特点。

同时,不同语义场的成员有交叉的情况,同一个词可以横跨几个语义场,如“吃”兼属“吃”、“喝”两个语义场,“卧”兼属“睡”、“躺”两个语义场,“热”兼属“烧”、“热”两个语义场,“谓、曰”同属“说”、“名”两个语义场,“鲜”兼属“鱼”、“新”两个语义场,“都”兼属“都”、“大”两个语义场,“炎”兼属“火”、“烧”、“热”三个语义场,“介”兼属“一”、“小”、“大”三个语义场,“元”兼属“大”、“头”、“好”三个语义场等。也有的子义场成员在同一语义场内部横跨几个子义场,核心词“看”语义场比较典型,如“观”兼属“观看”、“察看”两个子场,“瞰”兼属“远视”、“俯视”两个子场,“瞻”兼属“向上看”、“远看”两个子场等。

二、从核心词看《后汉书》语言状况

任何时代都存在着新词的产生、旧词的消亡和词与词之间的替换,但并不是所有词的变化都对语言的发展存在影响。核心词是语言的核心和基础,核心词的发展和变化往往和语言内部的深层变化密切相关,因此,以《后汉书》中核心词的具体使用情况为依据来分析《后汉书》的语言状况具有一定的可靠性和说服力。

1.《后汉书》的语言具有继承性和渐变性,是在上古汉语基础上的发展。通过对《后汉书》中核心词进行系统研究,并比较西汉、魏晋汉语核心词的使用情况后,我们发现在我们所考察的《后汉书》核心概念义场中,每一个语义场中都有从上古继承下来的成员,同时这些延续下来的词又在语义、使用频率、适用范围、搭配能力、活跃程度等方面逐渐发生变化。如《后汉书》“头”语义场中,作为先秦代表词的“首”此时多用为其它引申义,在表示头时功能上出现萎缩。“羽”语义场中,“毛”的适用范围由先秦时期只指人兽毛发扩大到可以表示鸟羽。“睡”语义场中,“寝、眠、睡”较之先秦文献已有变化,“寝”在语义场中地位降低,多作为语言的遗存,使用渐趋僵化;“眠”迅速发展,使用频率大为提高;“睡”则由表示“坐着打瞌睡”开始语义泛化表示“睡觉”。

2.《后汉书》作为一部史书,在语言上不可避免地带有滞后和文言性的特点,但《后汉书》的编纂写作年代毕竟处于汉语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汉魏六朝时期,从《后汉书》核心词中我们也能看出时代的烙印。

(1)《后汉书》核心义场中成员之间的普遍连用现象,是中古时期复音化的体现。有些义场中的复音词有着明显的优势,如“人”语义场中表示百姓的词,单音词只有6个,而复音词多达44个。相关内容我们在上节已详细分析过,这里不再赘述。

(2)尽管《后汉书》的词汇系统相对比较保守,但也可看出中古时期汉语词汇语法化的端倪。如“看”语义场中的“见”的词缀化,《后汉书》中“见”常用在“目、望、察、览”等表示“看”义的动词后面,除了表示“看”的意义外,更侧重于对目、望的结果的提示,此时“见”毫无疑问为实语素;但《后汉书》中也有“见”用为动词词缀的例子,如《袁张韩周列传》“臣闻功有难图,不可豫见”中的“豫见”,“见”的“看见”义实际上已不复存在,它更倾向于是一个提示动作结果的构词成分。另如“来”语义场中的“复(復)”的虚化,“复”的本指“往来”,《后汉书》中“复”的意义渐渐虚化,多用于否定词“不、非、勿、无”之后,如《朱乐何列传》:“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

(3)汉魏六朝时期是量词发展史上的一个飞跃时期,从《后汉书》核心词中可以看出量词广泛发展的趋势。首先,从数量上看,仅在《后汉书》核心词的研究中我们发现有量词用法的就有14个:其中有度量量词“日、月、夜、石”,个体名量词“株、口、头、种、只、人、介、领、餐”,集体名量词“双”。虽然这些量词有的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但是《后汉书》中可看出其用法已迅速发展。如“头”,我们从收集到的语料以及前人的研究来看,“头”的量词义最晚在西汉中期已经产生,在《史记》中只有两例,且都是计量“羊”的,可视为“头”用作量词的萌芽;而《后汉书》中“头”作为量词的使用频率有了极大的提高,计量对象也扩展得更为丰富,可以是“羊、牛、马、驴、骡、骆驼、鹿”等,如《西羌传》:“七年夏,骑都尉马贤与侯霸掩击零昌别部牢羌于安定,首虏千人,得驴、骡、骆驼、马、牛、羊二万余头,以畀得者。”其中“马”本有专门量词“匹”,这一时期“头”作为量词的发展态势从以“头”量马中可见一斑。其次,从数量表示法上看,《后汉书》中除了上古事物数量的三种表示法“数+名”、“名+数”、“名+数+量”。外,这一时期呈增长趋势的“数+量+名”的用法在《后汉书》中也常可见,如《方术列传》:“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焉。”

(4)《后汉书》核心义场中偶尔包括的少量新词,反映出了当时社会发展对语言发展的影响。汉魏六朝时期,是历史上极为动荡的年代,同时也是各种思想大碰撞、民族大融合、社会大发展的时代。《后汉书》核心词中也有一些反映这一时代特征的词,如“女”语义场中的“乳母”反映了当时的亲属称呼,“人”语义场中的“方士、道士”反映了当时道教的影响,“毛”语义场的“毡、毞、毲、羧”反映了当时的民族融合,“火”语义场中“火”的组合形式“火浣布”反映了当时的生产技术等;同时也有一些新词新义产生,如“你”语义场的“卿”,“都”语义场中的“都”,“夜”语义场中的“宿”等,都是各自语义场中的新成员。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深刻地体会到语言的发展是一个连续渐变的过程,由核心词反映出的《后汉书》的语言状况,不仅是在上古汉语基础上的发展,而且还显现出了鲜明的时代特征。考虑到《后汉书》的成书特点(材料是东汉的,作者却是南朝宋人),再结合《后汉书》中体现出的东汉乃至六朝的语言特点,我们认为对《后汉书》语料的年代确定不应强为分别,《后汉书》的语料不仅应属于东汉,而是反映了汉魏六朝这一时段的语言面貌。因此,我们可以说对《后汉书》核心词的研究不仅仅是一本专书语言研究,也可以看作是断代语言研究。

汉魏六朝时期是汉语发展变化的转折时期,语言正经历着从上古到中古汉语过渡过程中新旧交替的变化。《后汉书》作为该时期的重要文献,内容丰富广泛,含有大量体现该时期时代特征的语言信息,反映了汉魏六朝时期的语言词汇面貌。我们对《后汉书》的研究,有别于其它着眼于复音词、同义词、反义词、常用词等的研究,而选择以核心词作为切入点,从核心词的角度来看《后汉书》词汇的概貌,看中古汉语词汇系统的发展趋势。因为核心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界面,我们可以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来观察整个词汇系统,发现一些影响词汇系统的内在机制。

由于核心词的稳固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核心词都有较为稳定的语音形式和较为准确的含义,可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表现各个核心概念的具体的词才会有些变化。这样看来,对于核心词的研究似乎应以某一时代为研究单位,专书核心词研究似乎没有价值和意义。事实上专书核心词的研究作用是非常大的,我们对《后汉书》核心词的研究,价值不仅体现在《后汉书》这一本书,更为核心词研究提供了宏观和微观两方面的材料和证据,通过对《后汉书》的穷尽性分析描写,为汉魏六朝时期的汉语核心词研究提供了详尽可靠的语言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