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月底,在准备工作大体就绪,即将召开两个会议的前夕,地委决定组建凉山地委普雄工作团,由地委副书记张荣担任团长,下面组成若干工作队,配合县上的干部直接奔赴区乡,尽快占领普雄这个首先叛乱、严重叛乱的地区,打开民主改革的局面。可能是考虑到我当时在做秘书工作,地委组织部交给我一个参加普雄县民主改革工作团的名单,我头天通知,地委第二天开会,第三天到普雄的同志就出发了,真是闻风而动,有令即行。出发前一天开会刚完,组织部的赵时副部长叫去拿介绍信,要我亲手交给普雄县工委。介绍信是组织部林万同志开的,名字一长串,写了两页。一个戏剧性的情节发生了:我的名字也在上面,而且是列在几个担任工作队长的名字当中。由于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手上的工作没有交代,熟人没打招呼,东西也没有收拾,什么都是措手不及,我真的发愣了。但是,我还是服从了,什么话也没说,拿着介绍信就回宿舍收拾行李。清点衣服时发现衣服给老乡洗还没有送来,就摸黑去找老乡取衣服。因天冷下雪,衣服晾在屋里还是湿的,只好到街上买两张油纸包起来打进背包。(那时没有塑料袋,连塑料二字也未听说过,下乡出差都是用油布捆被盖卷,油纸包小东西)
出发的当天就登上比尔大山,在比尔乡工作队院子里的雪地上,烧着柴火,冒着风雪,过了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第二天踏着皑皑白雪,翻过比尔大山,进到与罗木大山交界的一座树林时,遭到普雄、昭觉接合部叛匪的袭击。因为我们走得匆忙,除了一个背包和一个挎包,几十号人全是赤手空拳,手无寸铁,遇上“情况”只有蹲在土沟里听枪声的份。好在解放军八十七团的政委李万福进凉山较早,同地方干部有感情,他把部队派出去后就来同我们聊天,大家天南地北的吹一通,改变了我们的尴尬处境,情绪也好了。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又继续上路,下午四五点钟到达普雄县工委。
那时的普雄县,是现在的中普雄(火车站的河对面),一条“丁”字形小街,除了机关、单位和部队,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开了两家饭馆和几个骡马店。街上没有排水沟,全是泥泞和乱石,没有城墙一类的遮拦,树木也看不到几棵,是“全暴露”的难守易攻的新建县。我们被安排在县工委大院后面的圆顶帐篷里,睡在潮湿的稻草上。第二天通知我们参加追悼会,院子里摆满了花圈,一个花圈上写着一个烈士的名字。我们悄悄数了一下,达四十多个,有公安局股长马尔惹、工作队长邬家林、解放军护粮队席副连长等。大家的心沉甸甸的,情绪非常低,是怕、是恨、是悲,什么都有。我们默默地站在那里。追悼会除了领导讲话,没有其他内容,因为没烈士的遗体,也没有一个亲属参加,更没有奏哀乐的条件。唯一使人警醒和振奋的是同志们自发地喊出的口号:平息叛乱,消灭土匪,坚决实行民主改革,为死难的烈士报仇!
通过追悼会,我们了解到这批烈士的悲壮事迹。1955年12月24日,少数拥有武装、反对民主改革的不法奴隶主,胁迫一部分奴隶群众,首先在大凉山的腹心地区普雄挑起了武装叛乱:袭击工作队,伏击护粮的解放军,包围普雄县城。叛乱迅速蔓延到上、中、下普雄和周围的几个县,出现了大小凉山的全州性叛乱。普雄的干部和驻军,在兵力不足、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英勇捍卫人民政权,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他们被迫自卫,苦战依洛地坝,坚守工作队,保卫县城,作出了重大牺牲。这些烈士,有的被肢解,有的被枪杀,有的被烧死,个个都有可歌可泣的故事。我因为被派往上普雄古尔尼达工作队,那里同申果庄的保石乃呷都位于大股土匪出没的罗木大山两侧,因而比较关注保石乃呷工作队的同志被土匪烧死的经过。原来该工作队与群众打成一片,驻地常有奴隶群众背柴送水,做客聊天,时间久了都习以为常。万万没有想到,阿侯家的不法奴隶主在普雄挑起武装叛乱的同时,伪装成群众给工作队背柴,把枪藏在柴火中,一到驻地就把工作队逼进碉房,四面包围起来,用尽欺骗、威胁等各种卑鄙手段,都遭到队长邬家林和队员的严正拒绝。恼羞成怒的叛乱分子就搬来柴草,围着不高的碉房焚烧,使工作队的同志全部牺牲,无一幸免。土匪撤走后,附近的群众望着余烟灰烬,目睹一具具烧焦的尸体,都哭红了眼,有的老年人哭得死去活来,坐在烈士的遗体旁,天黑了也不肯离去……
追悼会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真是群情激奋,义愤填膺。机关的干部、民警和解放军指战员都纷纷要求下乡去,到平叛斗争的前线去参加民主改革。就在这种悲壮的气氛中,县工委给我们州里去的干部每人发一支步枪、三十发子弹,工作队长另加两百发子弹,作为机动掌握。我的运气好,接过的步枪很新,竟是英制的“大花牌”。当时的枪支品类多,牌子杂,除了英制的“大花牌”、“小花牌”,还有日制的马枪,从国民党反动派那里缴来的“中正式”等。县上的同志普遍比我们装备得好,除了步枪,部分同志还有冲锋枪或手枪,牌子也挺多,什么“汤姆森”、“加拿大”、“偏开门”、“柯尔体”、“左轮”都有。这些枪支的来源,除了部分是解放军换装备淘汰下来的外,基本上是从不法奴隶主和土匪那里收缴来的。
在普雄短暂的几天学习中,县上接到地委指示,地委王政委(指地委书记王维训)严厉批评普雄自卫战斗中,公安局的领导没有严格执行党的政策,出现了虐待俘虏的现象,并责成公安局主要领导,在即将召开的县人代会、劳代会上公开检讨、认错,尽快挽回不良影响。在当时那种同仇敌忾、摩拳擦掌的氛围中,地委的指示对我们的震动很大,不少同志思想不通,我自己也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在大家认真学习党的方针政策,总结经验教训时,普雄县工委书记董剑、办事处主任马文增(都分别叫董政委、马县长)交给我一个任务:替普雄公安局的主要领导写一个检讨稿,并说我是州里下来的,比较熟悉王政委,写的材料客观,容易通过等。就这样,我一面学习,一面了解有关情况,写成一个文字材料,由县工委讨论上报。大意是:认真执行和平协商的改革政策,坚决克服干部战士中的报仇情绪。当时我只是奉命做文章,是不自觉的。以后才体会到,凉山的民主改革,在少数不法奴隶主挑起武装叛乱的严峻形势下,能够很快稳定大局,步步前进,最后取得伟大胜利,除了党和毛主席制定的政策、策略正确外,省、地、县各级党委执行政策是非常冷静和坚定、慎重的,广大干部、战士不仅有较高的原则性,而且为了少数民族的解放事业,还有着不患得患失,勇于自我批评,敢打敢拼,不怕牺牲的奉献精神和优良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