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一场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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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圣德福利院

圣德福利院成立于1921年间,是由一个美籍华人捐助,专收容流落街头的孤儿。在战争年代收容了大量的失散儿童。新中国成立之后,应某国家领导人要求,曾改名为圣兰德育收容所,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被红小兵拿来当营地来驻扎。八十年代初期,政府曾出资将圣兰德育收容所休整,得到社会上不少人士的捐助,又更名回圣德福利院,由省妇联及残联联合接手管理,接收身体不健全及被遗弃的孤儿。是一个声誉极好的福利院。

但这样一个属于政府管辖而且名誉又极好的福利院,在八十年代末期曾经因为随意丢掉孩子而被告上法庭,院里的领导及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免职而劳教过。这件事在当年的社会上闹的是轰轰烈烈。还逼得福利院将名字改了,直到一年之后这件事才渐渐的被人们所淡忘。福利院在那些年尽心尽力的做事,想要挽回‘圣德’的声誉,圣德这个名字也是到了九七年在几个有名望的善心人士的极力帮助下才得以恢复。

这二十几年间换了好几个院长,现在的院长是一个叫苏蓉的女子,而巧的是,这个苏蓉曾在八十年代末期就曾担任过该家福利院的主任。

这是郭书允连夜给晨曦查到的所有关于圣德福利院的资料。但是还是禁不住晨曦的软磨硬泡,只好陪着他去了一趟圣德。

天下着深秋入冬前的寒雨,晨曦和书允共打着一把大黑伞站在了圣德福利院的大门外,门上的‘圣德福利院’这五个大字已经掉漆了一半,被雨水一打,更显得一股落魄。大门口的那两盆早已了无生气的秋菊更显得垂头丧气。铁门半敞着,上面已经生了层层叠叠的半剥半落的红黄的锈,滴着染了色的雨水。风一吹,从院里更是传来一股又湿又重的潮气来,令人难受。

晨曦和书允对看了一眼,心里想的却都是一样的。两人缓步走进去,院里并没有铺上水泥地,泥泞的走一步两个坑,鞋子上满满的都是泥巴,又厚又重,举步维艰。晨曦注意到这个院里很宽,没有其他的什么设施,倒是种了一棵高大的泡桐,已经落了一地的黄叶。

在会客室里,书允和晨曦在和院长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已经六十多岁的苏院长指着一张一张的老旧的照片给他们介绍着。那本相册里珍藏着一个被浓缩的历史,每个被遗弃又被收容的孩子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而这故事,就是福利院的历史。

“这个孩子来的时候,一身的皮肤癣,像是长着鱼鳞,一层一层的掉皮,又痒又不能抓,一抓就会将皮肤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来,整夜整日的哭啊!可怜啊!”苏院长指着一张照片说道,晨曦一看,照片上的小孩看不出是男还是女,但那照相之人倒是把那皮肤病照的触目惊心。

然后院长又指着另一张道:“后来经过了治疗,好了。你们看,这就是那患了皮肤病的孩子了。”晨曦无暇看,却急着追问兔子的消息,因为听大毛说兔子和圣德福利院关系匪浅,说不定兔子之前有回来过呢。

“嗯,那个兔子啊,真像只兔子。”院长说着,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然后翻过了几页,在寻找着什么,一边回忆着:“我记得,她们被送来的那天,M市下着罕见的大雪。那个朦朦胧胧的早上,我从外面回来,快到的时候在路上和一个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的人撞了一下,把我撞的几乎摔倒在地。那人也不道歉也没有停下脚步,匆匆的就走了,我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我还奇怪着,往这个方向去的只有我们的福利院了,这个人一大早的怎么会从那里来呢?没想到,就在大门外,放着一只大大的箱子,箱子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了,从箱子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孩子的哭声。我揿开箱盖一看,吓了一跳,两个未满月的婴儿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小脸蛋已经被冻的发紫了,正嘤嘤的啼哭呢。我才想起来刚才遇上的那人,想是他连夜送来的,等天要亮了就走了。”

晨曦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问:“那就是兔子吗?您没看清楚送她来的人吗?”

院长说着,已经翻到了一张照片,说道:“你们看,这就是当年被送来的那两个孩子,她们是双生姐妹,但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是两个?不是一个?”晨曦张大了嘴问。

“对呀,是两个。因为是在雪天里被冻到了,两个孩子身子又弱,当天晚上就生了病,我们怕是两个相互传染所以就给两个分开了。没想到,有一个身子弱一点,很快就从小感冒转为肺炎了,你们知道,小孩子一旦生病就很难熬过去的,院里还有其他的小孩呢,很容易传染的。我们只好送她去了医院,也是我们工作人员的疏忽,在医院里,那个孩子无故失踪了??????”

在医院失踪?怎么会失踪?晨曦心里突然闪过杜飞的话来:“有一天我大姨去医院看病,回来时手里却抱着一个婴儿。原来是我大姨从医院里偷出来的,她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有肺炎,原来在医院的时候就在治疗。”晨曦呆呆的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两个弱小的婴儿躺着张着小嘴在哭泣。他突然热泪盈眶。只听院长继续说道:

“我们曾想也许是没有孩子的人抱了去,或者是抱错也是有可能的。在医院里孩子抱错是常有的事,我们找医院也没有用。那个失去了姐妹的孩子,生命力倒是强的,慢慢的也长大了,顽皮的很。因为是雪天送来的,我们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夏雪儿,但是她自己不喜欢,因为长着一双兔牙,人又比较活泼好动,大家都叫她兔子,后来渐渐就不记得她也有大名了。

“在她四岁那年,有一家海外华侨想领养她,本来领养手续都办妥了,如果跟着去了也许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惜呀!”

“有人领养,后来怎么没有领养成功呢?”书允奇怪问,“领养手续不是办妥了吗?”

“说来也是她命苦呀!”院长想起往事,不禁摇摇头,合起了那本相册,摘下老花镜拿手帕来擦镜片。她在这边摇头伤感,却把书允和晨曦急坏了,连连追问怎么回事。院长终于还是说了下去:

“都说是好事多磨吧!如果早走两天呢,她的命运也就不会那么苦吧。她们已经本来连机票都订好了,临走前,也是兔子这孩子太长情了,想着要远去遥远的外国生活,所以那两天就呆在福利院里陪着其他的小伙伴。就在走的那天,她的那个亲妈突然出现了,哭着闹着要把孩子领回去自己养。我们院创办半个多世纪,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面对着养父母和亲生母亲,一个四岁的孩子要怎么做选择?我们当然不能把这样的选择题扔给还不懂事的孩子。那个海外人家本来想领养的是孤儿,现在既然这孩子的亲生母亲还在,当然也就放弃了。哎。多好的家庭呀!”

“后来呢?那兔子就这样跟着亲生母亲走了吗?”书允问。

院长又摇摇头,想来事情真的很复杂,似乎还很令人头痛。所以她又将眼睛摘下,又拿手帕来擦镜片,慢慢的才说道:“当时她送来的是双生子,现在只见一个孩子了,当然不肯干休了,开始和我们闹起来。也是我们在医院里把孩子弄丢了,后来也没有去找过,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孩子的母亲当时在M市是很有点背景和靠山的,是我们惹不起的。当时她无奈将两个孩子送来,现在想要回孩子,当然是两个都想一起要啦。可是孩子丢了那么多年,现在要到哪里去给她把孩子找回来?她不感激我们将她的孩子抚养长大成人,也不想想是她自己在那样的大雪天把孩子丢弃在我们福利院的大门外,她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她就那样一心的把我们福利院推上了法庭的被告席。一定要我们给个说法。当时社会上的舆论给了我们很大的压力,说我们虐待儿童,随意丢弃孩子。当时我们一起为福利院工作的有十二人,因为那个在医院弄丢的孩子,我们都被劳教了三个月到六年。我当时是主任,不仅被劳教了一年零三个月,还被开除了党籍。”说起当年的往事,院长想到所受的苦和冤枉,不禁嘘唏起来。

“可是院长,那场官司你们不一定会输的呀,而且就算会输,也不应该罚那么重吧?”书允想了想觉得很不能理解,就算是福利院的失职,也不能全部都罚吧?还开除党籍那么严重?

院长看着门外,半响才又说道:“你们那时应该还很小吧,不明白当时的政治是到了什么样的飘摇地步,那是一个很混乱的年份。你们不会知道,孩子母亲的身份,也不会了解那个背景和靠山。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呢?我们还是清平世界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

“那后来呢?兔子有和她母亲回去了吗?既然她母亲有那么大的背景和靠山,她后来怎么还是和福利院搅在一起呢?”晨曦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知道后来关于兔子的部分。

“那个孩子是被领回去了。在经历了那么多泼折之后,被生母领回去了。可惜,好日子都是很短的,一年之后,那个靠山倒了,树倒猢孙散,这话是再真不过了。才离开福利院一年的孩子,又回到了福利院来了。这次,是真的成了个孤儿了。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晨曦也喃喃着。兔子的身世背景居然会是这样的复杂,命运居然如此的曲折。

院长又开始擦眼镜片了,看着书允说道:“郭记者,我们福利院的文章,你说要怎么写才好呢?我们现在很是需要社会上的热心人来关注呀。虽说现在清平世界,还是有很多需要帮助和照顾的孩子呀!”

“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的想办法的,请院长您放心。”书允连忙说道,他来是打着为福利院写一篇报道的借口的。

晨曦一看院长的故事好像在这里就完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能解开的迷,很不甘。他看着墙上的那块由某领导人题字的扁,上书‘传播仁爱,收获仁爱’八个大字。仁爱是需要传播,才能收获仁爱的,但是――电光石闪间,他突然想起兔子寄回福利院的那些汇款回执单,那一张张不菲的汇款数额,是福利院要求的吗?兔子看来并没有什么文凭,她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

“对了,院长,我听说,从院里出去的孩子都要给福利院寄钱吗?有这个规定吗?”好似无意的问道,晨曦看着院长。

“那倒是没有。如果孩子对福利院还有那么一点感恩的心,有寄回来的也是有的。”

“但是我看兔子,好像寄回来很多呀――啊,我是看见她寄了很多次,所以才这样问的。”

“哦,那个孩子呀!”院长又在擦镜片了,看来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书允不由和晨曦对看了一眼,一齐坐近了院长。外面雨还在沙沙的下着,好似不知疲倦。在这样一个雨天里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人心里难免都有疲惫和为故事伤感,那样的雨天只会将故事衬托出一层悲凉和孤寂来。

“这是那个孩子,欠着福利院的。”

“是因为她母亲将你们告上法庭的事吗?所以你们要在一个孩子身上来寻找补偿吗?”很冲动的,晨曦不由的脱口而出。欠福利院的?一个无辜的孩子,在福利院并没有得到应得的教育权利和义务,怎么会欠福利院那么多?

院长目光灼灼的看了眼晨曦,但是没有介意他的冒犯,静静说道:“也许真的是这孩子命苦吧。十七岁那年,因为和院里的孩子发生了点冲突,小孩子不懂事,被石灰伤到了眼??????”

“哐当”一声响,晨曦已经惊的站了起来,那张凳子也弄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住了院长。什么?她弄伤了眼睛?晨曦想起她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充满了狡黠,怎么会?

“晨曦,你怎么了?”书允跟着站起,扶着他问。

“没??????”晨曦摇摇头,追问;“后来呢?怎么医好了?”

“也是她命中该有的福气。被石灰弄伤了眼睛,需要换眼角膜,不然是很难恢复视力的。她这边才弄伤了眼,那边就刚好有人捐出了自己眼角膜,刚好赶上了。不然,在我们这样的国度里,等眼角膜的人能排满整个M市了,怎么会轮到她这样的一个孤儿呢?动手术的钱,是一个热心人捐献给我们修福利院所用的,但是事从权宜。一个女孩子家没有了亲人已经是很不幸了,再加上失明就更加不幸,要她以后怎么办呢?兔子重获光明,也欠了我们福利院的债。她答应要还回来的。”

“那个捐出眼角膜的人,是谁?”晨曦听见自己问,但是他心里已经似明镜般亮堂了。他听见大毛说过,兔子曾说过一个叫杜雨的人曾给过她很大的恩惠,当时他想过,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恩惠需要兔子赶着要和杜雨同姓?还有当兔子看到杜雨的器官捐赠自愿书时,那副表情,那种神态,还有,还有第一次交锋时的那首打油诗:

“杏仁大小,黑白分明,可大可小,大至容天,小不容尘,心灵之窗!”

是眼睛。当时他这样回答。当时她答应说只要他猜出来了就告诉他她和杜雨是什么关系,原来那个谜题里早就告诉他答案了,只是他当时不懂。其实,也许兔子早就什么都明白了,只是假装糊涂。在看到杜雨的日记时,那些心痛和伤心都是真的吧?

雨越下越大,哗哗的。晨曦失魂落魄的走到雨里来,书允撑着伞赶上他,但是晨曦已经走到了泡桐树下,扶着树干的手簌簌发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叫道:“杜雨,兔子,杜雨,兔子。”可是到底是叫杜雨,还是兔子,他也不清楚。没有想到,杜雨和兔子,看似迷雾里的背影,在抽丝剥茧后,居然会是这样身世复杂的女孩子,本来以为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其实却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生前不能相认的双生姐妹,在阴阳相隔之际居然还能有那般的缘分。一个突然伤了眼需要眼角膜,一个突然遭遇外横死,将自己的眼角膜给了至亲的人。

杜雨死了,没想到会造了那么大的福,虽死犹生。

晨曦看着那一地的落叶,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用那句话来形容杜雨最是恰当不过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书允呆呆看着晨曦,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