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再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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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九歌》 (2)

两人吃罢后,郑晓华打开自己摆放日记本的书橱,由焦丽淑挑选日记寻找里面他创作的诗歌,而他自己则顾着自己画画。

也许文人都有一个良好习惯,这就是喜欢写日记,把自己平时点点滴滴的生活琐事或者心得体会等写下来。郑晓华虽然不是写文章的文人,但他也喜欢记日记,写下构思或创作画画的感想。他少则几十字、多则几百字不等,每天临睡前总要留点墨水在日记本上才觉得自己总算有一种“当天事当天毕”的欣慰感觉。

这段时间,郑晓华接受了一个相当艰巨的任务,这就是为市文化部门创作一组古代伟大诗人屈原《离骚》中的神话人物。

对人物仕女图的创作,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但美术是一门永无止休的创新艺术。作为一位享有盛名的画家,他现在追求的不是对作品中人物的神似,追求的而是一种要让观众看了画后能身临其境的深邃感受,也可以说是一种特别的艺术境界。而想达到这种境界,想不下苦功来磨练自己则是绝对不可能达到的。

对画来对古人诗词作品中人物的表现,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首先,创作者对需要创作的作品精神吃透,对里面人物的性格完全了解。然后才能下笔如神。比如《离骚》中的“九歌”,共有十一首,人物也就有十几个之多。对天上至尊的“东皇太一”如何着墨?对“云中神”又如何描绘?对“湘君”和“湘夫人”这一对配偶神如何构思,如此等等,这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思考。

尤其是《湘夫人》这一首诗歌的意境,更让郑晓华感到前所未有的难画。

所谓的“湘夫人”,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她们一同嫁给了舜帝。舜帝南巡,不幸死于九嶷山。娥皇和女英听到传说后追寻到湖南洞庭湖,发现丈夫果然葬在了九嶷山下,悲哀欲绝的她们把如雨的眼泪洒在了竹子上,并把竹子染得泪迹斑斑并擦也擦不掉。后来,伤心过度的她俩投入一条叫“湘水”的河流而逝。

据说舜帝死后,天帝封他为湘水之神,号湘君,封娥皇和女英二位妃子则为湘水女神,号湘夫人。在楚人心目中,他们是一对配偶神。这就是“斑竹”和“湘妃”的故事来源。

画故事中的人物和背景其实都不难,因为他对《九歌》十一首以及注释看了多遍,具体情节已经烂熟于胸了。难在什么地方呢?难就难在领导对郑晓华有过以下交代:

伟大领袖毛主席曾在他的七律诗《答友人》中,对这段神话故事也有四句描写:“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出于这个原因,所以领导要求他在画中把红太阳的诗意神韵搀揉进去表现出来。

而这个,不得不让郑晓华挠起了头皮。作为《九歌》,是《离骚》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湘夫人”又是《九歌》中的一个内容,它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创作者是按作品整个思路来构思自己一系列的意图,然后根据内容来创作自己的画面并成为系列组画。

在《九歌》中,《湘君》的中心意思是有着美丽容颜的湘夫人在河边吹着排箫、苦苦等他的咏叹。因为湘君没有按时赴约,从早上等到晚上也没见到他的湘夫人气得把玉环抛进了江中,把佩饰留在了澧水河畔。

而在《湘夫人》中,则描写了湘君思念湘夫人又不敢说明、只会神思恍惚的凝视着远方,盼望她能来和自己悄悄相会的迫切心情。

创作这两个人,首先要根据故事情节把握住他们的心理活动,然后把他们比如喜怒悲哀之类的模样静止下来,用细腻的笔触把他们脸部和眼神的瞬间表情跃然于纸上,从而使得他们栩栩如生,让人看了能产生一种呼之欲出的神奇感觉。如果能画到这个程度,那么他的这两幅画也就算彻底成功了。

但领导却关照郑晓华要在这“湘夫人”中表现出伟大领袖毛主席诗词的有关含义,这让郑晓华感到很难实现。

郑晓华认为:他的《九歌》组画应该根据整个内容来确定,而不能因为毛主席的诗词而独立出来。如果领导需要,他完全可以另外根据红太阳的诗词内容来创作一幅和《九歌》没有整体关系的、独立的新作《湘夫人》。

但是,他不敢把这个想法对任何人说出来,包括对焦丽淑也没有想到要说。因为弄得不好,这也许会牵涉到人家说他政治思想有问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在暗中打定主意:自己根据《离骚&;#8226;九歌》中的主题来创作,不考虑其它任何因素。他把这段想法写进了日记,所幸的是焦丽淑并没有看到这个内容,否则她一定会狠狠批评他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在“*”的初期,他的这个日记被别人看见后,成了抵抗把毛主席诗词精髓溶化进古典美术作品中的一大罪状。

“《湘夫人》的构思还没出来啊?”焦丽淑一边翻着郑晓华的日记本,一边关切的问。因为她看见师兄那两只转也不转的眼珠子正盯着整开大的拷贝纸苦思冥索,而纸的左上角,清晰的写着三个字:“湘夫人”。

“没有。”郑晓华皱了一下眉头,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来,“难,难得很啊,比上青天还难。呵呵,我都想了两天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来表现这湘夫人的神采和背景。”

“那我看你画‘湘君’的底稿用了两天都不到的时间就画了出来,怎么这‘湘夫人’就把你难倒了呢?”焦丽淑放下手中的日记本,看着他不解地问。

“男人好画,女人难描啊。”郑晓华嘻嘻的笑了起来,“画‘湘君’我基本上用的是‘减笔描’法,利用侧锋疾驰的笔法来表现湘君的豪放不羁和宽厚潇洒。画湘夫人,我则打算把‘曹衣出水描’和‘高古游丝描’结合起来具体表现在她的形象上。明朝的陈洪授最擅‘曹衣出水描’并最后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风格,而晋朝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用的就是‘高古游丝描’。湘夫人是水神,用一部分‘曹衣出水描’的手法可以画出她站在水波上的曼妙神采,其中再搀合进‘高古游丝描’的线条来表现她秀劲古逸的气韵,这不是绝对完美无缺了吗?”

“既然有这样完美无缺的构思,那为什么却下不了笔呢?”焦丽淑扬起眉毛惊讶的问。在她的印象中,师兄为一幅作品花两天的时间都没有落笔,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发觉。

“这只是对湘夫人服饰的组合构思,”郑晓华锁着眉头应道,“把她画成什么样的姿态,脸上是什么表情,这还容易。但用什么背景来体现她的心情,却让我到现在还没法决定,所以迟迟无法下笔。”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露出一个涩涩的苦笑来。

“没这么难吧?”见他一付愁眉苦脸的模样,焦丽淑不由嘻嘻的笑了起来,“师兄啊,从来没看见你为一付画的构思有过这么愁眉不展的时候哦!就你横溢的才华和专门创作古代仕女的经验,还不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小菜一碟的事?”

“说起来容易画起来难啊!”郑晓华微微一笑,放下画笔,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喃喃自语道,“湘水、斑竹,外加红霞,您说怎么把它们溶合在一起呢?我真的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怎么想到要把红霞也摆进去的?”不知内情的焦丽淑口无遮拦地说道,“哈哈,我的笨师兄哎,怎么想就怎么画啊!干吗要被某一个格式所禁锢?你时常说我画画容易被某个公式所套住,没有独辟蹊径的特点。现在怎么你也这样了?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是啊,我干吗要被某个公式或某句话套住?”郑晓华心一动。

他一下子被焦丽淑在无意之中点醒了。根据主题,画中的背景只要突出湘水和斑竹两样就足显点睛之妙,何必一定要非把漫天的红霞强行塞进去?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哈哈,也许是江郎才尽了吧。”扬起眉头的他爽朗一笑,点头道,“好,你找你的诗歌,我创作我的画,我们互不干扰。看看我还有没有画出这湘夫人气、韵、神、形四情合一的才能。”

“谁干扰你了?”焦丽淑嘻嘻一笑,对他扮了个鬼脸,“画你的画吧,我才不会打搅你呢,只怕是你憋不住后主动和我说话。”

“行,那我们就看看谁先说话吧?谁输了谁请客吃饭。”郑晓华哈哈一笑,接着,他不再语言,在纸上闷声不响的开始绘起画来。

“那你肯定输定了。”焦丽淑咯咯一笑,扬起眉毛不无得意的哼道,“好啊,我就等着你请我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