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钟的时候，陈敬回到工作室。
他是来向两位爱徒打招呼来的。一来是要郑晓华再次考虑去读书的事，二来他有事顺便要找焦丽淑谈。所以她把焦丽淑叫出工作室，俩人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看见焦丽淑一付闷闷不乐的神态，陈敬不由好笑地说她到：“上午你说我偏爱你师兄，现在和你聊聊么，你又是一付不高兴的模样。怎么啦丫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没有不高兴啊。”焦丽淑侧着脑袋看看师父，勉强浮起一丝笑容来掩饰自己闷闷不乐的心情。
“师父我可不是被你这么好骗的。”陈敬哈哈笑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看是你师兄要去读美校，你有点舍不得了……”
“哪里啊师父！”被陈敬说中心思的焦丽淑顿时嚷了起来，她朝师父投去羞涩的目光，嘴里假假的否认道，“真的没这回事。我正为他能去读书高兴呢。”
“高兴？高兴为什么嘴巴翘得都能拴个绳子了？”陈敬嗨嗨地笑着，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她发烫的红脸上。
焦丽淑那故作正经的表情被陈敬的语言击溃了。她觉得在师父面前不应该显出青春女孩那种含羞带臊、不肯吐露内心秘密的态度。师父和父亲有什么区别？何况有些事情可以和师父说，对父亲却未必能公开的呢！
她迟疑了一下，想把满腹的心思告诉师父，可同时又被“配不上他”的思想锁住了喉咙。她低下头红着脸，再次掩饰到：“师父就爱开玩笑，我几时撅过嘴巴了？”
“嗯，不诚实可不好。”陈敬收敛了笑容，看看她，表情变得正经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把自己最心爱的相片送给了你师兄对不对？”
“呀——！”
焦丽淑发出一声惊叫，顿时羞得脸红耳赤。她没想到师兄竟把这么秘密的事情都告诉了师父。这个浑账师兄，哼，几时瞅着没人的时候非把他的鼻子给拧红了不可！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人滚烫的脸庞，急急的解释到：“那是为了友谊才送给他的，不是为了爱……”
“哈哈，丫头你不打自招了。”陈敬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
“师父——，你好坏哦！”焦丽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娇怯地斜了陈敬一眼，跺着脚嚷道，“师父你别瞎猜啊……”
“好，我不瞎猜。”陈敬又呵呵笑了起来，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继续不客气地说道，“不过眼睛最能表达一个人的内心思想了。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我们画人物的人是最明白这个奥妙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你内心的兴奋和羞涩，所以我断定你已经爱上了晓华。这有什么不好，干吗要一味的否认？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他，我觉得这是相当好的事情嘛！”
“师父，没有的事哦！”焦丽淑一声娇怯的否认，心里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和喜悦。
“鬼丫头，你还否认啊？”看见她眉宇间弥散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光彩，陈敬哈哈笑了起来，打趣这个嘴老骨头酥的徒弟道，“有些事情，还是你我之间心知肚明为好。知道吗，我在北京时，碰到了我们市文化部门的主要领导薛平云，他有事找我。什么事你的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了。下面的话，就用不着我说了吧？”
“师父！”焦丽淑一声嗲嗲的娇叫，那黑黑的脸蛋变得更红了。迟疑了一下后，她看着他心惊胆战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你有对象了呀！”陈敬哈哈笑道，“否则他还不缠着我？丫头，你也太鬼了，自己不拒绝他，偏偏把我抬出来当挡箭牌。我能不明白你的心思吗？所以我说你已经看中了你的师兄并在悄悄恋爱，他这才没了话。”
“他还说别的什么了没有？”焦丽淑紧张地问。她担心那个薛平云会把她的父母是干什么的说出来。“比如我家里的什么事情等。”
“没有啊。”陈敬手一摊，装模作样地应道，“他没说，我也没问。好了小焦，”说到这里，他收敛起笑容，看着她认真的问道，“我正经问你一声，你喜欢你师兄吗？我刚才就说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不妨让我知道，我也好心里有数，以后继续为你做挡箭牌。”
听师父说薛平云没说自己家里的事，焦丽淑这才放下心来。又听他这么坦率地说出他自己的感想，她也不能再掩饰自己的内心思想了。满脸羞涩的她红着苹果般的秀脸看看师父，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吞吞吐吐地对他诉说自己的顾虑到：“师父，我虽然有这个想法，可他不一定会爱我的。他的事业性太强了，肯定看不起我这个不是对事业很追求的人……”
“你说错了。”陈敬摇着头，嗨嗨笑道，“小焦啊，其实他也很爱你，只是不好意思对你说出口而已。你知道他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担心吃你的闭门羹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他真的也爱我啊？”焦丽淑顿时欣喜若狂，红着脸盯着他不敢相信地说道，“师父你没骗我吧？”
“我要骗你干什么？”陈敬又气又好笑，看着她这天真无邪的表情只会摇头了：瞧瞧这丫头，听了这话竟一点也没在他的面前有什么难为情的表现，呵呵，真是豪爽的性格！
“这感情上的事也能随便骗人的吗？”他继续说道，“你不要想得那么多。事业是一回事，爱情则是另一回事，哪有用事业心来衡量爱情的？爱情嘛，只要两人情投意合、感情深厚就行，不能用其他方面的要求来对比的。”
说到这里，陈敬又呵呵笑了起来，接着用稳重的口气对她说道，“小焦，这件事，你们两个事实上已经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这样也好，我当师父的今天就给你们挑明了这件事。只是现在你们现在还小，最好不要谈恋爱。过几年到了该你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我自然会当你们两人的红娘，分别到双方家里去提这件事的。你看怎么样啊丫头？”
“徒弟敢不听师父的吩咐吗？”心花怒放的焦丽淑眉开眼笑，嘴巴上却很调皮地回答。
“嗨，你呀！”陈敬笑着斜了她一眼，接着言归正传道，“对于我要他去读美校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支持他的。刚才还在思考怎么去帮助他呢。”焦丽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老大的不愿郑晓华去读书。直率的她干脆把心里的顾虑对陈敬一吐为快，“但师父，如果他毕业后分配在北京，那我怎么办啊？”
“你这个担心，也确实是很现实的。”陈敬点着头，看着焦丽淑深沉地说道，“不过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件事，到时候我自然会帮你解决的。我找你出来，主要是讨论一下他的事情。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不肯去读书。”
焦丽淑看看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陈敬接着说到：“小焦，我知道你是真心爱他的。你师兄他确实是个值得可敬可爱的人。家里条件虽然很不好，但就他个人而言，却是无可挑剔的。不论是外貌长相还是气质修养，都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至于绘画上的成就你是完全知道的，就不用我介绍了。你呢，也是我绝对中意的徒弟，要不我就不会把他介绍给你了。呵呵，”说到这里，他脸上浮起一丝遗憾的微笑，对徒弟发自心肺地说道，“和你说句心里话，我的女儿比他小得太多，否则，我还想把他招为自己的女婿呢。”
“师父，你也太疼爱他喽！”焦丽淑眉开眼笑地瞅着师父，扮了个鬼脸。
“废话！”陈敬呵呵笑道，“不疼爱你也就不把他介绍给你了。”接着他又转了话题认真地说道，“你放心，他读书毕业后，我自然有办法把他再弄回浦江你的身边，你相信师父的能耐就是了。”
“那就谢谢师父了。”焦丽淑大喜过望，真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
“用不着谢。”陈敬摆着手，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愁来，“只是我担心他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差而不肯去读书。刚才我已经对他说了，他读书期间的费用都由我来支付。可你也晓得他那古怪的个性，只怕不肯接受我的这份真情。所以我把你约出来谈这个问题，想请你帮忙劝劝他。”
“师父你说吧。”焦丽淑也收起满脸的笑容，变得认真起来，“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听你的。”
很少抽烟的陈敬这时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起来，他看着焦丽淑说到：“小焦，如果你真心真意的爱他，那么就要为他以后的远大前途考虑，帮我一道劝他到北京读书去，千万不要为了儿女私情反而做他事业上的绊脚石。”
“师父你放心，我怎么会这点道理都不懂？”焦丽淑赶紧表白自己的思想道，“我不会让冲动的感情战胜自己的理智的。刚才在工作室里，我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去读书呢。”
“这就好。”陈敬满意地点着头，看看手表，站起身吐了口烟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头脑的好姑娘，所以才和你谈这些，希望你能协助我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谢谢师父的信任，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焦丽淑郑重其事的回答。
陈敬走了。
目送师父的影子消失在厂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焦丽淑这才转身朝工作室走去。
想起师父说师兄郑晓华在暗中也深深地爱着自己，焦丽淑在工作室的门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她的心怦怦直跳，又激动又兴奋。欢乐的心里荡漾着，甜蜜无比的爱意也在胸中滚滚翻动。
她不敢去推这扇关着的门，因为里面有郑晓华。现在的这个“郑晓华”和刚才那个的“郑晓华”似乎已经有了不同的含义。刚才的他是“师兄”，而现在的他则是、是、是什么呢？不好意思，无法启齿，反正就是那个所谓的“情郎”吧！呵，多么的幸福、同时又是多么的难为情啊！
她用手捂住自己赤热滚烫的脸颊，好像害怕那个激动猛跳的心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感到慌乱不安且又心花怒放。她想起师兄竟会在师父面前说自己待他如何如何的好，她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欢乐和快活，同时她又深感惭愧和内疚。她觉得自己没有帮他做过多少事情，要么就是自己做了都忘记了。
她站在门外，没有一点勇气去推开那扇其实并不沉重的门。她突然觉得一阵目眩，不由把发软的身子靠在了门框上。
“小焦，你怎么啦？”郑晓华关心的声音从她的脑后传来，“不舒服吗？”
焦丽淑吓得一跳。她万没想到他会在她的后面出现。她本能地扭脸一看，只见郑晓华正用手帕擦着手，看来他是从厕所回来。她连忙推开门，害怕他那对善于观察别人心灵的眼睛看出自己的羞涩和害臊，便赶紧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把脑袋埋在双臂中伏在桌子上，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郑晓华见她行为蹊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又见她不声不响地伏着，整个身子一点也不动，害怕她是生病了，赶紧走到她面前关心地问到：“你真的生病了？刚才出去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舒服起来了？要不要我去把裘丽萍叫来替你看看？”
焦丽淑听了，依然不敢抬她那赤红滚烫的脸庞，只是摇着手轻声应到：“不用不用，一会就会好的。你别大惊小怪、弄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好不好？”
郑晓华见她捂着脸不肯抬头，不知原委的他不禁有点慌了起来，他焦急地说到：“不肯把她叫来，那我陪你到她那里看吧。瞧你，难受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还说没病呢。”
听了这话，焦丽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稍稍抬起乐得眼睛差一点成了一条缝的脸庞，露出半个黑中透红的双腮，掠一掠鬓角边有些散乱的短发，半是恼怒粘半是羞涩地说到：“不是对你说了吗，我没事的。不抬头难道就是难受所致吗？”见他睁着明亮的星眼关心地瞅着自己，她的心里不由一阵感动，扑闪着俊美的凤眼深情地看着他说道，“你管自己画画吧，我马上就会好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的。”
郑晓华疑惑地看看她，迟疑了一下，只得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去了。
焦丽淑见他回自己的写字台前工作，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漂亮的棱形花镜，放在面前，对着镜子整理被双臂捂乱的头发。她解下脑后的橡皮筋，梳着粗短的辫子，同时还悄悄地偷看坐在自己前面的师兄一眼。看见对工作心不在焉的他时常抬头朝自己投来关心的目光，她不由幸福地偷笑起来，赶紧移过镜子，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通红发烧的脸。
VIP解禁部分 第三十三章《飘荡》
辫子梳好，焦丽淑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放好镜子后，她扭脸对前面的郑晓华问到：“嗳，去美校读书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郑晓华支支吾吾地答到：“等我回家后问了我母亲再考虑这件事吧。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基本上我是不去的。”
“为什么？”焦丽淑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说实话，她并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虽然这样做是很自私的。
见他苦笑一声不做回答，她不由恳切的说到：“师兄，把你的心思毫不隐瞒的吐露给我听吧，或许我能帮你一点什么的忙。”
郑晓华看看墙上挂着的电钟，王顾左右而言他：“下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准备下班吧，我要扫地了。”
焦丽淑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同时任性地应到：“不回答我呀？哼，恐怕过不了这一关的。不就扫地擦桌子吗？平时不都是上班前来打扫的吗？今天你怎么什么都反其道而行之？”说着，她从门后面拿出了扫帚要扫地。
“你回去吧。”郑晓华拦住她到：“这地用不着扫，我还要搞个创作底稿。”
听他这么说，焦丽淑放下扫帚，笑嘻嘻地应到：“干吗，撵我啊？行，我去洗个澡再说。把宿舍的钥匙给我，我在那里等你。”说着向他伸出手来。
“你去我宿舍等我干吗？”郑晓华不解地问。
“我去我师兄的房间管你什么事啊？和他谈点正经大事不行吗？”焦丽淑依旧嬉皮笑脸的回答，同时还关照他道，“你就别到食堂里去吃晚饭了，我洗好澡把你的饭带到你的宿舍里去就是了。”
“唉，没办法。”郑晓华咕噜了一句，只好把钥匙交给她。
等焦丽淑走了，郑晓华掩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基本上都完成了的样稿。
最近厂里的上级单位——公司——要举办一次全公司的体育运动会。厂领导又交给郑晓华一个特别任务，请他在工作外的业余时间里创作一组大型的综合体育造型画，画面上要有各种的体育项目特点的具体表现动作，当然就有各种不同的姿势和动作。这对他来说，虽然不是难题，但也不见得很容易完成，虽然他擅长的就是人物画，但体育造型讲究的是肌肉和动作的具体表现。比如画足球比赛，就要画一个足球队员在踢足球的动作；排球队员则要画一个跳起来在打球的姿势，如此等等。因为他平时对各种体育的人物造型动作观察不够，所以觉得有些棘手。
不过还算好，由于人物画的基本功相当扎实，以前还一直在浴室里观察别人的体态和肌肉的扭动、转势等，他还是创作出了十几个做着不同动作的运动员，谈不上栩栩如生吧，至少也算是活灵活现了。
今天在工作室里，他画的是男性动作的最后一幅。
在拷贝纸上修改好正式底稿后，他又细细审视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地方可挑剔了，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收摊回宿舍。
吃好饭，焦丽淑冷眼瞥见桌子下面还有一只干瘪的大苹果，便拿出来递给郑晓华，乐呵呵的和他开玩笑到：“嗳，你得把这满是皱皮的苹果趁早吃掉，再放下去提防老鼠来做客。”
郑晓华接过苹果，拿起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诙谐地应到：“我是基本上不吃的，总留着招待前来做客的老鼠。不是在现开销吗？”说着，把削好皮的苹果放在她的面前。
焦丽淑听他说自己是好吃的尖嘴老鼠，不由把眼睛溜溜地转了几下，凝视着他嘻嘻笑到：“好吧，我是老鼠，那么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