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间何处问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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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艳色·倾国倾城

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我爱你而你却浑然不知。我们不怕相逢恨晚,也不怕来日苦短,只怕我爱你爱到伤心裂肺,而你却连让我爱你的机会都不给。张爱玲说,“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也许她只是他一时的桃花运,而他却是她终生的桃花劫。她遇到了他,终于在劫难逃,这个卑微的女子,她不曾言爱,却用生命幻化成他梦中绯色的桃花,经年累月地摇曳着。

慕容冲

一枝红艳露凝香

他记忆中的他,从不是这个样子,从不是。他只记得他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他那姣美的身子,是花朵一样的美好;他那芳醇的味道,是春醪一般的甘甜。他忘不了他任他恣欢的顺承与媚好。他也忘不了他对他的宠爱与信赖。

写下“慕容冲”一词,便觉有一股冷风从历史的深处吹泻而出,一枝冷艳的梅,随之绽放在五代十六国的天空……四起的狼烟、纵横的铁骑、倾城的艳色、至高的皇权,在冷风的吹拂下,一朵朵都归于凋零。只有那枝冷艳、傲世的梅,还在那段暴戾、血腥的历史中摇曳着,绚丽着。

他是前燕最受宠幸的王子。生得倾国倾城,美艳惊人。十二岁官拜大司马,权倾一朝。在父皇慕容儁的眼里,他是他的凤凰儿,是慕容氏的骄傲,鲜卑族的福祉,更是大燕国的未来和希望。高贵的出身,优良的血统,他本可以像父王一样,傲然地俯瞰着万人的崇敬与朝拜,过着光艳荣耀的日子。可是,这一切都被苻坚的铁蹄踏为粉碎。

对整个慕容家族而言,那是一段耻辱而鲜活的历史。公元369年,前秦主苻坚以燕未割虎牢以西之地入秦为由,派兵攻燕。次年六月,苻坚率十万精兵攻克邺城,前燕灭亡。十二岁的慕容冲与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被作为战利品一并纳入了苻坚的后宫。《晋载记第十四》: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若是慕容冲也能像李煜一样,被掠之后关押起来也就罢了。可他这“一枝红艳露凝香”,却偏偏被苻坚“一枝梨花压海棠”了。据历史记载,慕容家族无论男女都姿容绝世,慕容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有“五胡十六国倾国倾城第一人”之称。在社会风气开放的魏晋南北朝时代,面对如此绝美男色,苻坚早已磨刀霍霍了。

苻坚将慕容冲掠去之后,便直接将其纳入了后宫,充作自己的娈童,晨夕与共,做成了断臂之袖,龙阳之好。所谓娈童,就是供人狎玩的美男子。隋唐以前,宫闱之中男风屡见,且以兄妹共事一君的,亦多先例,如汉武帝与李延年及李夫人,汉哀帝与董贤及董昭仪等。南朝梁代的简文帝还曾作有《娈童》诗,其诗云:

娈童娇丽质,践童复超瑕。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裁连壁锦,床织细种花。

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情非后钓,密爱似前车,

定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慕容冲的绝色容颜,虽然让自己免于一死,但也给他带来了终生难忘的耻辱。在长安城的后宫内,他被迫与姐姐清河公主共事苻坚一君。雌雄双绝,艳色倾城,那些宫闱的朝朝暮暮,让苻坚流连忘返,以至雌雄莫辨。当时长安城流传的童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便是暗寓此事。

昔日高高在上、傲视天下的皇子慕容冲,一夕之间,就成了别人胯下承欢送迎的娈童。他想到了死,可是,他能死吗?他的国家,他的族人,苦苦等待着他光复大燕,重振国祚,他能一死了之吗。既然求死不能,为了日后的大业,他就只能痛苦地活着。无法想象,那些日子,身世跌宕之后的慕容冲,又如何在床帏之间,声色不露地曲意逢迎着苻坚的狎好与亵玩。

亡国之痛,身世之辱,日日夜夜折磨着慕容冲脆弱的神经。心比天高,体内流淌着大燕皇室骄傲血液的慕容冲,岂能甘心屈耻下贱地以色事人?屈辱,杀戮,尊严和仇恨,这一切就像是越来越根深蒂固的信念,在慕容冲的心底扎根发芽,并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一直苦苦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其实,在苻坚刚刚收纳慕容姐弟之际,他的干将,丞相王猛就曾力谏,要苻坚放慕容冲出宫,以免坏了他的“仁君”形象。历史上,苻坚其人还算英明,其在位期间,励精图治,重用汉人,王猛便是他一生都十分倚重的汉族寒士,在乱世的十六国时代,也曾开创下一代清明的政治局面。公元373年,苻坚终于听从王猛的建议,将他心爱的慕容冲放出了后宫。两年后,又安排他任平阳(今山西临汾)太守。

苻坚宠慕容姐弟,应该也算是出于真情。慕容冲外放后,长安城很快又传开了“凤皇凤皇止阿房”的童谣,苻坚听到后十分感伤。他念想起慕容冲(小字凤凰)与自己三年的美好时光,便令人在阿房种植了数十万株的梧桐和修竹,他希望他的“凤凰”慕容冲,还能够再飞回来,朝夕与共,重温鸳梦。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一点头,晓月舞清风;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凤凰素有非梧桐不栖,非修竹不食之习。苻坚植桐种竹之举,若是放在一般的爱情之上,也算是深情之举。可放在娈童身份的慕容冲身上,就有些不合适了。苻坚愈是“爱”慕容冲,对他的伤害愈大。不过,苻坚的“凤皇凤皇止阿房”,倒是一语成谶。十年后,慕容冲这只昔日的凤凰,还真重新飞回了长安城。不过,凤凰儿慕容冲带给苻坚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婉转奉承,温香软玉。而是十万铁蹄和兵戈相向。

他要雪他昔日的胯下之耻,他要他伏尸百万,血债血还。

那是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的五月,拥兵百万,资杖如山的苻坚,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挥师南下,意欲灭掉东晋,一统天下,却不料在淝水之战中,大败涂地,一蹶不振。于是北方大乱,狼烟再起。次年9月,一直在韬光养晦的慕容冲抓住有利时机,与哥哥慕容泓一起带着鲜卑族的旧部,杀气腾腾地直奔长安而来。

那一日,长安城下,乾坤倒转。

他横戈立马,意气风发,眼神中满是凛冽的寒。

他老气横秋,气息奄奄,早已失去昔日的光彩。

还是那样倾国倾城的容颜,俊逸脱俗的神采,让人望之魂断的少年。苻坚怎么也没有想到,昔日还在自己身下承欢侍寝的慕容冲,今天居然就威风凛凛地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自己。他记忆中的他,从不是这个样子,从不是。他只记得他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他那姣美的身子,是花朵一样的美好;他那芳醇的味道,是春醪一般的甘甜。他忘不了他任他恣欢的顺承与媚好。他也忘不了他对他的宠爱与信赖。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一直在梦中,柔情蜜意的耳鬓厮磨,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磨刀霍霍?

已是英雄暮年的苻坚,差人给城下的慕容冲送来一件华美的锦袍。床帏之上的锦袍,当然意义非凡。他是想要他念及他们昔日的情义和恩好,放他一马。殊不知,慕容冲睹物思旧,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他胸中的耻辱与仇恨,愈加的汹涌,简直要喷薄而出。这次,他要的不是他胯下的玩弄和侮辱,而是要他的命,他的江山。他要用他的血和泪,为慕容氏祭奠,为鲜卑族雪耻。慕容冲怒发冲冠,他将苻坚送来的锦袍刺得粉碎。

也就是在这一刻,苻坚醒悟了,亦绝望了。他知道被仇恨浇灌的慕容冲,已不再是昔日胯下承欢的娈童,这次,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了。绝望之下的苻坚,下令将城内的鲜卑人全部处死。长安城下,鲜卑人发疯般地围攻而来。很快城便破了。慕容冲指挥着鲜卑铁骑烧杀抢夺,歌舞升平的长安城,瞬间变成了修罗场,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整个关中亦被夷为平地,哀嚎遍地,荒无人烟。

征兵北上分天下,忽闻祸患起萧墙。不见幽人独往来,却听凄韵满回廊。

短衣辕辙别愁绪,伫立寒风蓦回望!是非鏖战几时尽?江天秋水空苍茫!

马蹄踏碎清秋夜,剑映萧索冷孤光。战火烧尽白骨乱,兵临城下傲沧桑。

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

隔秋水,望八荒,浮生一寐多惆怅,梧桐翠,竹影深,重楼之中待凤凰。

公元385年正月,慕容冲的兄长不幸死去,在苻坚为他种下无数梧桐树的阿房城,慕容冲这只昔日的凤凰儿,经过几番波折,终于浴火重生,登上了帝位,成为西燕的皇帝。而狼狈逃离的苻坚,终是没能躲过此劫。七月,走投无路的苻坚,被缢杀于新平佛寺。

前秦,苻坚都被踩在了脚底,慕容冲成就了他一代铁血帝王的巅峰。可是,望着被仇恨铲平的长安城,慕容冲的心里又荡出莫名的悲凉。在杀戮的过程中,他已忘记了自己最初的使命,他不再是为了复国,甚至也不再是为了复仇——而仅仅是为了能够站在与苻坚同等,甚至更高的高度,蔑视他,以最骄傲的姿态,洗刷自己毕生无法忘怀的耻辱。这,成为他活下去唯一的支柱和理由。

可是,苻坚死了,前秦亡了。慕容冲苦苦执著的东西,也随之灰飞烟灭了。他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后来的他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却从不披挂甲胄。求死的渴望如此强烈,这究竟是一种壮烈,还是一种悲哀?很快,据史书记载,醉生梦死的慕容冲,便在手下军士的叛乱中,死在了本不是故乡的阿房皇宫。

“凤皇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坐在午后的光阴里,念着一千六百年前的歌谣,我仿佛又看见那个俊逸的少年郎,他不是婉转承欢的娈童,也不是暴戾杀戮的帝王,而是一袭白衫,一笑如花,倾国倾城地潋滟在历史的镜花水月之中,宛如一枝冷艳、清绝的梅,还在凌寒绽放着自己的光彩与荣华……慕容冲

西燕威帝慕容冲(公元359~386年),小字凤皇,十六国时期西燕国君主,公元385-386年在位,鲜卑人。前燕帝慕容儁之子,慕容炜之弟。前燕时期慕容儁在位时曾被封为中山王、大司马。

潘安

掷果盈车一县香

潘安和妻子杨蓉姬十二岁订婚,两人一直相爱终身。潘安五十二岁那年,杨氏不幸早逝。潘安伤悲欲绝,发誓从此不再娶妻,他做悼亡诗三首,寄托哀思。潘安的《悼亡诗》写得情谊真挚,哀伤缠绵,成为我国文学史上悼亡题材开先河之作,历代被推为第一。

提笔来写这样的一个男子,却是好一阵迟疑。

历史上的美男成千上万,排在第一位当仁不让的就是潘安。无论是小说传奇,还是话本演义,这第一美男的荣誉,都非潘安莫属。《金瓶梅》里,西门庆要勾搭武大郎的老婆潘金莲,王婆便向他列出了五个条件:“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

由此可知,潘岳的“檀郎玉貌”,早已深入人心到无所不在的地步了。“才过宋玉,貌赛潘安”,更成为女人心中美男的第一标准。唐朝有无名氏《菩萨蛮》写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搦碎花打人。”

潘岳是西晋著名的美男子,表字安仁,小字檀奴,今河南中牟人,为古今第一美男子。其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晋书》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潘安年少时挟弹弓外出行猎,车过洛阳道,其俊逸清丽的绝世姿容,一下子便引发了满街的少女少妇为之癫狂不顾,竟于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地将其围在中间,向他抛掷水果,以示喜爱。因此那个时候,潘安的每一次出行,都能换得满车的花果。“掷果盈车”的典故即来于此。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朝代,在战乱纷争和政治高压中,人们更加追求精神的放松,文人士子的生活也因而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情态来,或洒脱随性,或放诞不羁。《世说新语》里记载,左思“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大文豪左思亦效仿潘岳出游,结果“掷果盈车”未成,反倒被“群妪齐共乱唾之”,实在可怜。不过,左思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有他这么一闹,潘安的美貌更显得绝世无双了。美貌啊,男人的美色,原来也是可以这样倾国倾城。

从此之后,“檀奴”、“檀郎”、“潘郎”都成了文学史中,俊美情郎的代名词。韦庄在《江城子》里写道:“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李后主的《一斛珠》中也有:“嚼烂红苹,笑向檀郎唾。”果然是处处风流旖旎,香艳至极。

鲁迅把魏晋风度归结为药与酒、姿容和神韵。李泽厚补充说:“还必须加上华丽好看的文彩词章。”潘安除了姿容和神韵之外,而且还“文藻清艳”,写得一手好文章。《晋书》称“潘岳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神童”,素有“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之称。潘岳还是政治团体“金谷园二十四友”之首,作为西晋文学的代表,他的作品对后世影响很大,其《西征赋》、《秋兴赋》、《闲居赋》、《寡妇赋》、《悼亡诗》都是诗赋中的名篇。《文赋》将潘安与陆机齐名,称之为“潘陆”。在《诗品》,梁钟嵘亦将潘安作品列为上品,并有“潘才如江”的赞语。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黾勉恭朝命,回心返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芳菲,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萋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深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尤可击。

——潘岳《悼亡诗·其一》

潘安和妻子杨蓉姬十二岁订婚,两人相爱终身。潘安五十二岁那年,杨氏不幸早逝。潘安伤悲欲绝,发誓从此不再娶妻,他做悼亡诗三首,寄托哀思。潘安的《悼亡诗》写得情谊真挚,哀伤缠绵,成为我国文学史上悼亡题材的开先河之作,历代被推为第一。

因哀伤过度,潘安原本稠密乌黑的鬓发渐渐被银霜侵染,憔悴不堪。明代无名氏《石榴花·题情》套曲:“我为他只落得心焦无聊,这离情怎消,谩赢得潘鬓沈腰。”当时的文人亦感其情,写道:“为结潘杨好,言过鄢郢城。”后世遂将“潘杨之好”,列为夫妻恩爱的典范。

我在读潘安《悼亡词》的时候,突然就想,这样一个备受女子追逐欣赏的绝色美男,居然没有以此为资本拈花惹草,反而还对发妻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实在难得,潘岳也坚守了自己的诺言,至死没有再娶。这样一个完美的夫君、情人形象,难怪千百年来,会一直成为女性心中最美的情郎。

潘安虽然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一直深受女性的推崇和爱慕。然而他这样的一个绝世才子,在仕途上却屡受挫折。在司马炎建立西晋后,二十二岁的潘安一度做过太尉贾充的属吏,也就是在此期间,潘安做了一篇称功颂德的《藉田赋》,这篇文章受到了司马炎的大力赞赏,并予以加封。但必究是辞藻华丽的拍马屁文章,周围的老臣不仅容不下他,而且还对其横加阻扰。因而潘安仕途不顺,十年时间几无升迁。他一生之中最高的官职,也仅是黄门侍郎。

相传当年潘安被外放到河阳(今洛阳吉利区)做县令时,看见那里土地广阔而老百姓却十分穷苦的现状,便根据当地的地理环境,号召百姓广种桃李,绿化荒山,增加收益。潘岳是美男,而且自身又特别爱美,在治理荒山期间,他还曾亲自引领百姓在房前屋后遍种桃李,潘岳也因此被人戏称为“花县令”。庾信在《枯书赋》里说:“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

此后潘安在政坛屡升屡降,多次外放。元康六年(公元296年),潘安终于又被调回了洛阳,前途看似一片光明。可是偏偏此时,在宦海沉浮中渐渐变得敷衍趋势的潘安,学会了攀附权势。他加入了贾谧组织的“二十四友”,因经常在石崇的金谷园里活动,后世亦称他们为“金谷二十四友”。潘安成为贾氏外戚集团的御用文人,后来因受贾氏指示做伪书陷害太子,最终导致太子被废,太子的生母亦被处死。

太子死后,赵王司马伦以为太子报仇为名,发动了“八王之乱”,联合另外七位司马家的皇族一起兵变,入宫除尽贾氏党羽。潘安自然难逃其咎,最终被灭三族。实在可惜,可叹。不过自古文人讲究气节和傲骨,潘安纵是为政清廉,又至情至孝,但为了仕途而攀附权贵,为虎作伥,实在不该。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的了。

潘安

即西晋文学家潘岳。岳字安仁,今河南中牟人,美姿仪,少以才名闻世,岳二十岁,时晋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美其事,为众所疾,遂十年不得升迁。岳三十余岁出为河阳县令,令全县种桃花,遂有“河阳一县花”之典故。岳在任上有政绩,太傅杨骏引岳为太傅主簿。岳性轻躁,趋于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赵王伦篡位,孙秀专政,遇害夷三族。

李煜

可怜生在帝王家

籍着一地的月光,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遥远的南唐。有衣袂翩翩的公子,缥缈若梦地盘桓在故国的江南。他温婉的眉目,如漆的长发,还有那曲清绝的霓裳,一如烟花般绽放。绚烂无双,却又刻骨成殇。让我在泣血的忧伤与绝望中沉浮,不得救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每每七夕,我便毫无来由地想起你,泪下潸然。是你的锦绣江山,婀娜红颜,巍巍宫殿?还是你的诗词韵章,字画金石,多情浪漫,让我的心绪在欢乐与伤悲间陡转。籍着一地的月光,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遥远的南唐。有衣袂翩翩的公子,缥缈若梦地盘桓在故国的江南。他温婉的眉目,如漆的长发,还有那曲清绝的霓裳,一如烟花般绽放。绚烂无双,却又刻骨成殇。让我在泣血的忧伤与绝望中沉浮,不得救赎。

生于七夕,卒于七夕,千古第一词宗——?李煜,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莲峰居士。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按立嫡立长的传统,帝位无论如何都轮不着你。但几个哥哥相继夭折,而太子李弘冀又“暴卒”而终。偌大的江山,就剩下你一人独撑。北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在南国的金陵你被拥上了帝位,史称南唐李后主。我知道风雅俊秀的你,本无意于君王,可鬼使神差,父皇李璟却将一国的命运交付到你的手上。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你成了南唐最后的王。千万里江山如画。洵美兮英姿华发。这一年,你二十五岁。青春初成,芳华灼灼。

南唐最后的王。我知道你的心,只在于山水之间。在皇权纷争之际,你自号钟山隐士,“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不去问庙堂的良策锦囊,也不去管人间的荣辱得失,你只愿在天地之间,一棹小舟共一江沙鸥地淡看夕阳红染,云舒云卷。

我知道书生意气的你,“心志于金石,泥花月于诗骚”。在“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里,纸醉金迷着。唯有那古朴的金石,飘逸的字画,风情的小令和彻夜的笙歌,才能让你暂时地忘记大厦将倾的危难,沉沉地醉着。

我亦知道你才子帝王的风流与浪漫,“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红罗帐下,你的深情缱绻,你的细腻委婉。那种远古的浪漫与香艳,至今,仍像朱砂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令我夜夜辗转,不得安眠。

只是,陈桥驿兵变,夺得皇权的赵匡胤,已基本扫清了北方的割据势力。此时的“北宋”兵强马壮,国力大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面对江南的三千里河山,“宋太祖”赵匡胤早已对你虎视眈眈。风雨飘摇的南唐,已是朝不保夕。你期待的歌舞升平,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里繁华。

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北宋军队兵临城下。气数已尽的南唐,无力回天。为了一国百姓,一代君王,曾经高高在上的你,就这样肉袒出城。我不知道,彼时的你该是忍受着怎样的屈辱。软弱善良的你,原以为交出了传国玉玺,便可换得南唐的一方太平。然而你的一厢情愿,只换得了胜利者唇角的轻蔑一笑。次年正月,你便被宋太祖赵匡胤流徙千里,押至汴京。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

你本是绝代的才人,妙笔诗才,为五代之冠。你“性宽恕,威令不素著”,温柔而多情。三十年来,何曾识得世道的险恶,政治的残酷?在仓惶北行里,你回顾起昔日的河山,曾经的锦绣,特别是仓皇辞庙那天,在北宋密匝匝的甲胄枪戟声里,仿佛还有那支幽怨的曲子在低低地徘徊着,是那些粉黛的宫娥在为自己送行,还是在排演着那些昔日的胜景?亡国之哀,伤如之何。从此之后,谁将沈腰消瘦,谁又将潘鬓消磨?山河犹在,万古成空,唯有两行清泪,祭洒列宗。

之后不久,一道“违命侯”,又将你的哀伤和不幸推上了巅峰。是世事无常,还是命运弄人?生性洒脱的你,一心渴望自由自在,却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如今,国破家亡,江山易姓。这徒有虚名的“违命侯”,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与羞辱?思往事,伤流景。万千感慨,涌上心头,于是,你挥笔: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相见欢》

花开花谢,时光匆匆。四季更迭,山河易主,恰如晨起的寒雨晚来的冷风。你的娥皇,你的故国,你的江山,你的上苑,都转眼不见。那些离合悲欢,那些锦景流年,到如今都成了挥之不去的哀伤,如东逝的水一样,无休无止,滔滔不绝。

“朝来寒雨晚来风。”千百年后,我又在这首《相见欢》里,看见了你的繁华凋零,你的柔情成空,亦看到了你国破山河碎的哀伤与悲恸,那大好河山,那凤阁龙楼,宛如一道道淋漓的伤口,至今仍灿然地盛开在我的心头。永世不愈地疼痛着。

无来由地,喜欢你温婉的洒脱,喜欢你不羁的风流,更喜欢你柔情的恣意和风骨的凛冽。那一天,一千年前的七夕,汴京城里明月当空,鹊鸟唧唧。高高在上的宋太宗命你赋诗填词,以与群臣共贺佳节七夕。你的诗才,早已令这个傲慢的帝王,深深折服。即便是夺了南唐得了天下,珍珠百万,你的才情依然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独步。他是得胜的帝王,以为美人江山,风月浪漫,一切都可唾手而得。

可是,这一次,不可一世的宋太宗却偏偏失了算。你是亡国的君主,而不是蜀国的阿斗,在淫威面前,就能轻易低眉逢迎。你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并将国破家亡的满腔悲愤化作了泣血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

公元978年的那个七夕,汴京城里的月光,一定皎洁得让人看不真实。在徘徊的流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你的春花秋月,你的故国江南。你提杯把盏,你望月喟叹,你心中的依恋和不舍,懊悔和哀伤,还有那些国仇家恨,都籍着如水的月光,在那一盏汹涌的酒水中喷薄而出。

这首哀伤缠绵的《虞美人》,是你传世的辉煌之作,亦是你与世诀别的哀伤之歌。那个夜晚,志在必得的宋太宗,被你的“小楼昨夜又东风”击中。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急急传令,一盏毒酒,就这样为你饯行。你慨然赴饮,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你清秀的“重瞳”里,闪过一道星,然后便悬在了渺远的时空。

你四十二岁的年华,在这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戛然而止。后来,你被追为吴王。再后来,你心爱的小周闻讯后,悲不能禁,不久便也追随你而去。光阴流转,沧海桑田。美人江山,一代词宗,从此,只留下这段千古绝唱,还在历史的天空,久久回荡。

你的一生,半是词人,半是君王。在文字的江湖,你清茶烈酒,你踏雪寻梅,你红绡题词,你刬袜画楼,你用恣肆汪洋的词章,书写着绝代的风华。在婉转风流和香艳旖旎中,你成了无上的王。可是,在政治生涯里,你却用书生意气,文质彬彬地妄想着偏安一隅。你天真的以为,“割地以通好,玉帛以事人”,便可以换得故国的福祉和安康。然而大厦之将倾,你卑微的愿望,在北宋的铁蹄下,随着春花的凋零,最终也一并落空。

千百年的云烟消散。这个夜晚,在天阶夜色凉如水里,我仿佛又看见那些日子里,你的独自凭栏,你的愁肠寸断,你的辗转不眠。在“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西楼,在“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上苑,在“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的去年,亦在“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的春殿。谁在“不堪闲坐细思量”,谁又“双鬟不整云憔悴”?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泪下潸然。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你以身世入词,以血字书写,字字含情,句句泣血。从嘉,从嘉,在千百年后的江南,我又吟着你的诗篇,把你轻声呼唤。窗外的月色如水,如梦如幻。那一个瞬间,在时光的罅隙里,我仿佛又看到了你——还是旧时的江南,在“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里,你衣袂翩翩地朝我走来,无限风情,无限温婉……李煜

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公元961年至975年在位,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莲峰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于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继位,史称李后主。开宝八年,宋军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后因作感怀故国的名词《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李煜虽不通政治,但其艺术才华却非凡。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诗和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高,被称为“千古词帝”。

沈约

腰带三围恨沈郎

《中国古代孤本小说集〈山水情〉》第四回中亦有:『生得眉分八采,唇若涂脂,面如敷粉何郎,态似瘦腰沈约。』后来,更有好事者将『沈约瘦腰』与『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和『张敞画眉』并举,合称古代四大风流韵事。

读李煜的《破阵子》,其中有“沈腰潘鬓消磨”一句。恰好我读书的时候,已是深夜,周围静悄悄的,窗前的孤灯摇曳,在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那形容枯槁的沈郎,还飘摇在通往南朝的路上……沈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出身于南朝一门阀士族家庭。沈姓家族是江东的大户巨富,历史上曾有“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之说。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沈约自幼便接触到大量的经卷典籍。

据传,沈约小时候读书十分用功,他白天读过的书籍,晚上一定要重新温习一遍。可是,白天阅读的书卷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温习一遍,都要熬到拂晓。长此以往,再强壮的人也会吃不消的。母亲看在眼里,十分担心他的身体。于是就偷偷地将油灯里的油减少,并早早撤去供他取暖的炭火,她想以此催促儿子早点休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实在让人动容。

白屋出公卿,纨绔多饿死。想起了凿壁借光,想起了萤雪夜读,出身于士族之家的沈约,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游手好闲,而是专心致志地投身于书卷之中。经过数年的刻苦研读,青年时期的沈约,不仅已经“博通群籍”,而且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受到了当时社会的称颂。

沈约所处的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他的一生,也因而经历了宋、齐、梁三朝。沈约先是在宋任记室参军、尚书度支郎。后来又在齐朝担任著作郎、尚书左丞、骠骑司马将军。由于沈约诗文兼备,因而齐梁时代的很多诏诰,都由他来起草。《南史》称:“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也。”在整个文坛上,极负盛名。

有客弱冠未仕,缔交戚里,驰骛王室,遨游许史。归而称曰:

狭斜方女,铜街丽人。

亭亭似月,燕婉如春。

凝情待价,思尚衣巾。

芳逾散麝,色茂开莲。

陆离羽佩,杂错花钿。

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

中步袒而一息,顺长廊而回归。

池翮荷而纳影,风动竹而吹衣。

薄暮延伫,宵分乃至。

出暗入光,含羞隐媚。

垂罗曳锦,鸣瑶动翠。

来脱薄妆,去留馀腻。

沾妆委露,理鬓清渠。

落花入领,微风动裾。

——沈约《艺文类聚·丽人赋》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的妓乐之风达到了一个巅峰,我们可以从沈约的这首《丽人赋》,略见一斑。“亭亭似月,燕婉如春”,在一静一动之中,沈约为我们展现出了一幅别具特色的妓乐图。“沾妆委露,理鬓清渠。落花入领,微风动裾。”不仅气象优雅清新,而且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艺术魅力。

南朝齐武帝年间,山水小品盛行,当时曾产生了一种“新体诗”,亦即“永明体”诗作,这种诗体要求严格四声八病之说,强调声韵格律。当时“新体诗”的出现,对于纠正晋宋以来文人诗的语言艰涩难懂,使创作转向清新通畅起了一定的作用。

在当时涌现出来的永明体诗人中,沈约最负盛名,诗歌成就尤为突出。他不仅著述了《晋书》、《宋书》、《齐纪》、《高祖纪》、《迩言》等多种书籍,据《梁书·沈约传》、《南史·沈约传》记载,计有100卷之多,而且还培养了一代文杰,亦即《昭明文选》的作者昭明太子萧选。

分空临澥雾,披远望沧流。

八桂暖如画,三桑眇若浮。

烟极希丹水,月远望青丘。

——沈约《秋晨羁怨望海思归》

这首《秋晨羁怨望海思归》,意境开阔,场面恢弘,在寥寥数语中,展示给读者一幅天水一色、烟波浩淼的海天美景来。在当时的齐梁山水小品中,别开生面,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钟嵘曾在《诗品》中,将沈约的诗作定为中品:“梁左光禄沈约。观休文众制,五言最优。详其文体,察其馀论,固知宪章鲍明远也。所以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虽文不至其工丽,亦一时之选也。见重闾里,诵咏成音。嵘谓约所著既多,今翦除淫杂,收其精要,允为中品之第矣。故当词密於范,意浅於江也。”

虽然当时沈约在文坛上赢得了极大的声望,常为世人仰慕,但在政治上,却少有建树。直到公元502年,梁武帝萧衍即位,沈约因在灭齐建梁的过程中,助萧衍立下过汗马功劳,遂被任命为尚书仆射。并受到了梁武帝的极度宠信。但这种好时光并未长久,后来因与梁武帝几次谈话不合,梁武帝对其大为恼火。沈约因此失宠,从此郁郁寡欢。在政治的失意和惊吓中,沈约终于病倒了。

《南史·沈约传》:“初,约久处端揆,有志台司,论者咸谓为宜,而帝终不用。乃求外出,又不见许。与徐勉素善,遂以书陈情于勉,言已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沈约在忧惧愁虑中,日渐憔悴,腰围急减,不久便溘然而逝。

后来“沈约瘦腰”被引用到文学中,并与潘鬓并列,多指因疾病或相思导致的面容憔悴、抑郁愁苦之状。五代词人李璟《浣溪沙》中有:“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腰瘦不胜衣”。明代诗人夏完淳也有“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之句。《中国古代孤本小说集〈山水情〉第四回》中亦有:“生得眉分八采,唇若涂脂,面如敷粉何郎,态似瘦腰沈约”。后来,更有好事者将“沈约瘦腰”与“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和“张敞画眉”并举,合称古代四大风流韵事。

沈约死后,被武帝谥为“隐”,世称沈隐侯。唐代崔融有《登东阳沈隐侯八咏楼》,其诗曰:

旦登西北楼,楼峻石墉厚。宛生长定□,俯压三江口。

排阶衔鸟衡,交疏过牛斗。左右会稽镇,出入具区薮。

越岩森其前,浙江漫其后。此地实东阳,由来山水乡。

隐侯有遗咏,落简尚馀芳。具物昔未改,斯人今已亡。

粤余忝藩左,束发事文场。怅不见夫子,神期遥相望。

沈约

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曾以文学游于齐竟陵王萧子良门下,为“竟陵八友”之一。历仕宋、齐、梁三代,官至尚书令兼太子少傅,封建昌侯。卒谥隐,世称沈隐侯。工诗文,精声律,与周颙等人发现汉字平上去入四声,共创“永明体”,复倡“四声八病”之说,对律诗之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贡献。明人辑有《沈隐侯集》。

崔护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我爱你而你却浑然不知。我们不怕相逢恨晚,也不怕来日苦短,只怕我爱你爱到伤心裂肺,而你却连让我爱你的机会都不给。张爱玲说:『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也许她只是他一时的桃花运,而他却是她终生的桃花劫。她遇到了他,终于在劫难逃,这个卑微的女子,她不曾言爱,却用生命幻化成他梦中绯色的桃花,经年累月地摇曳着。

绿窗春睡觉来迟,谁唤起,窗外晓莺啼。

久居斗室,昏昏然,不知清明已至。开窗,山河明丽,已是满目青碧。正是赏春时节。杜牧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一片凄婉景色。吾独爱宴小山“白紵春衫杨柳鞭,碧蹄骄马杏花鞯,落英飞絮冶游天”。婉转旖旎,一派风流之态。遂呼朋唤友,撒欢去也。

弘法寺下,春和景明,游人如织。沿阶逶迤而行,碧桃夹道,清泉叮咚。时有微风徐来,落红成阵,一青衣女子,言笑晏晏,隐约其中。桃花人面,我见犹怜。让人恍若一梦。落花入颈,捻了一瓣来嗅,竟是那样的香软与风情。飞红飘撒,人影绰绰,那一个瞬间我仿佛又回溯了千年,在大唐的渡口,又与那个多情的诗人邂逅。

那一日,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受着长安春色的牵引,名落孙山的崔护,独自出城踏青。他本是唐德宗年间博陵的一介书生,出身书香世家,天资聪慧,颇富才情。和其他的士子一样,十年寒窗,欲求得功名好衣锦还乡,不料却科场失利。闻道南城春好,便逐春而来。

白衣轻衫,马蹄达达,一路上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好不热闹。明丽的春光,让崔护暂时忘却了考场的失意和不快。他信马由缰,循着春色而行,渐行渐远,不觉间就走出了十数里地。彼时马乏人困,口渴难忍。前方绿林深处,隐隐约约,似有人家。崔护便打马趋前,欲讨得一杯水喝。云闲风静,桃花灼灼,乃是一户别致人家。崔护下马,将柴扉轻扣。门扉轻轻开启,一段千古传奇,亦由此拉开了序幕。

彼时那桃花开得正欢,红艳艳的,满树满枝。而桃花树下的她凝眸含笑,倚窗伫立,虽是素衣裙钗,却妍如桃花。她为他张罗茶水,羞涩难掩,于不惊不乍中,散逸出一种清雅脱俗的气韵来。他沉默失意已久的心,开始泛起了潋滟,有了些许的动荡。但他终是书生,那天还是按捺住了放逸的心思。但他不知,就在他叩开柴扉的刹那,那妙龄女子含情脉脉的一瞥,早已将他埋进了心底。

所谓相遇如花,那一刻的初见,彼此都在心间留下了最美的印记。可惜的是,他们的缘分也仅仅如此。第二年崔护又来,宅院依旧,桃花依旧,而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往事不可追,只剩无尽的遗憾。万千愁绪,无处排遣,崔护取出笔来,在墙壁上怅然题诗,聊寄相思。其诗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就是崔护那首流传千古的《题都城南庄》。后来有故事说,崔护当日邂逅的女子,名叫绛娘,彼时正是二八年华。在遭遇崔护的刹那,她便爱上了他。情窦初开的女子,从此有了不可告人的心事。她日日倚门翘首,期待着有情郎再度来访。但她等过了一天又一天,春去秋来,仍不见崔护的踪影,最终相思成疾,化作窗前的桃花,飘然而逝。

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我爱你而你却浑然不知。我们不怕相逢恨晚,也不怕来日苦短,只怕我爱你爱到伤心裂肺,而你却连让我爱你的机会都不给。张爱玲说:“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也许她只是他一时的桃花运,而他却是她终生的桃花劫。她遇到了他,终于在劫难逃,这个卑微的女子,她不曾言爱,却用生命幻化成他梦中绯色的桃花,经年累月地摇曳着。

也许,有时候就是这样,爱情的残酷,需要用生死来句读。《本事诗》记载:“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崔惊怛,莫知所答。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已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在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惟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老父大喜,遂以女归之。”

《本事诗》乃唐代孟启所撰,是一本笔记体小说集,主要以记载唐朝诗人的风流逸事为主。崔护的“人面桃花”便是其中篇章之一。文章的后半部分,即绛娘死而复生的故事,并无据可查,不过是文人墨客朴实而浪漫的善意想象,或者说是自作多情罢了。后来,明代剧作家孟称舜还据此创作了《桃源三访》,又名《人面桃花》,将他们的故事演绎得更加凄婉动人,缠绵悱恻。

“遇上一个人,需要多少缘分?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多少人?”我突然为自己在《繁华事散逐香尘》中写下的这句感伤不已。我不知道,在十丈软红里,偶遇一个人需要多大的缘分,但我相信,一见倾心的邂逅,一定需要前世几生的缘分。张爱玲在《爱》里说,“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道尽了相遇的美好和不易,那种“别时容易见时难”和追昔抚今之感,仿佛还是那日,崔氏的阴魂不散。

因桃花结缘和因桃花敷衍的诗篇,历史上不可胜举。在东晋的桃叶渡口,王献之的“花霏白板桥,昔人送归妾。水照倾城面,柳舒含笑靥”,摇曳生姿,风情了千年;在大唐的咸宜观内,诗文候教的鱼玄机情寄桃花笺,那风月的旖旎与香软,将十里长安悉数熏染。我不知道,在那旧时的桃叶渡口,你是不是我的人面桃花,还停留在邂逅的一刹那。在无数个遐思飞度的夜晚,我亦诗写了桃花笺,候你在桂堂南畔的灯火阑珊……走在桃花林下,那枝头一朵一朵的笑,在迎风招展。凝眸,总有无限的温暖与浪漫,在盈盈流转。而我亦坚信,纵便桃花落尽,爱依然不会孤单。那日的崔护,还有那日的绛娘,他们的相逢,还有他们的因缘,都早已随着诗卷,化作了不死的魂灵。

于是,在晏几道的“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里,我又看见了你的怅然,你的顾盼;在袁去华的“纵收香藏镜,他年重到,人面桃花在否”里,我又看到了你的期待,你的辗转。那些初见的美好与浪漫,无论岁月怎样的流转,都依然葱茏着,带着疼痛的甜蜜和思念,如朱砂,如桃红,历久弥深,经年不散。

胡兰成说,桃花难画,因为她的静。而我却想说,桃花难画,更因为她是爱情之花。你看,不管是唐伯虎的《桃花吟》,还是黄药师的桃花岛,凡是桃花出现的地方,不是太过浪漫缠绵,就是太过悲惨凄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里的桃花,开得朦胧潋滟,却又曼妙静淑得很。而《桃花扇》里,柔媚多情的李香君一边高呼着“勿事异族”,一边将自己的鲜血洒溅到他们当年定情的桃花扇上。那桃花一朵一朵,在血光水色中晕开,一下子就红遍了江南,亦香彻了历史的画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望着弘法寺前善男信女的邂逅、擦肩,六世轮回的经幡已然若揭。在千红飞渡中,在梵歌清唱里,那桃花树下的浪漫情缘,便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纠缠。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崔护,亦看到了倚窗顾盼的绛娘。那一刻,我亦突然明白,在红尘的边缘,一定还有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正候我在三月的桃花树下,一笑嫣然……崔护

唐代诗人。字殷功,唐代博陵(今河北定州市)人。公元796年(贞元十二年)登第(进士及第)。公元829年(大和三年)为京兆尹,同年为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终岭南节度使。其诗风精练婉丽,语极清新。《全唐诗》存诗六首,皆是佳作,尤以《题都城南庄》流传最广,脍炙人口。该诗以“人面桃花,物是人非”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生经历,道出了千万人都似曾有过的共同生活体验,为诗人赢得了不朽的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