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又是这个词。
往往说出“你放心”的时候,其实已经代表着未来的不可知,之所以叫对方放心,不过是为了告诉对方,无论如何,自己会尽力而行罢了。
——可有些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沈朝晔只是将苍于归抱得更紧。
“你回去吧,”苍于归拍了拍他,“不是说穹劢会起疑心吗?”
是会起疑心。
起了疑心的结果是所有苍氏的旁系都会因此而吃到苦头。
但苍于归让他回去,不过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罢了。
承诺重逾性命,她一直是这么觉得,然而如今说着放心的人,事实上却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能让对方放心。
沈朝晔闭了闭眼,才放开她,笑道:“好,我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情其实没有办法回避,只是担心而留在这里的话,甚至会让苍于归更加忧虑。
苍于归颔首,目送沈朝晔离去。良久,她才垂了垂眼,走回床边。
穹府。
深夜里鸟寂虫鸣,然而虫鸣声中,归府的沈朝晔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忽而皱了皱眉。
他转过身,说道:“赤,你又有什么事?”
空间之中有水纹一阵波动,赤布下结界,而后现出身形,单膝跪地道:“少主,主上传召。”
主上……是父亲。
很久没有见过了,上一次催他回家还是三年前。
如果说三年前那次是想确定他的平安,那么这次是为了什么?
沈朝晔忽然冷冷瞥向赤,“你将手镯的事情禀报给父亲了?”
赤抬头看了看他,说道:“属下不能任凭少主一错再错。”
“不过是个紫翡手镯,值得你火急火燎用传讯石给父亲通报?”沈朝晔道,“赤,你真是父亲的好亲信啊!”
赤低声道:“不敢。”他沉默片刻,又道:“属下说过,属下忠于王上。”
“好个忠于王上,”沈朝晔冷笑,“既然如此,我的来去何须你来置喙!”
然而这一次,赤没有好言相劝。
他只是抬起头,直视沈朝晔,一字一句地问道:“少主,您果真不跟属下回去吗?”
赤自从上一次无功而返,就被沈朝晔的父亲训过一顿,无论是心性还是实力都有所改善,此时沈朝晔也不能确定赤究竟是什么实力。
不过,身为虹影卫之首,赤的实力一直都很厉害。
沈朝晔眯了眯眼。
而后他听见赤说:“属下得罪,倘若少主不立刻返回,属下一定会对苍于归动手。”
沈朝晔身形一闪,立刻出现在赤跟前,用力攥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字地说:“你敢!”
“属下不是少主的对手,”赤说,“但是虹影卫的影分身,少主目前并没有掣肘的办法。”
“属下想,少主再快也快不过留守在苍于归身边的影分身吧。所以,少主,”他说,“你若不回去,苍于归或许连明天都活不过。”
虹影卫的影分身实力会比本人低一星,并且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靠着影卫本人控制。但是影分身的功法,只有虹影卫和虹影卫的主人才有,至少沈朝晔没有继承他父亲的位子之前,没有掣肘办法。
混账。
沈朝晔冷冷道:“你真是长本事了。”
赤说:“属下不敢。不过少主,苍于归有紫翡手镯,关键时刻可保她一命,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沈朝晔与他对峙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松了手。
“好,”他说,“我现在就跟你走。”
于归,他想,等我回来。
翌日天明。
擂台下早早聚集起一批人。这些人中有纯粹是凑热闹的,也有是为了观察敌手好给自己增加胜率的参赛选手。
红蓝擂台旁边又分设了另外三色的擂台,此时擂台上参赛选手站定,等着各大世家主的首肯好开始比赛。
苍于归的对面是穹欢。
穹欢:“是你。”
苍于归:“是我。”
穹欢冷冷地看着她,说道:“我本意放过你,但你今日送上了门。”
——因为她知道了穹欢的火灵体身份。本来任何一个得知这个秘密的人都应该被灭口,但是穹欢在灵湖洲没能找到机会,到了外面就不太好再下手了。
本来穹欢打算放过她,谁料如今会遇上。
虽说是个赛事,向来以公平战斗为主,但在天之陆上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擂台上,生死不论。
苍于归心知今日不太好脱身,只说:“运气不太好。”
忽然一声锣鼓,却是高台上坐着的各大世家主下令开赛了。
苍于归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穹劢坐在最高的位置,身边是雪青色直裾的公孙鸿。
她没有看见沈朝晔。
那就好,她想,至少无论发生什么,沈朝晔都不必为她忧心。
台上的穹劢正与下首的青氏家主说着话,而公孙鸿却察觉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目光直直与她对上了。
那双眼睛里的光,令苍于归一瞬间毛骨悚然。
比试之前,惯例要先行礼。穹欢习惯用双短剑。她此刻双手抱拳,只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柄短剑,那柄短剑就被她握在手中,一起行礼。
苍于归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心底不安越发剧烈之下,只好握住长剑,一并行礼。
礼毕。
穹欢的身影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冲到了苍于归面前。苍于归指尖一颤,下意识举剑,冰盾以剑为媒介倏然凝结。
下一秒,火蛇凶猛窜出,与穹欢举剑的身影一并出现在苍于归面前。只听见“叮”的一声嗡鸣,两柄剑重重相击,火蛇与冰盾轰然碰撞,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白雾升腾而起。
穹欢娇小的身影如炮弹一般向后弹出,随后脚尖在地上轻点,又陡然凶猛地冲向白雾。
狂风将雾气尽数卷走,露出用层层坚冰包裹的巨茧。穹欢的烈火与坚冰触碰一刹便黯淡了几分。然而下一秒,火舌熊熊卷起,吞没了坚冰。
——坚冰里没有人。
长剑的剑光在穹欢的背后闪耀。
穹欢落在擂台上,手腕翻转间另一把短剑出现,与此同时,鲛人巨大的虚影在半空中闪烁,怒吼间晶莹的鱼尾猛然甩出,将苍于归击飞。
鲛人皮肤白皙,鱼尾呈银白色,然而头发和眼珠都是如火焰一般热烈的赤红。那红色看人的时候,就像有一把烈火在身上烧起来了一般让人心慌。
然而穹欢只是呆愣在原地。
她当然不是因为鲛人的出现而惊讶。事实上,鲛人和她有过约定,一旦她拿出另一把短剑,就是在召唤鲛人。
——她呆愣,是因为随着短剑的出现,另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滚落了地面。
那东西并不起眼,但是就在它堪堪触碰到高温的一瞬间,一层薄薄的冰膜逐渐凝结、扩大,化做一面冰盾,牢牢将这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护住了。
这是个法器,但只能算是低等的那一类,因为这个法器是依靠铭刻的阵法运行的。
然而就是这个低等的法器,出现的一刹那让穹欢满脑子嗡鸣,混乱而繁杂的记忆片段呼啸而过,几乎要凝结成龙卷风在她的脑袋里横冲直撞,让她甚至连身后的战斗都忘记了。
苍于欢。
苍府。
苍于归。
苍郁。
苍馥。
……
不对,她不是穹府的二小姐穹欢吗?哪里来的苍于欢?
她头疼地蹲下身,然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中聚着晶莹的泪珠,即便她想方设法瞪大了眼,甚至并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泣,那眼泪依然不受自己控制地滚滚而落。
封印的钥匙,是那个法器。
在看到这个法器的一瞬间,苍于欢脑袋里的封印就被解开了。
可是……可是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她的储物戒指里的?
苍于欢猛地抬起头盯住高台上的公孙鸿。
是他。
那天在穹府里,公孙鸿突然敲了她的短剑,是那个时候把这个法器黏在短剑上的。
短剑从储物戒指里被拿出来,这法器也就随着短剑掉了出来……
公孙鸿面对苍于欢的惊疑不定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原意是打算给这两姐妹一个机会。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的任何场合,穹欢看见了这个法器恢复了记忆,那么毫无疑问,这两姐妹一定能够借此机会团聚。
——但很可惜,这一次,上天并不眷顾这两姐妹。
公孙鸿看见苍于欢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去看苍于归,但是苍于欢看见那个法器的同时,鲛人也看到了那法器,此刻正发了狂似的攻击苍于归。
鲛人一般有着很高的精神力,但是很可惜这只火属鲛人没有继承父母的精神力,很轻易就被公孙鸿催眠了。
苍于欢猛然扑向苍于归,但一次次被鲛人阻隔,鲛人甚至连着苍于欢一起攻击。
苍于归看起来是想要认输,但是“认输”二字在将将脱口而出的刹那被鲛人的咆哮堵了回去。
事实上,一个商夷罢了。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原本是抱着无论商夷是不是苍于归都必须死的想法,但现在看起来,果然是他猜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