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大师真正的名字已经没人知晓了,上到国君下到百姓都这么称呼他,可见他在音乐界的地位多么举足轻重。
琴大师之所以受人推崇不仅仅因为他的琴技高超,更因为他开的那所学院,摆明了就是一所高干子弟校,就读的学生不是高官子女,就是各国的皇子公主。有钱未必能读得了,报名的时候得亮父母亲的名帖,二品以下官员的孩子就别打学院的主意了。
吴语被送进学院的时候才三岁,吴国皇后哭了七天都不放心,忌于道士的话,只得忍住不去看她,派了七七四十九个护卫日夜保护,每日以飞鸽传书汇报小公主的成长。吴国国君还特意颁布鸽子的禁杀令,谁敢在空中乱杀鸽子,按律当斩,以致于那几年,吴国上空鸽子横飞,大约是各国的鸽子都跑吴国避难去了。
吴国公主在音律学院学了整整十个年头,终于有一天会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话是:“卫老师,我这首曲子吹得可好?”
吴语说这话的时候,把当时正在把玩一只象牙笛子的老师给吓了一跳。学院里的老师众多,都是一对一教学。吴语的这位老师和别的老师不同,不似别的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毕恭毕敬,他是该骂则骂,该损则损,骂起人来简直是信手拈来。
比如“小公主啊小公主,你真是天赋异秉啊,我教你一首曲子,你吹乱一个音符也就算了,居然所有音符都乱了,能避开所有对的也不容易。”还比如“公主你最可贵的地方就是言而有信--昨天我问你会了没有,你看着我不说话。果然,你说不会就不会。”
这些话都是隔壁的老师传出来的,每每听得他心惊胆战,担心外面的护卫什么时候冷不丁进来听到自己的公主被这么损,会把那位老师的头割下来当球踢。可怜公主不会说话无法反驳,故而天天受老师欺负。难能可贵的是,吴语居然没被活活气死,而那位老师骂归骂,却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教她。
在老师的悉心教导和不断刺激下,吴语公主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开口说话,也就在那一年,吴国国君将她接回国。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十年光阴里,吴语的美貌被钱国的皇子看中了,钱国皇子留意了吴语十年,一心等到她会开口说话,其中的细节因为受皇家保护,说书人无从得知,可以想象,吴语和钱国的皇子在那十年期间如何成长成一对青梅竹马,谱写一段人间佳话。
但凡人间佳话都有个美好的结局,这个美好的结局是,吴语十六岁那年春天,钱国的国君带着厚重的聘礼前往吴国求亲。
吴语风光下嫁,故事到了这里,本该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谁知就在出嫁当日,吴语做了一个震惊世人的决定。确切地说,是震惊钱国吴国皇室,对于别人而言,纯粹是当热闹看。
出嫁当日天气甚好,没有任何不良预兆。吴语在前往钱国的途中,途经一条滔天大河,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跳出花轿,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纵身跃入河中,很快就被河水吞噬,送嫁的人找了整整三天三夜,沿河找了数十里,也未找到公主的尸体。
她的死民间流传有很多版本,有的说,吴语命中注定活不长,假使不会说话,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可惜偏偏要与命运做对,逼她开了口,就只好折了寿,此为命运说。
还有一种说法是,她受她老娘的影响,对丈夫的要求是一辈子只能娶她一个,可惜钱国那位皇子在娶她之前已经有几位侍妾,只等她册为正妃后,陆续要册为侧妃的,她一气之下就做这么极端的决定。学音律的么,文艺青年是比较冲动一点。
此外还有意外说,绑架说等等,连穆泽都说不清楚,师父年纪大了,就更是记不大清楚。
我听到这个人物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吴国的公主从生下来就是个传奇人物,她的传奇并未到此为止。她的死成了吴国联合其他几国举兵灭钱的导火索,不出一年,钱国就在几国围攻之下从地图上消失了。
我对吴国这位公主的感觉是,她从小被几十个护卫护大,太娇气,即便天天受老师的贬损也依然没能长几分坚强,还制造了这么大一个祸端,真真担实了祸水的名头。
赵寻应当和她不一样,从她会找上我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善于追求幸福的人。得不到偷也得偷来,无论是什么代价。
本来我想和卫衍探讨一下赵寻的轶事,他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能帮我多了解了解我的第一位主顾也不错,但卫衍似乎没有想聊别人的意思。领着我们几个径直敲开孙子郁的门。
子郁听到我们敲门,颤悠悠地问道:“谁……谁啊?”
卫衍报上名头后,他立刻打开门,抓着卫衍上下打量了几遍。
“卫兄,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被他们切了!卫兄啊,你到底得罪了谁啊,这一路上已经是第三次了,卫兄你身手不凡自是不怕的,万一他们寻错了房间,寻到我头上……”
卫衍没理他,把穆童抱到床上去,又招呼我上床和穆童一块睡。
小斗摇了摇尾巴也想凑热闹,被卫衍瞪了一眼老老实实猫在墙角不作声。
孙子郁手抖了半天:“卫兄……你……这这……”
“什么你你我我的,要么睡地板,要么拿了银子去万花楼找你老相好去。”
子郁闻言立刻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什么老相好,卫兄你真是……那个小的,可不许偷偷尿床啊……”说着,子郁兄踏着明媚的月色哼着小曲踏门而去,可见相好的力量是强大的,即便刚刚听见一场血腥的厮杀也不能影响子郁会见情人的快乐。
一夜无话。
嘏薤客栈的老板果然人脉甚广,死了这么多人半点影响都没有,一班官差把死掉的刺客和那位被切了脑袋的房客带走了事,当地的官府通告也仅仅截止到当晚的情况,呼吁百姓晚上关好门窗,然后再没了后续报道。赵国的百姓在朝廷的粉饰太平下习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美其名曰建设和谐社会。
一大清早,我就在客栈等,泡了一壶茶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赵寻。公主出门的确繁琐了些,作为普通百姓的我被迫表示理解。
忽然想起笛子还在屋子里,那东西对别人而言不重要,对我来说,却是吃饭的家伙,必须要笛不离身,连上茅房都不可以离开。我接第一单生意就忽略这么重要的道具,显得十分经验不足,只好亡羊补牢地回屋去拿。
真是人生何处不风月,子郁和一位姑娘正在屋里闹别扭,我矛盾重重,好奇心怂恿我继续看下去,道德感又提醒我非礼勿视,正在为难之际,屋里的姑娘愤愤地摔门出来,见我站在门口,顿了顿脚捂着脸更加愤愤地离去。子郁也尾随其后,看见我摇了摇头挥手叫那姑娘:“小闲,我昨天其实哪都没去啊!她不是什么青楼女子啊,你误会啦误会啦……”
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点什么,想追子郁算帐也来不及了,只得返身进去拿走我的笛子,所幸他们吵归吵,摔的也都是客栈的高级摆设,大约觉得我的笛子长得太难看,不屑摔之,故而笛子还完好无损。
拿笛子的这会工夫,穆童居然向客栈老板借了副围棋,和一个妙龄女子对战起来。这孩子,把穆泽教他的那套追女孩的哲学用得炉火纯青,三两句就能搭讪成功,还能骗人家大姑娘和他下棋,不得不说,他在风月界是一朵奇葩。
待我认真看了看那位失足掉进穆童手里的姑娘时,吓了一跳,再看棋局,那姑娘已经在失败的边缘作垂死挣扎,更是吓了一大跳。
因为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此番我的主顾,赵国公主赵寻。
我悄悄跟穆童说:“童童,你一个男子汉,赢人家大姑娘,让人家多没面子啊,算了,你最后这两个棋子就当放水了。”我边说边抽掉穆童两颗黑子,局势立刻发生扭转性的变化。
穆童气忽忽地看着我:“娘,人在江湖走,哪能不遇点挫折,我这是在帮她成长。”
赵寻嘴角抽了抽,赌气从我手里夺回棋子放回原处:“愿赌服输,这局大势已定,我认输了,再来一盘。”
穆童很得意地重新开局,顺便从桌上抓了个鸡腿丢给小斗,小斗于是感同身受,非常能体会他主子的喜悦。
穆童终究是个孩子,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再次说明理论没有实践是不够的,穆泽叫他疼惜女子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到棋盘厮杀就全抛到九霄云外了。几局下来,赵寻连战连败,溃不成军。
我十分头疼,怕穆童惹恼了赵寻,她一气之下不找我做生意了,我会流失第一个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