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荷满脸泪痕,不停地在赵寻面前磕头,直到额头渗血。
“公主,求求你,放过将军吧,以公主的条件,足以令天下男人趋之若骛,几荷却只有将军一个。公主失了将军还是公主,几荷却什么也不是。求求你了公主……几荷……几荷已经怀了将军的骨肉,失去将军,几荷惟有死才……”
赵寻挥起的手终于软软地垂下,她从来没有打过几荷,从来也没有。
门在这时被狠狠地推开,进来的是一脸焦急的洛书。
他匆忙走到几荷身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眼里冷得宛如屋外的冰雪:“我听说公主派人叫几荷过来,就知公主不怀好意。却没想到公主竟如此狠毒。几荷如今已是将军夫人,不再是公主的婢女,公主不顾自己的体面也要顾皇上的体面。洛书今日将话语撂下,若是公主再敢对几荷无礼,即便公主是千金之躯,洛书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没有……”赵寻在洛书面前总是显得如此无力,她越是想跟他说清楚,越是说不清楚。赵寻实在是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四年前她不会表达,四年的时间里也不会表达,直到今天,她仍然不会。因为不会,所以错过,再也回不来。
“公主以为洛书没有眼睛的么?”洛书冷冷看了赵寻一眼,紧紧搂着几荷踱步离开。
“你就是没有眼睛……你的眼里从来就看不见我……”赵寻喃喃地说道,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满脸冰凉的泪。
洛书婚后一月有余,携妻前往边关,继续他父亲未完的事业。赵国的野史中,多了一个美人救英雄的传说。
赵寻自那以后深居简出,全然收了以前活泼的习性。三月前,周国国君为泯恩仇,亲自出使赵国,希望以诚意打动赵王,让赵国与周国联姻。那日赵寻在御花园画蝶,恰逢赵王陪同周王去花园赏花,被周王一眼看中,赵王嫌弃赵寻这几年性格怪异,早想把她嫁出去了事,赵寻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寻说完这些,暮色渐沉,她说:“我以为这三年来早已把他忘记了,嫁谁都一样。可是临近婚期,梦里时常出现他。挥之不忘。穆语,爱上一个人只消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洛书,他是我的梦魇。”
我觉得,赵寻若是想忘记洛书,不该找我,应该上九岭山找师父,让师父也教她偷心诀,如此她也可以忘记所有记忆,再不为前情所扰。
就像我,前事忘得一干二净,忘记了该忘的不该忘的所有人,我人生的过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忘记一个人也不是那么难。
“穆语,我不甘心,我想在嫁到周国之前得到他的心。这三年来,我总是在等待奇迹,等他有一天知道真相会来找我。可是我等不到了,我要嫁给和我父王一样老的周王,做他不知道第几个妃子,我不甘心在周国的皇宫里终老一生。从来我也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这是唯一一次。”
我看到赵寻眼里的坚定和迫切,她在孤独和悲伤里舔噬伤口整整三年。也许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对洛书彻底死心,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那个男人,无论是七年前那个青葱少年,还是三年前那个冰冷的将军。
“好,只是公主,偷了洛将军的心,可以让他爱上你,却不能保证他会回到你身边。世间有很多相爱不能相守的人,公主你可明白?”
赵寻茫然地看着我,我明白她的茫然,于她而言,若是两人相爱,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在一起。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的洛书已经不是当年的洛书,他要顾及妻儿、顾及地位身份。束缚会绑架爱情。
我不忍向她解释,只好继续说下去:“若是洛将军爱上你,还是选择离开你,公主,你可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赵寻询问地看着我。
“缘分乃是天意,偷心诀本身就是逆天行事的术法。是以被师父谕为最无耻的术法。公主,若是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公主只消花上千两银子便可;若是不能……”
“那当如何?”
“公主得留下公主最宝贵的东西。比如……”
我的话还没说完,赵寻淡淡一笑:“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我吃了一惊,其实我想要的是赵寻宫中的紫檀炉,传说是赵寻的心爱之物,很不幸也是我的心爱之物,大约因为赵寻画工太好,将它画得十分精致,我在山上的时候偶尔见过一次从公主宫中流落出来的画,便一眼喜欢上了。
在炉子方面,我和赵寻的品味相当。
“公主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我想劝劝她,即便她不想给我紫檀炉,我也不要她的命。
公主就是公主,又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当年她要是任性一些,也不至于输得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若不能和洛书在一起,我活着与死了无异。死在你手里,总比客死周国好。”
赵寻踏着暮色回宫,我看出她精神状态不大好,帮她拦了一辆马车。回忆就像揭开伤疤,伤痕越深,越是鲜血淋淋。
临上车前,赵寻拉着我的手想对我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实在是个不善表达的公主。我知道她对我寄予莫大的希望,虽然我对自己没报多少希望,但为了不使她立刻失望,只好很有信心地回应般地反握住她的手,在这个眉目传情的过程中,我几次想开口向她要点工作经费,始终开不了口,只好作罢。看来关键时刻,我也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枉费师父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卫衍和穆童的棋早已告一段落,我下楼的时候,看见穆童趴在卫衍的大腿上睡得正香,小斗对着一盘肉流口水,趁卫衍低头看穆童的时候,冷不丁叼了一块到角落里慢慢享受。
我心里颇有几分内疚:“这么迟了,你们怎么不先吃呢?”
卫衍轻轻摸了摸穆童的头,笑道:“我想你们女人聊起天来,也是不分昼夜的。但是童童不愿意,他非得等你一起吃。不过他立场不够坚定,你还没来,他就先睡了。”
“肯定是和你下棋太费脑子,平时他可没这么早睡。”我边说着边坐下,看着满满一桌的菜叹道,“这么多菜费了不少银子吧?”
卫衍看着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多,也就三百两。”
我手中的筷子一抖,鸡腿立刻掉到桌上,顺带打翻一只碗。
“赵国的消费水平已经如此高了么?一顿饭吃掉三百两?”
卫衍指了指蹲在角落的小斗:“它把店里的客人全赶走了,老板迫于它的淫威,不敢赶它,只好叫我陪上他一顿饭的营业收入。”
小斗彼时啃骨头啃得正欢,一嘴角的油,不经意间瞥到我们在看它,茫然地回看了我们一眼,抬起屁股摇了摇尾巴,继续吃得开心。
我掂量了一下,打它貌似有些困难,只好对它展开严肃的批评:“小斗,你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晚上,你就吃那块肉吧,别的你也别想了。”
偷偷瞄了瞄卫衍,也没见他有拦架的意思,只好又骂了几句:“小斗,下次再敢犯类似的错误,就罚你到街上跳舞赚银子赔卫公子!”
卫衍的声音悠悠飘来:“你叫我什么?”
“卫……卫公子啊……”
“我都是童童的干爹了,还叫得这么生疏。看在你是童童他娘的份上,我叫你小语吧。”
我摸了摸浑身的鸡皮疙瘩:“这个……”
不等我说完,他拍了拍穆童,话却是对我说的:“投桃报李,你就叫我小衍吧。”
我觉得这顿饭我吃得会比较艰难。
“卫公子,还是换个称呼,不如叫……”
卫衍实在是个没礼貌的人,不等我说完又打断我,是不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都有打断人的习惯,赵寻如此,他也如此。
“不如叫卫哥哥吧,穆妹妹。”
我捂着胃彻底趴在桌上抬不起头。
穆童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地醒来:“卫哥哥,我娘下楼了么?”
“……”
“……”
卫衍揉了揉穆童的头:“你应该叫我爹。”
我咽了咽口水纠正道:“那个……是干爹。”
穆童说:“干爹也是爹啊,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得这么清楚。”
我:“……”
余光瞥见卫衍笑得无比灿烂。
一个晚上,我的耳朵都充斥着诸如此类的话:
“来,爹夹块牛肉给儿子吃。”
“谢谢爹。”
“豆腐吃了会长高,爹长这么高就是因为小时候吃了很多豆腐,童童可以多吃一点。”
“还是爹好啊。”童童这吃货边讨好卫衍边望向我,“娘都没有让我吃豆腐……”
这话听得我想拍死他。
卫衍慢悠悠地说:“你娘的豆腐是你吃得的么?那是你爹才能吃的。”
他们显然把我当空气,恨得我咬牙切齿,连小斗都因为被冷落一脸哀怨。
因为经费申请失败,我们母子仨不得不继续仰仗卫衍出于革命友谊的帮助,好在客栈有位客人退了房,卫衍迅速订下,于是今晚可以不用继续叨扰子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