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被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劣质烟草味。这帮龟儿子,放一屋子臭气就拍屁股走人,娘的。电视上,一个女人正在做内衣广告。女人半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两手很风情地托在胸前。
把你的魅力挺出来。
女人说着翻过身来,趴在床上。娘的。他换了个姿势,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脖子。女人的乳沟很神秘地凹进去,形成一弯迷人的阴影。
他啪地一下换了频道。
这台电视机是他们从旧货市场上捡来的。只有两个台能勉强看看,其他的都是漫天飞的雪花,嘶啦嘶啦响得人心烦。可这是大家的宝贝。干一天活儿回来,最大的乐子就是能在这电视上看看女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正是想女人的时候。把老婆撂家里跑到这城里来打工,一出来就是好几个月,任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也有忍不住往家跑的,回去被老婆骂个狗血喷头,说抛家撇业的,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挣不了几个猴钱,全捐给人家铁路上了,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据说说这话的时候破碗子媳妇一下子就把破碗子从身上挺下来,砸醒了旁边睡着的小嘎。小嘎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哭起来。破碗子的快乐就像忽然被树枝挂断线的风筝,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大家就都汲取了破碗子的教训,轻易不往家跑。
吃过晚饭,人们都蹲在马路牙子上看过往的行人。准确地说,是看女人。
夏天,女人们穿得少,露在外面的白花花的胳膊大腿很是养眼,鼓胀胀的胸脯很撩人。娘的,城里的女人是好,可是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甭说碰了,就是多看一眼,也常常遭到人家的白眼。就说那一天吧。那一天他们正蹲在马路牙子上伸长了脖子看风景,这时候一个女人袅袅地走来。这女人穿着窄窄的短裙,每走一步,圆圆的屁股就在裙子下面一前一后地滚动一下。女人的两条大腿白白的,直晃他们的眼。大家都看呆了。娘的,要是搂着这样的娘们睡一觉,那也不算白活一场。
流氓。
女人刚走过去,忽然回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大家都没防备,慌忙把不听话的目光往回收。等那女人走得没影了,他们才渐渐不平起来。流氓?没摸你没睡你,谁是流氓?娘的。
而看电视里的女人就不一样了。你看她,她看不见你,还冲你很媚地笑,笑得人骨头都酥了。电视是个好东西。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空气里流荡着一股炖肉的香味。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很响地叫了一声。晚饭照例是馒头,冬瓜汤。冬瓜汤是名副其实的冬瓜汤,清汤寡水的,看不见一点油星星,而且,能咸死一头驴。他就着小半碗冬瓜汤吃了四个半馒头,连着打了几个饱嗝,想了想,把剩下的半个也塞进肚里。娘的,不吃白不吃。
他们干的是小工,建筑工地上最累的那一种。累倒是不怕,出来也不是享福的,只是挣钱少。
良子,你要想清楚——彪三拿食指轻轻地弹了两下烟灰,管吃管住哪。
按辈分,彪三是他的本家堂弟。这小子是庄上最早出来打工的一个,别看连小学都没上完,可是脑瓜子活络,心眼稠,现在是县城一个建筑队的包工头,混得人五人六,在庄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不说别的,单是招工这码事儿,就得是人家彪三说了算。
良子,你甭磨叽。你不去,多少人排队等着呐。
蚊子嗡嗡闹着,挑衅一般。他懒得去轰它们,任它们咬。房顶上那盏十五瓦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一群蛾子围在灯泡周围,没头没脑地撞着。灯泡被蛾子们撞得一趔趄一趔趄,灯光便恍惚起来,把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惊得忽高忽低,忽大忽小。他瞅着墙上的影子发了会子呆,忽地一下坐起来。他趿拉着鞋来到院子里,趴在自来水管上,嘴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这鬼天气,连水都是温吞吞的。他直起身子,拿手背胡乱地擦着嘴巴,眼睛却朝着对面看去。对面楼房的一面窗帘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心怦怦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