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漪回头,笑道,“妹妹来了。”
左璇玉挥手让香寒把盒子放在桌上,“姐姐昨日可受伤了?”
“无事,只不过被那鸟儿缠住了头发。”韩清漪没有盘头只是将长发随意的束着,齐腰的长发如同缎子般柔亮。除了头上别着一只血玉簪,便没有半点装饰。一袭青色长裙,紫罗玉带束腰。侧面看来,面目清癯,微有些憔悴。
左璇玉道,“今日皇后和元妃娘娘都赏了妹妹点东西,妹妹记得姐姐这素来俭朴。便拿了些与姐姐分享,姐姐莫要嫌弃。”
韩清漪看了看桌子上的盒子,“妹妹有心了。“手上不停,一直写着那首词的下半部分,“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姐姐生气了?”左璇玉忽然抓住她的手。
韩清漪强笑道,“没有,妹妹误会了。”
“姐姐不记得那日我说过什么了?如果我们姐妹谁先被宣去侍寝,到时候一定不会忘了另一个。”左璇玉的声音陡然尖厉,“妹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好了,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有些伤感罢了。”韩清漪解释道。
左璇玉笑了,把她按在椅子上,从盒子里拿出那只金凤。“姐姐这样打扮可不行,太素了。”左璇玉把韩清漪的血玉簪拔了下来,那如缎子般的长发没有了束缚倾泻而下,滑润的凉凉的。那样的触觉让璇玉一呆,赞道,“姐姐的头发真好。“左璇玉帮她从新绾好头发,把那只衔珠金凤插在了上面。”
左璇玉叹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韩清漪神色恍惚。
半晚时分,一顶青色的小轿过来接左璇玉。精心打扮下的左璇玉在灯火中仿佛凌波仙子。从凤翔宫到宜安殿的路似乎很长,左璇玉在轿中忐忑不安的。从轿中偷眼观看,汉白玉长街,昏黄的灯下,显得金碧辉煌的宜安殿。
宜安殿是皇帝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清雅的宜安殿,婉转悠扬的萧声。左璇玉赤足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月白淡青的颜色,温暖的仿佛春日的阳光。雨宸似乎等了很久,倚着窗棂吹箫,恍惚间有一丝的竹哨声与之相和。那萧声婉转的流淌,满怀着深情,那哨声飘渺空灵。一曲《天仙子》吹罢,雨宸出神地看着窗外。左璇玉上前施礼,声音显得十分空灵,“臣妾安娘子璇玉叩见皇上。”
似乎有清香在空气中流淌,清凉凉得,弥漫一殿。左璇玉抬起头来,只看见雨宸站在宫殿深处。身后是如雪般的纱帷,泠泠的仿若月光,重重纱帷漫漫深深。
两个人默然相对,左璇玉这才得以仔细的观察雨宸。只见那永泰帝如雕刻分明的五官,刀削般俊美的脸,冷冷的仿佛玉刻般精致。浓密的剑眉,长长的睫毛,仿佛鲸吞了千万颗明星般深邃的眼睛,英挺的鼻梁,粉色的薄薄的嘴唇。整个人就好像温暖的玉。左璇玉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的跳,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雨宸忽的笑了,“以前都是她们在这等朕,偶然变了,总有些怪怪的。”
左璇玉道,“臣妾晚到,请皇上恕罪。”
雨宸摇头,“不怪你,只不过觉得今日悠闲,本想静静地坐会。想到了一些旧事,倒忘了已经招你侍寝。这会有些措手不及了。”他将左璇玉头上的金钗摘下,那如瀑般的长发就倾泻而下。
左璇玉的身子微微的发抖,不敢看雨宸的眼睛。
温热的气息在璇玉的耳旁,“别怕。”
只觉得雨宸绕到她的身后,轻柔的帮她绾发。冰凉的发丝在他的手指间滑过,左璇玉有一种酥麻的感觉。“长发绾君心。”呢喃的,不能自持的从唇边滑落。听到这句话,雨宸的手指一滞。
左璇玉转过身来,静静直视着雨宸。仿佛下了大力气,说道,“长发绾君心。曾经,臣妾期待皇上的宠爱,期待皇上的垂青,同后宫中的一众嫔妃一样,爱皇上,敬皇上。可是,今天,臣妾知道了,臣妾不爱皇上。”
雨宸愣住了。
“爱情是不会因为身份而转移。”左璇玉忽然激动地说道,“众人爱皇上胜于雨宸,而我独爱雨宸胜于皇上。”
雨宸完全呆住了,却听左璇玉续道,“你可以不要我,可是,不要拒绝我爱你。”
雨宸僵了半晌,神色落寞。左璇玉看着他的脸色惨笑,以为自己赌输了。可是雨宸轻轻的拂过左璇玉的秀发,“你再说给我听,说你,可以不要我,却不要拒绝我的爱。”左璇玉坚定的,“你可以不要我,可是,不要拒绝我的爱。”雨宸动情地说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爱,只有你,你肯跟我说,你爱我。玉儿,可爱的玉儿。”
爱情,左璇玉坚定自己的感觉,放纵、热情,只为在他那深邃的眸子中沉沦。
他人爱皇上胜过雨宸,而她爱雨宸胜过皇上。
午夜梦回,左璇玉撑起身子仔细的看着她的夫婿。微笑在他的嘴角绽放,左璇玉的眼神滑过的他紧闭的眼,英挺的鼻,温润的唇。小声地,“我是你的妻。永远不要忘了。”剥离的所有的身份,她左璇玉的夫婿只是雨宸。
“不会忘的,我的记性没那么差。”雨宸邪邪的笑。
左璇玉的腾的红了,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身子缠绕着半幅锦被全被带到了一旁,初冬的夜有些凉,雨宸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左璇玉吓了一跳,忙将锦被盖在他身。雨宸的笑意更深,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刚刚胆子不是挺大的么?怎么这会到害羞起来?”
左璇玉幽幽的叹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总被无情抛,不能羞。”
“你真的不怕?”
“即便以后在冷宫度日,我也不怕。毕竟,这一刻我爱过,而且,你知道我爱你。即便以后的一生只能回忆这一夜,我也不悔。”左璇玉正色道。
“冷宫度日?”雨宸掐掐她的小鼻子,“朕怎么舍得?”
即便被拒绝也要让你知道我爱你,即便一生只能回忆这一夜,也不后悔。雨宸幽幽叹道,“我也想有这么一夜,哪怕这一生只有这一夜。”
左璇玉缩在雨宸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天色微亮,左璇玉惊醒,回身却见床榻空空。雨宸已经不见踪影,左璇玉惶恐,高声叫道,“有人么?”
殿外守着的一队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立即就有管事的宫女扶起她。分别有几个宫女上前服侍着璇玉梳洗更衣,左璇玉支撑起酸痛的身体,回忆着昨夜的柔情蜜意,一抹红云浮上脸颊更显得那么娇艳。
穿戴整齐后,管事的姑姑奉上一盏汤药在左璇玉的面前。
“这是?”
“回小主的话,这是早先备下的止痛安神药,小主先服了吧。“管事姑姑盯着左璇玉。
左璇玉红着脸,喝了一口,苦得她皱紧了眉。左璇玉用左手捂住嘴,“好苦。”
管事姑姑接着道,“小主这药对您的身子有好处,多喝些吧。”
左璇玉只好又喝了一口,飞快地用袖子捂住嘴。“拿下去,真苦。”
管事姑姑只好吩咐小宫女拿下去,退下的时候不时地偷眼看着左璇玉。只见左璇玉神色自然的问,“按照宫规,现在应该去晋见皇后娘娘了吧。”
“回小主的话,用完早膳就要去晋见皇后娘娘。“管事姑姑回答。
一碗梗米粥,一碟酸萝卜,金银丝的小馒头。左璇玉坐在桌前,但见菜色简单、清淡。
伶俐的宫人立刻道,“这些早膳是皇上特意吩咐的。“那宫女暗自想到,这位新宠的主子真是好运,皇上竟然在她这里留了整整一夜,而且早上还特意吩咐准备早膳。皇上还说,新主子的肠胃不好,一定要吃些清淡的,但是不又能一点油腻也没有,她会没有胃口的。这样吧,爽口的酸萝卜,香脆的馒头,嗯,粳米粥养胃。对了,吩咐下去,以后每日起,都给她预备一碗粳米粥。早上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她一定喜欢。皇上的脸上始终透着微笑,对了,一定等她自己醒来,不要吵到她。
左璇玉拈起一条酸萝卜,轻轻地处在嘴唇上,细细的笑容在她嘴角绽放。
昭阳殿中众位妃嫔聚集,各位妃嫔三三两两的交谈。皇后在主座上端然正坐,元妃居然没有出现。韩清漪坐在末坐正冲着她微笑,左璇玉在这笑容中脸色微微变红。在众人的目光下,左璇玉按规矩对着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皇后微笑着吩咐左璇玉落坐,“前些日子就瞧着你模样好,性子顺,果真得了皇上的宠爱。”
左璇玉侧身恭敬的答道,“谢皇后赞赏,奴婢福薄,不敢奢望。只盼着皇后日日安好,六宫祥和,母仪天下;皇上雨露均沾,子嗣绵延。”
皇后嫣然一笑道,“好甜的小嘴,不怨得皇上喜欢你,连本宫也喜欢你这小嘴。“接过茶盏,喝了几口。
闲话了几句,皇后就推说身子倦了,让众人离去。韩清漪与左璇玉同行,一路上笑着打趣她。待回到凤翔宫的时候,两个人在门口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绯红色,铺天盖地的绯红色。还没等两人进门,皇上身边的大总管高彦兆带着几个小太监就迎了了出来。
高彦兆满脸堆笑,“参见两位小主,恭喜左小仪。”他挥手招呼着小太监,“快点,还不服侍主子换衣服。”
左璇玉忙说,“公公失言了,我还只是个小仪称不得主子。”
高彦兆轻轻的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笑道,“是奴才失言,小主恕罪。瞧奴才这得意忘形的。”他凑到左璇玉耳边,“皇上正拟给小主晋封呢,圣旨都写好了,就等着您那。”说罢就引着左璇玉先进了角门,“小主先换身衣服,皇上在院子里等着您。”
左璇玉愣愣的被拥进角门,众星捧月般的。韩清漪站在一旁,仿佛真人布景般没人理睬。韩清漪只好独自进门,整个院子都披挂上红色的彩线。最搞笑的是海儿和东儿也被绑了红线,站在鹰奴的肩上顾盼自豪,不时的咕咕叫着。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淡淡的玉兰花香,那是韩清漪最喜欢的味道。雨宸一身大红的喜袍站在院子当中,韩清漪默默地施礼后站在一旁。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等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八人抬的花轿进了院子。檀香木的花轿珍贵无比,精工细镂的是传说中幸福美满的代表人物三百余人。抬轿者穿一色特制的缎子马褂,金缕细纹,都是龙凤呈祥的图案。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一众小太监沿着两边吹吹打打。
花轿进门,院子里就鼎沸了起来。奏乐放炮仗迎轿,凤翔宫的下人们把手中的紫玉兰花瓣扔上天。韩清漪和魏听露几个小主不好出面,只得站在墙角远远看着。沛菡跟在韩清漪身后,轻轻地扶住她微微颤动的身体。魏听露面目狰狞,手中不停地绞着手帕,仿佛那就是左璇玉一般。还好众人都只是在注意院子中的情形没人理她,否则这幅尊容足够让人做恶梦的。另外几个小主也都是神色各异,有嫉妒,也有怨恨。
韩清漪盯着漫天的花瓣,静静的看着雨宸。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愈发的丰神俊朗,并不是任何人穿红色都能穿出味道,而他偏偏是那最趁这红色的人。雨宸看着缓缓走来的花轿,眼中忽有精光闪过。那眸子,亮亮的,闪闪的。韩清漪眼前只剩下这双眸。恍惚间,不记得何时,他就在她耳边说过,在他的婚礼上,他要牵着他的新娘走过长长的连廊,就像牵着手走过一生。韩清漪嘲笑他,“那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雨宸重复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韩清漪的梦想就是与萧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可惜,萧瑟爱的人不是她,最后,她只是微笑着祝福,微笑着放他自由。
花轿缓缓走来,前呼后拥,好不气派:最前面的是开道的,紧随的是执事的、掌灯的、吹鼓奏乐的,然后才是新娘的花轿。有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上前索取吉利钱,谓之“拦门”。有人以铜钱向空中扬撒,他们都争着去抢,这就叫做“撒满天星”,另有一个手执花斗,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据说是用以禳避阻挡新妇进门的煞神称为“撒谷豆”。
停轿卸轿门,雨宸站在霈雨殿前等着。两只海东青飞了过去将轿门掀开,雨宸迎上去将左璇玉扶了出来。左璇玉身穿淡粉色的喜服,头戴珍珠羽冠,盖着绯色的盖头,白玉般的脸上有着一抹绯红。在雨宸的搀扶下她踩着满地的红纸,伴着漫天的紫玉兰,缓缓的走进霈雨殿。长长的连廊,仿佛漫长的一生,左璇玉期待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进了屋,左璇玉走到雨宸面前盈盈拜下。雨宸微笑着扶起她,轻轻的在她耳边,“给不了你大红花轿,凤冠霞帔,不要生气啊。”左璇玉羞涩的摇头,不说话。雨宸领着她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