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陈皮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周末的早晨,整个城市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切都是恍惚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新鲜而凌乱,他仰起脸,有一点阳光掉进他的眼睛里,他闭了闭眼。
在路边的摊子上吃了早点,陈皮拿手背擦一擦嘴,打了个饱嗝。这个饱嗝打得响亮,放肆,无所顾忌。陈皮心里有些高兴起来。旁边有个女人走过,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蓬着头发,脸上带着隔夜的迟滞和懵懂,看了他一眼。陈皮没有以眼还眼。他只是略略地把身子侧了侧,有礼让的意思。其实,陈皮顶恨女人穿睡衣上街。睡衣是属于卧室的,怎么可以在大街上展示?简直连裸体都不如。陈皮知道自己未免偏激了,也就摇摇头,笑了。然而,他终究是有原则的人。旁的人,他管不了。可是艾叶,他一定要管。
想起半夏,陈皮的心里就黯淡了一下。昨天晚上,他同艾叶吵了架。怎么说呢,艾叶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性子木了一些。这个缺点,在做姑娘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优点。一个姑娘,羞怯,畏缩,反倒惹人怜爱了。当初,陈皮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陈皮很记得,那一回,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滨水公园。是个夏天,艾叶穿一件月白色连衣裙,上面零星盛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夕阳把她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毛茸茸的,陈皮甚至可以看得清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陈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去捉她的手,她没防备,受了惊吓一般,叫起来。附近的人纷纷掉过头来,朝他们看。陈皮窘极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艾叶的那声尖叫,却久久在他耳边回响。还有她满脸绯红的样子,陈皮想起来,都要不自禁地微笑。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陈皮想。可是,从什么时候,事情发生了变化呢?陈皮蹙着眉,努力想了想,也没有想出来。
街上的市声喧闹起来,像海潮,此起彼落,把新的一天慢慢托起。陈皮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漫无边际地走。有小贩匆匆走过,挑着新鲜的蔬菜瓜果,水珠子滚下来,淅淅沥沥地洒了一路。陈皮看一眼那成色,要是在平时,他或许会把小贩喊住,讨价还价一番,买上两样。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他决心对这些琐事,漠不关心。郝家排骨馆也开张了。老板娘扎着围裙,正把一扇新鲜的排骨铺开,手起刀落,砰砰地剁着。骨肉飞溅,陈皮看见,有一粒落在她的发梢上,随着她的动作,有节奏地颤动。陈皮不忍再看,把眼睛转开去。艾叶最爱郝家排骨。可是,又怎么样?陈皮有些愤愤地想。她爱吃,自己来买好了。反正,他不管。
一片树叶落下来,掉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就又掉下去了。陈皮抬手擦了一把汗,他有些渴了。若在平时,周末,他一定是歪在那张藤椅里,在阳台上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是一把紫砂壶。他喝茶不喜欢用杯子,他用壶。就那么嘴对嘴地,呷上一口,丝丝地吸着气,惬意得很了。通常,这个时候,艾叶在厨房里忙碌。对于做饭,艾叶似乎有着非常的兴趣。往往是,刚吃完早点不久,她就开始张罗午饭了。下午,陈皮一觉醒来,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响,他就知道,这一定是艾叶。算起来,一天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艾叶是在厨房渡过的。有时候,陈皮很想跟她说上一句,却又懒得叫。何况,厨房里是那么杂乱,叫上一两声,不见回应,也就罢了。晚上呢,艾叶督着儿子写功课,不一会,母子两个就争执起来。陈皮歪在沙发里,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一些,枕着一只手,听上一会,左不过还是那几句话。做母亲的嫌儿子不专心,做儿子的嫌母亲太絮叨。陈皮皱一皱眉,重又把音量放大。他懒得管。这些年,他是有些麻木了。有时候,陈皮会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们新婚,还没有孩子。艾叶喜欢穿一件淡粉色的睡衣,一字领,后面,却是深挖下去,横着一条细细的带子,露出光滑的背。让人看了忍不住就想去触摸。陈皮爱极了这件睡衣。他知道,艾叶最怕他吻她的背。他喜欢从后面抱住她,一路辗转,吻她,只吻得她整个人都要融化了。陈皮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潮润润的。他和艾叶,有多久不这样了?
前面,是一个街心花园。晨练的人们正醉心于他们的世界。陈皮在旁边立了一时,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阳光从后面照过来,烘烘的,很热了。一枝月季斜伸过来,横在他的脸侧。陈皮忍不住伸出鼻尖嗅一嗅。私心里,陈皮不大喜欢月季。月季这种花,一眼看去,很像玫瑰,然而,再一深究,就知道,到底是错了。不远处,几个人在练太极,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着白色的绸缎衣裤,风一吹,飒飒地抖擞着,一招一式,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度。有的还拿着剑,舞动起来,也是刀光剑影的景象,鹅黄的穗子飞溅开来,动荡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