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父母,逐水草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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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迁徙年代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家,一直在旅居之中。

看历史书时,知道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匈奴,突厥,蒙古,哪里有草木水源,足够人吃马喂,他们的牛车毡帐就会在哪里落地,等水草枯萎,就去寻找下一站。从那时起我心中就不无困惑,因为我的家也在不断迁徙,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对于一个普通的汉族家庭而言,我的“水草”究竟是什么。

90年代初期,在中国东北广袤大地的农村中,有无数个和我一样的家庭,他们家徒四壁,用着简易的灶台,摆放着手工的家具,抱柴烧火,犁田养猪,一座座老式的土坯房子,年长日久,就像一颗颗老树生根,深深扎入那片写满沧桑却不曾荒凉的黑土地里,生根发芽,繁衍生息。

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几乎都抱着守土重迁的思想,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哪怕外面的世界再好,但那与自己无关,那意味着漂泊,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春种秋收,因为美丽的东西,往往最会骗人。

今时今日,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务工者、创业者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以说比上大学还要普遍。但在二十几年前,背井离乡,去视野之外的世界打拼,这的确是件值得三姑四舅谈论一阵子的话题。很荣幸,在父母生了我妹妹之后,我们不得不被人经常谈论。

我是89年出生,这个时代的人,最耳熟能详的应该有两个词,改革开放,计划生育。在我的观念中,一个家庭要是有两个孩子,就意味着“超生”,意味着给国家添负担,为日益紧张的地球资源又添了一笔无偿贷款。虽然这些观念随着我的成长,都在慢慢革新,但不可否认,为了生养我们两个孩子,父母不愿像祖辈一样,靠种田为计。

父母是1966、1968年生人,我爸在家族中排行最小,我的伯父、姑姑至今为止主业都是务农,而从那个时间点向后延展,我所认识的长辈有很多人开始离开家乡,去城市中拼搏,或者靠读书,让自己走出土地。应该说市场经济的发展,从城市到农村有着一段时间的延迟,但这阻碍不了那一代年轻人走出农村、追求更自由、更理想生活的脚步。

随着家庭漂泊和个人原因,我从小到大读过很多所学校。关于在农村老家的生活记忆,由于那时年龄很小,只剩下零星的片段,这些记忆片段无法拼出一幅完整的图片,但那种感觉依旧清晰浓郁,泥土路,白杨树,地垄沟,夕阳斜,就像品尝一杯珍珠奶茶,不必将每一颗都咀嚼,却记得住香醇。

那时我和妹妹要分开住,我在农村老家,妹妹就和父母在外面,直到我们在外地有了一个居所,一家人才终于住在了一起。

我的童年记忆,有一半都留在内蒙古科尔沁左翼中旗的一个小镇中。在那个小镇里,父母带领我和妹妹的旅居生活,正式开始。

我们家的第一间房子很小,很小很小,而且光线很暗。那是一间租来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爸爸的姑父姑母,我叫他们姑爷爷、姑奶奶。

在那个祖国北方的内蒙古小镇中,居民大多数是汉族人,所以不必担心语言问题,而我在那里住了三年,关于蒙语,也只学会了最常用的两个词,一个表示感叹语气,一个则是“巴特尔”,译为“英雄”,是一个蒙古族大朋友的名字。

爸爸以开车为工作,从解放牌运输车到客运车,就像很多老故事的情节,妈妈当然是售票员,而我和妹妹在周末放假时,常常也跟在车上。小小的人,往往拥有大大的世界,那辆车以现在的我看来,的确不算大,但当时它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安在轮子上的家,可以随时停下,也可以旅居天涯。

在我的印象中,内蒙古的草原没有电视广告中的“芳草碧连天”,大人们称它为“草甸子”,公路两边看到的是盐碱地,草原斑斑驳驳,远处的牛羊群却在日复一日的啃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也许只有再向草原更深处走才能看到。

我和妹妹在镇中心小学读书,那时的乡镇小学大多数都拥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几排陈旧的瓦房,一个尘土飞扬的操场,加上院墙边一排排高高挺立的白杨。我们的上下课铃声甚至还在用敲一口大钟,钟声回荡,学生们在操场和教室间奔跑,在两个月亮拱门之间相互追逐。

班主任老师是位蒙古族女士,名字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她是骑一辆自行车上下班,对我也很好,知道我是从外地搬家来到这里。因为是内蒙古自治区的缘故吧,我们那时的小学是五年制,初中是四年制,有些方面应该和同时期的其他省份不太一样,我后来去了很多地方读小学,可以明显感觉到差异。

小镇的确不大,因为对于小学的我来说,每天可以领着妹妹徒步上下学,学校在镇西,我的家在镇子东面。镇里有一条主街,铺着柏油路,两边的建筑似乎都是平房,这和90年代初期北方大多数的乡镇、甚至是县城都一样,喧闹而平凡。

之所以都是平房,而不是尖顶的瓦房,我想应该是为了节省建筑材料吧。姑奶家的地理位置很好,位于主街的十字路口,他们家占有一套面积很大的房产,虽然我很久没有回去过,但依旧记得那些平房和院落的大体布局,如今地价上涨,听说估值也在几百万元。

姑奶家那时以饭店和租房、客运为生计,应该是很富裕的人家,我们一家人就是她的租客之一。出于亲戚关系,姑奶一家人对我们很好,具体如何好法,我也记不太清楚,但他们的友善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两家人至今依旧有很多来往。

小镇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场所,除了游戏厅。也许是小学生不知道而已,但那时的人应该是欣欣向荣奔小康的一代,在我的印象中,大人们都很忙碌,忙得忘了去娱乐。

印象中的第二次搬家很快到来,我们搬出姑奶家,去了街道对面的一个院落里。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另一户人家分居左右。那时的人际关系似乎都很朴素,那种互帮互助并不都是因为物质上的匮乏,更是出于本性中的友善,一种祖先传承下来的相互扶持的道义。

那段岁月给我的第一印象真的是“生活很苦”,而大多数家庭都是如此,所以即使很苦,也尝不出太多苦的滋味。那些黑白底色的年代电影在我看来,就是时代的真实写照,而自此之后,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内容的丰富,整个世界仿佛都渐渐涂上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