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本没有桥,只因向往彩虹的人多了,足迹所至,所以便有了桥—古谚语。
高大强壮犹如一座巨铁塔的二工头将蛮牛尾合铁丝线糅制而成的皮鞭别在腰间,端起烂木桌上的大号陶罐晃荡了几下,陶罐中传来的叮噹水声让二工头焦躁的心情略有平复。
鲸吞海饮过陶罐中的清水,二工头将身上火烧一样刺肉的布褂脱下掷于木桌上,然后用蒲扇大手抹去光头上的豆大汗珠。
“驴日的天呐,你再不下雨,这座云岛可就完蛋了。”二工头顶着灼伤眼睛的后果,仰面狠狠盯了一眼空中的骄阳,心中不禁愤愤骂道。
老天不公,派驴日的太阳出来折磨人,二工头无以消解愤怒,只能想办法把心中的不畅发泄在别处。
犀利如片儿刀的眼神扫过崖下负重前行的工人们,二工头不觉眼神一凝,随后,高亢如暴龙咆哮的嗓门声传遍整个山谷:“齐乐,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你又在偷懒,要是今天你再完不成工作量,你小子就休想在我手里拿到一个铜钱!老子说一不二!”
“噗……”
一阵沉闷的呛声从山谷下传来,就像有人放了一个屁崩破了裤子样的声音。
大伙儿都压抑着笑出声儿,结果“合唱团”的声效更加不堪。
工人们发笑的原因大概在于常年枯燥乏味的悲怆生活里缺乏乐趣,所以二工头发飙便有人会倒霉,关注二工头发怒,关注有人倒霉,成了大家取乐生活的方式吧。
真的很难把握人性的规律。
听说杀鸡可以儆猴,但空陆上的普遍老百姓,则更喜欢趁早赶赴刑场上,观看刽子手凌迟修行者的残酷过程。
所以呢,事实便是,杀鸡也许可以儆猴,但杀鸡给鸡看,后果可能便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不得不说,苦难中见证更苦难的事情,是治疗悲哀的一剂可行良药。
我们可以适当地同情和理解苦难者。
但……
贱如蝼蚁的工人们的笑声却刺激到了二工头骄傲的内心。
作为一个骄傲有自尊的人,二工头憋坏了小心脏,黝黑的脸膛转瞬成了烧红的锅底。
不可忍!
二工头咆哮一声,抖开手中的皮鞭,转身愤然冲下山谷。
齐乐倔强地耸了耸肩,企图将背上和自己一样大个的箩筐稳住,然而勒入肩胛肉的藤条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齐乐咧了咧牙,强行忍受住疼痛,迈起灌铅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随着负重的大部队,缓缓前行。
上山的路难啊,难于上青天呐。
齐乐已经没有力气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只能任由它们弥漫在脸上,滴落在泥土里。
眼前雾朦胧,汗水已经打湿了双眼。
齐乐咬紧嘴唇,踉跄前行。
二工头的咆哮声又从山崖上传来,好像是在批评自己也,齐乐耳畔蜂鸣,却依稀能够听到二工头点自己名字。
齐乐很想抬头对二工头说:工头老爷,对不起,我会努力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然而齐乐知道自己办不到,自己仅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走路了呢,哪里还有精力说话呢?
……
路漫漫,其慢慢行。
齐乐负重前行。
突然,一道疾风声传来!
齐乐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脸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疼!
“老子让你偷懒,让你偷懒,你个狗娘养的东西。”二工头狠狠骂着,手中的鞭子疾风骤雨般落在齐乐身上。
齐乐抱着头,蜷曲在地上,箩筐里的云砖已然洒落一地。
齐乐抱着头,忍受着皮鞭带来的疼痛,只是沉默以对。
十三年的生命里,疼痛和羞辱是齐乐最常有的感受,在不知道憎恨和反抗的小小年纪里,齐乐学会了逆来顺受。
齐乐抱着头,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求饶!求饶只会让工头老爷鞭笞自己的情绪更加高涨。
惯有的经验让齐乐决定沉默下去。
选择沉默,或者更加沉默。
按照以往的经验,工头老爷只要抽上几鞭子,就会停下施暴,因为欺负自己,对于强悍的工头老爷而言,是没有任何成就感的。
然而今日,不知道什么原因,抽打的皮鞭始终没有停下。
……
“二工头,你这样打下去,会打死人的!”终于,注目旁观的人群里,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工人出声劝阻道。
二工头一抡皮鞭,牛皮鞭子在齐乐身上卷起一道鞭花,然后蛇一般缩回二工头手里。
二工头漂亮的一记的“打完收功”结束了鞭笞的刑罚,继而兴致勃勃地转过头,看向发声劝阻的人,冷笑道:“五折老头儿,怎么着,老子打死他又怎么着?”
劝阻的老工人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开口说道:“二工头,你把人打死了,除了为砖窑减少一分劳动力,还能得到什么?发工钱和食物那是上东家的事情,你把齐乐打死了,你还要少一份孝敬,你值得吗?”
二工头一抹光头,心想也是这么个事情,刚才自己被集体嘲笑,脑子有几分不清醒,所以下手重了些。
不过二工头何许人也?乃是沉柯岛砖窑坊有任命契傍身的二工头!
是有身份的人!
有身份的人要下台,总得有个台阶是不是?
看在那一份孝敬之上,二工头心中已然决意饶了齐乐,但总得有个体面的台阶下。
于是二工头皮鞭指着齐乐说道:“打死了你这个贱胚我也不划算,留你一条小命,麻利的给我干活,要是再给我偷懒,下次老子弄死你!老子说一不二!”
齐乐听这话,心知工头老爷算是饶过自己了,于是抬起头,用破烂的袖子擦拭着脸上的鼻血。
但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的,但闻工头老爷说自己偷懒,不为何故,齐乐心中的委屈实在难当,竟然鬼使神差的脱口说道:“我没有偷懒……”
二工头一张黑脸狰狞无比。
给你活命的机会你却往死里蹦跶,你不让我下台,好吧,我就让你死!
皮鞭再度席卷而至,齐乐把头抱不吭声,手臂上皮开肉绽,鲜血蔓延开。
“住手!二工头,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死人啦!”五折叔焦急道。
这时候的二工头可不会在乎那一份孝敬,他发热的头脑兴趣更在打人这个项目上。
五折叔见劝阻无用,连忙对着冷漠围观的其他工人高呼:“乡亲们,工友们,看在齐乐死去的爹娘份上,一同恳求二工头饶齐乐一命吧。”
五折叔一声声恳求,换来的是更多唏嘘声,终于有几位良心未泯地的工友发声劝阻道:“二工头,饶了齐乐吧,他才十三岁,却要背负成年人背的重量上山,走得慢是慢,但确实没有偷懒。”
众人一劝说,二工头反而停下了抽打齐乐,把注意力转移到众多工人身上。
“怎么着,你们觉得是我打错了?”二工头鼻孔哼哼道。
众人看着二工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说道:工头你丫本身就打错了。
二工头一见工人们冷嘲热讽的嘴脸,怒气彻底被激发出来。
二工头呵呵两声,接着咆哮道:“就算我打错了,又咋的?你们有谁不服的,给老子站出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众多工人一见二工头发飙,纷纷后退一步,面露出惧怕的神色。
对于二工头的皮鞭,每个工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愿意回忆的痛楚,所以,面对不讲理的二工头,大家无言以对也不敢再相劝。
二工头很享受众人恐惧的目光,这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震慑群众以后,二工头皮鞭指向老工人五折,骂咧道:“五折老头,你可以啊,平时老子看你年纪大,不和你一般见识,这回你倒是蹬鼻子上眼居然敢管我的事了,我看你这身贱骨头太久没有松活松活了,行,今天老子勉为其难,就伺候伺候你!”
言罢,二工头举起皮鞭就抽向名为五折的老工人。
“啊!”五折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