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瘦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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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瘦灵魂39

送走骆飞和方庄明后,王曼一个人爬在桌子上愣神,想象着韩辉得到意外巨财的表情,想着想着,她笑了,一切尽在掌握。她又不由得回忆起和韩辉相识的情景来。

她离开吴丽贞家,就在杂志社找到了工作。那时好多同学还在学校没找到事做,或者说更本没去找事做,大家天天在一起生离死别。不知道是处境变了还是心情变了,反正同学们全变了,有感伤的,有豪气的,有不愿接受现实的,有刻意逃避现实的。变的最快的就是女生,有人投靠了学长,有人和同学同居,有人搭上了社会上的混混,有人竟然出入歌舞厅,所有的化妆手段都用上了,奇装异服也穿上了,和学生照一比,外人绝对将她们认不成同一个人。还有的女同学充当皮条客,将校内的女生介绍给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她当时不知情,到地方一看情形不对,瞅空就跑了。谁知那个人看上了她,每天晚上都到学校烦她。找到工作后,她租了个小房子,一个个偷偷地搬出了校园。添置完东西手里还有三千多块,三千多,在那个时候刚毕业的学生看来她就是个富婆,因为他们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很饱。她算了一下,决定汇一千块钱给父母,家里还有三个上学的妹妹弟弟。她先给在县城中学上高二的王晶王晨写了封信,告诉了她们她汇钱的消息,然后将钱汇走。有天她正在上班,突然有人喊有电话找她。她一头雾水一接才知道是舅舅打来的,说家里出事了让她赶快回去。

她一路上设想过很多可能性,这么大老远的叫她回去一定是出了大事,也许父亲病了,也许是母亲,也许是父亲遭受什么意外,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哪个妹妹或弟弟有什么事,也许又和邻里闹纠纷了,单单没有想到父母双双殒命的残酷事实。她是天黑了才到的家,老远就看见家里灯火通明,人影进出。一进院门,发现很多人都穿着孝服,乐队也起了哀乐。怎么回事呀,谁过世了?她给吓愣在院子中间,身上背着包,手里拉着箱。此时妹妹弟弟哭着从屋里走出来,团团将她抱住有叫姐姐的有叫爸爸妈妈的乱哭。她一把拉住三妹王晨颤声问:

“别哭,别哭,快告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爸爸妈妈没了!”三妹抬起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哭着说。

“什么?”王曼忽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人影灯影飞速移动,模糊成一片。各种声音越来越小,妹妹弟弟也越来越远,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归属黑暗。她也是太累了,两晚一天的火车,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是乡间班车,最后是她花三十块钱雇的摩的,这才到的家。这几乎两天的时间她一顿饭也没吃,心里老惦记着家里,嘴里都起了泡,本身人就是一个候补的饿殍,神经绷得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哪里还经得住这样残酷的打击?妹妹弟弟吓坏了,连哭都忘了,要是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可怎么活呀!亲戚帮忙请了医生,医生号过脉后告诉大家,这孩子没事就是给饿的,也没休息好,,休息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她被嘈杂的人声和乐曲声吵醒了,翻了一个身低声说:

“妈妈,外边干什么,吵死人了!”

哦,原来是梦啊,她想。梦里的她也就十几岁,领着妹妹弟弟排成一列纵队跟在妈妈身后去摘菜。她还唱着哥呢,她唱一句,妈妈、妹妹弟弟跟着学一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大靶把营归。”

“战士打靶把营归。”

“……”

“……”

“姐,你醒了?”二妹王晶的声音。

“啊,醒了。外边干什么这么吵,妈妈呢?”王曼答道。

“姐呀,你快点,要不然就来不急了!”王晶用哭哑的嗓子喊她,并用力拽她起来。

她刚一做起来,就有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戴孝帽披孝衫,她本能地用手挡着。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姐呀,你快点,不然你连爸妈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爸妈怎么啦?”王曼惊奇地问。

这时三妹王晨和老幺王昊的哭声传进了王曼的耳朵。

“爸呀,妈呀,你们走了谁管狗蛋呀!”这是王昊稚气的声音。

“爸爸呀,妈妈呀,我们这么办呀,谁管我们呀!”这是王晨的声音。

王曼恍惚记得眼前一片白色,音乐嘈杂,妹妹弟弟搂着她大哭。忽然她发了疯似的推开众人朝外扑去,嘴里不停地喊爸妈。

灵堂里人们都在收拾棺木,准备将尸体入棺了。王曼扑进灵堂,被人强逼着在排位前上香烧纸磕头,然后跪行到冰棺前。有人打开棺盖,揭掉盖在死人脸上的纸。王曼挨个仔细看着,她一声也不哭,她摸了摸父亲的脸,然后将脸贴在母亲脸上,手上的冷和脸上的冰让她真切感受到她和父母真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从此阴阳永隔,再无暖语之时。这时有人将她往外拉,说是准备入殓了。她冷静地说她不哭也不闹,不影响你们干活,我就是要看着我父母走,给他们铺好盖好,送他们最后一程。整个入殓的过程中王曼就跪在棺材边,她说好了人们才盖棺,然后由村民抬走。王昊打幡,姊妹三个跪送。场面这个惨烈,一村子人都哭了,有的还放大声哭,父母双亡,剩下这帮孩子该怎么活呀。唯有王曼不哭,她脑子里在想事情,接下来他们家该怎么办。

办完丧事,舅舅和邻里将她叫来商量以后怎么办。她很感激地看着平日里对他们并不怎么好的舅舅,因为冰棺是他从县城弄来的,为的就是让她能见父母最后一面。舅舅不同意妈妈同爸爸结婚,所以和她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她在县城上了三年高中,仅见过他一次。妈妈是县城的干部子弟,却非要嫁给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气得外公当时就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你们以后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舅舅说。

王曼将妹妹弟弟都叫来,然后说:“我想这样,老幺还小,家也需要人照顾,王晶、王晨你们两个一个上学,一个回家,行吗?至于我还是去西安上班赚钱,供老幺和你们中的一个继续上学。”说完她看着姊妹两个,希望她们表个态。

王晶王晨两个仅差一岁,在同一级同一个班上学,王晶成绩稍好于王晨。面对如此巨变和这道难题,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不舅舅给挑一个。”王曼说。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能做主。”舅舅说。

“那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挑……”

“我回来,让姐姐继续上学。”王晨小声说。你不知道她说这话多违心,话还没出口,眼泪已经滑落尘埃了。

“晨晨还小,让她上学吧,我回来。”王晶说。她说这话是下了决心的,所以说的铿锵有力。

“那,就这样吧。”

安顿完家里,王曼没有多余时间悲伤,因为她正在实习期,杂志社没有给她太多的假,还有如果在家待久了,在杂志社展现才华的机会就少了,要知道实习期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如果实习不合格,她又要重新找工作,又有实习期,那妹妹弟弟的在学校的生活费以及家里的用度她怎么能负担得起?在火车上,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凶手的手,可它们却偏偏杀死了父母。原来王晨将她要给家里汇钱的消息带回家,父母高兴坏了,逢人就说女儿有出息,寄钱回来了。不几天,汇款单就稍回来了,母亲高兴地要父亲陪她一起去取。父亲借了辆老旧摩托车,载起母亲直奔五十里外镇上的邮电所。当时天刚下了一场雨,山路比较湿滑,在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父亲的摩托车就坠入了几十米下的河道里,又被河水冲出很远才被路过的人看见,结果人早就死了。从小父亲就不喜欢她,因为她出生距父母结婚不到十个月,村里人都说她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野种。母亲是城里人,高中生,人长得漂亮,又会梳妆打扮,又爱和人说笑,是村里非常拉风的人物。农村嘛,人少是非多,谁能看着自家男人和比自己漂亮百倍的女人说话能不吃醋?父母结婚后,母亲的一些往事也就慢慢地传到村里。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可是家里死活不同意她嫁,男的一气之下喝得烂醉,被车撞死了。母亲悲愤欲绝,一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这是哪?她不知道。山风呼啸,山鸟鸣叫,山兽乱窜。母亲吓坏了,一个人躲在一棵树下哭泣。父亲正好路过此地,他发现了母亲,好心地将她送回家。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只顾低头赶路。到了有灯光的人多处,母亲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问了父亲很多问题,比如你是哪人呀,多大了,家里有些什么人呀等等。父亲给母亲拦了一辆去县城的车,临上车时母亲问父亲叫什么名字,王小彬,父亲大声说。后来母亲上家里去了一趟,父亲也上县城去过几回,他们就结婚了。因此,农村的长舌妇说什么的都有,有骂母亲的,有笑话父亲的,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尤其二妹王晶出生后,谣言就更大了,因为二妹长的和她一点也不像。也许父亲是信了谣言,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她上二年级有一回考了双百,母亲喜笑颜开地就试卷拿给他看,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在她后脑勺拍了两下。就这两下,拍得她魂飞天外,热泪滚滚,母亲怎么也哄不了她。从此之后,她为了父亲能拍她的后脑勺,玩命地学习,拿完村里小学的第一拿乡里初中的第一,拿完乡里的第一拿县城高中的第一,拿完高中的第一拿省城大学的奖学金。说来也许是凑巧,每次她有成绩,不善言语的父亲都要拍拍她的后脑勺。老三王晨出生后,她和她长得非常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村里的谣言才渐渐平息了,父亲对她的太度才有所改变。父亲和母亲感情不算太好,他们说实话不般配,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父亲负责下地干活,母亲照看孩子,所以他们都和母亲特别亲。母亲是高中生,给他们起了农村人从来没起过的以日字头表示姊妹关系的名字,能理解他们也和他们有话说,父亲则不然,他只会默默地看着他们,偶尔问一半句话。父母亲虽然关系一般,但她从未见过他们吵架,大概是父亲觉着母亲是下嫁,委屈她了,所以家里一切大小事务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只是默默地服从,认真地执行。也别说,家里凡是女人掌权的家庭日子都过得顺风顺水,她家也一样,否则他们姊妹四个哪里都有学上。

“唉,”王曼叹了口气。不管恩爱也罢,不恩爱也罢,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爸,妈,愿你们在天堂安息,保佑女儿事业有成,顺利养大三个妹妹弟弟,王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