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月嘴一撇,有些怒气冲冲的,一把捏着阿繁的手,也没理阿姆,只往自己房里去。
阿繁一手被拉着,另一只手还一个劲的扯着江蕴月的官袍:“小贼,你怎么不说话?昨天哥哥打毛贼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蕴月只觉得阿繁叽叽喳喳的,烦透顶,走到半道上兀得停脚,指着阿繁的鼻子,正正经经的教训:“臭丫头!你要住在这蕴月园就得给小爷听话!第一,不许见着个男人就叫哥哥;第二,看见不认得——哎,不对!——反正见着个男人就给我离远点;第三,不许三更半夜爬到别人的床上去,除了……哎!总之就是不许!听到没?”
江蕴月此刻盯着阿繁那双大眼睛,很有些语无伦次,忙别开头,又嘟囔一句:“没事长那么大的眼睛。”。
前面一番话倒是有些内容,无奈“哎”了太多次,后面又加了一句,听在阿繁耳里,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很是奇怪:“小贼,你不是男人么?王爷、爷爷还有豆子哥哥不都是男人?”话说完了,又觉得不对,眼睛一转,不知怎么的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些许甜意渗出来,引得阿繁笑眯眯的:“阿繁才没有招惹那个曲公子呢!小贼你做什么瞎操心?”
江蕴月语塞,手指转到自己鼻子上:“我!我瞎操心?”,又看见阿繁笑的甜滋滋的,气不打一处来,摔了手:“总之!这是小爷的规矩,你要是不听,就给小爷滚蛋!”
一句话把阿繁打得嘟了嘴,直勾勾的盯着他:“小贼好大的脾气!”
江蕴月犯皮,嘿嘿一笑:“你就乖乖的给小爷听话吧!臭丫头!”
话未说停,萧子轩在后面哈哈大笑:“阿繁,在这园子,王爷不撵人,谁也不敢撵人!”,江蕴月闻言当场破功,垮着嘴:“老头,你还嫌臭丫头不够无法无天呢吧?”
阿繁又笑,一声“哎”答应的又响又亮,特地转到蕴月面前显摆:“王爷还指望着阿繁给你扎针呢!小贼!”说罢忽的拎出一根明晃晃的银针,看的江蕴月小心肝瑟瑟发抖,人中出隐隐刺痛……阿繁小虎牙滴溜溜出来一晃,这才翩然而去,刚才要问的话也全都忘记了。
回过神的江蕴月咬牙切齿对着老头大小眼:“老头!我才是你学生呢!”
萧子轩干脆懒得打人,绕过江蕴月,教训道:“就这点出息,半点王爷当年的威风都没有!”
江蕴月实在不明白怎么又成了他的错了:“什么?这又是我的不是?”
萧子轩一面走一面回头剐了蕴月一眼:“当年王爷心里喜欢谁,坦然的很呢!”
江蕴月闻言一呆,瞬间脸红心跳,几乎跳起来:“谁!谁会喜欢那臭丫头!”
萧子轩自顾自得走,却悠然道:“师傅也没说你喜欢小丫头,你跳什么?”。江蕴月石化当场,下一刻抓腮挠喉,浑身的不自在,跟在萧子轩身后,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最后一句“胡说八道”甩了出来,勉强把这些事情丢到脑后。
赵怡在书房等着两人,江蕴月一进屋二话不说,捞起一杯茶灌了两口,很自觉的汇报:“皇帝让我跟严适之。李玉华一家三代要进京了。另外刑部好像出了事,其实是曲谅的家务事,不知怎么的,搞到皇帝那里去了。”
萧子轩闻言敛了玩笑的神色,沉吟不语。那边赵怡继续问:“怎么回事?”
“据闻是曲谅给他大儿子曲启礼纳了房小妾,结果曲谅他孙子曲峻给占了。这事儿御史台孙驴子知道,早早递了折子弹劾曲谅的,是皇帝压着了。不知道怎么的那小妾后来死了,想是家里人气不过,拦了大理寺少卿柴郁林的轿子,这就到皇帝那里去了。”
赵怡微微点头,萧子轩却是一笑:“小月,你可知陛下为何留中?”
蕴月眉头一抬:“想必是要留给曲老一点面子?好歹还是国丈大人呢!这事不大,却连御史台、大理寺都惊动了,我疑心这里面有些门道。”
萧子轩微笑颔首,悠然一句:“人情,这是越还越少。”
江蕴月手握茶杯,嘿嘿一笑,心道少是少了,但皇帝这人情还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兀得又想起另一件事:“老爹,儿子这回帮忙礼部,竟然是文重光给荐的,这算什么?”
赵怡喉咙里低笑:“文彦博老于谋算,古光稳重大气。到了这些晚辈,文重光也算是个小诸葛了!小子,欲取之,先与之,你想不明白就慢慢悟吧!”说罢看见江蕴月立在自己跟前,虽没个站相,算不上那庭中芝柏,到底也是号人物,心里一动:这小子也十九了。
沉吟着,便微笑道:“小子,你也不小了,别整日跟着豆子胡混,心里有看中什么人没有?爹爹与你做主。若不然,先招个丫头在屋里也行,我看阿繁……”话未说完,却看见蕴月满脸通红,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放,不禁哑然失笑:“你就这点出息。可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没指望你当个坦荡君子,但这别扭劲打哪学来?”
江蕴月今天挨了两道,窘得想找个地洞钻,强自思量,只想转了话锋。眼睛乱转,偏往他老爹身上打主意:“老爹,我看你也并不妨碍有三五个小妾什么的,怎么到了今日只身住这蕴月园?”
赵怡一笑,恰似蕴月房中仕女图的温柔:“你若遇着你想对她一心一意的人,自然明白。你这脾气,扭捏得紧,比你娘远过之而无不及。爹爹也不勉强你,你若想先开开荤,给自己通通窍,也……”
话没说完,江蕴月抱头鼠窜,赶忙告辞,逗得萧子轩吭哧吭哧喘气。
等萧子轩缓过来了,微微笑道:“蕴月只怕对那小丫头有些心思,只是自己不开窍。”
赵怡听闻了,沉默不语,末了道:“小丫头人精灵古怪些,看着吧,总要他自己想得明白通透了才好。”
“曲谅……”萧子轩眯了眯眼:“王爷,只怕古光也一身的麻烦。”
赵怡点点头:“里面好些事情你我都是不知道的,眼下猜,只怕洛阳权贵也并非和谐……”
江蕴月才从书房出来,又看见阿繁绕在豆子身旁,叽里呱啦的:“哥哥,你也去过,便陪我一道去嘛。”
“小哥没空招呼你,园子不太平,小哥我有的是事情做!”豆子抱着手,不为所动。
阿繁摇着豆子:“哥哥,阿繁好些日子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阿娘说,治病不能半途而废。”
“那你去就行啊!”
“哎呀,哥哥,去嘛!行善积福,以后你会很有福气的,娶个漂亮姐姐,生个儿子点状元、生个女儿封诰命。”阿繁软着声音,语调却快,真是个不知世愁的出巢黄莺。
豆子抹抹额头,招架不住,连连摆手:“阿繁,你的脸皮子有城墙垛子那么厚!叽里呱啦的说个没完,什么东西,生个儿子点状元,这话也是你这姑娘家说的?”
江蕴月真是没辙,这臭丫头!板着脸上前去:“小爷刚才的话,你便当耳旁风了?”
阿繁原本看见蕴月也是笑眯眯的,却发现他板着脸,只瞪大着眼睛,好像不认识江蕴月。
豆子莫名其妙,手一搭一勾,江蕴月一个踉跄,那边豆子奇怪问道:“小爷,你做什么一张僵尸脸?”
又破功~~~~~~
阿繁咯咯直笑,上前拉着蕴月:“小贼,哥哥说他很忙,你回来早,那咱们一道好不好?”
蕴月甩开豆子:“去哪里?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阿繁不再扯着蕴月的衣裳,却大喇喇的牵起了蕴月的手:“阿繁来园子前住在阿婆家,哥哥虽然拜托了人照顾,但阿繁担忧阿婆病没有好,所以想去看看。小贼,你有空,便同我去吧!”
豆子在一旁喷气:“阿繁!你这鬼丫头!你拉小爷去,我能不陪着?”
阿繁眨眨眼,睫毛扑闪:“哥哥,昨天夜里还有毛贼呢!”
江蕴月闻言,忍不住,敲了敲阿繁,心里却在盘算:眼下他自己都被盯上了,豆子……蕴月也有心静静心。因此没有甩开阿繁,就势回握:“昨天才出去逛,今日又瞎闹腾,小爷的话全当耳旁风!罢了,再招惹什么人物,小爷也扛不住。”。说罢向豆子打了个眼色。
豆子虽然不明所以,嘴唇动了动,但还是跟着走了。
蕴月盘算着若是去了城西,少不得豆子会遇到熟人,因此也没由着阿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打着马领着两人往南面城外奔。
走了半道,豆子就凑上来说:“小爷,后边有人跟着。”
蕴月心里有数,头都没点,只吩咐:“豆子,小爷估计着不止一路人马,你若是遇着兵部的兄弟,看准了,别着急认,别让人知道你同兵部那些人的关系。还有,找了机会也同老陈兄弟打个招呼。”
话才说完,豆子扬声对阿繁说:“臭丫头!就你多事啊!还要送药去城西?”
阿繁虽不明前因后果,但难得豆子痛快帮忙,也欢欢喜喜指点了几样药材,豆子便转了方向走开。
余下蕴月与阿繁两人轻轻松松郊游。
京城算是依山傍水,北边是连绵的岐山,到了城东的余脉是般若寺后山。岐山中发出的清流绕过了京城西面禁军的厩马大营便是清河,向南则汇入帝国有名的绿水江。
按说北面岐山有一条直通中州的道路,是先帝时期困于绿水江大肆泛滥而开,一度成为繁忙通道。后来先帝薨逝,又因绿水江得到疏浚,加之元祐新政废除,人们渐渐不爱走这条险峻道路,不过二十年功夫,这条道便荒芜废弃。小时候蕴月淘气到上房揭瓦,豆子也没敢带蕴月往这边玩耍,但东西南面也很有几分风景。
蕴月一路领着阿繁出了南城门,不一会就看见绕弯而来的清河。
蕴月找了棵树栓了马,另外又找了株树荫浓密的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地:“丫头,你过来坐。”
阿繁坐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舔舔嘴唇:“小贼,我饿了。”
蕴月头搁在树干上,双手枕着:“等着吧,豆子会给咱们带吃的。你别吵小爷,小爷要想想事情。”
阿繁没出声,蕴月有些奇怪,转头去看,倒吓了一跳,阿繁凑在眼前,贼兮兮的:“小贼,你不想阿繁去看阿婆对不对?”
蕴月别开脸,一只手罩在阿繁脸上推开:“丫头,刚教训你,你又忘了,姑娘家怎么能凑到男子跟前去?”
阿繁低了头,没有说话,只掰开蕴月的手。
蕴月仔细看了阿繁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便顺势躺了下来,满脑子的浆糊开熬。
以前老头提过,柴郁林是古光的学生,古、文、曲三大执宰都是洛阳来的,照理,应该都是一伙的。但眼下柴郁林居然把曲家不大的一件家事摆到皇帝面前了,这就不大对了。上次兵部的人跟着曲二公子……这次是柴郁林把曲家长子曲启礼拉了进来……
慢着,曲启礼是兵部的主事……这事蹊跷得紧,难道是袁天良不仅同黄澄不对盘,同曲谅也你死我活?奶奶的,怪道人家叫袁天良莽夫,真就是见着个人就咬。
还有自己协助礼部,原本是皇帝自己的小算盘,既然古光、文重光等人那么忌惮李存戟,怎么最后又是文重光保荐他江蕴月呢?文重光这一招像青菜里面下了八角大料,太重的味道……
至于李存戟,他沿清河走,想必这回就在岐山里面了。他江蕴月不敢走,不见得李存戟那妖怪不敢!何况他小子,候在半道会合他的朵彦十八骑也方便的很。
蕴月闭着眼,事情过了一件又一件,似清晰了些,却冒出更多疑团,只觉得真正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宛如身处漩涡,分不清身边急速盘旋的股股暗流。正脑胀着,脸蛋忽然一阵清爽,蕴月一惊,张开眼看去,阿繁两只湿哒哒的手敷在自己脸上:“小贼,舒服么?”
蕴月伸手拉开阿繁,看见她满脸都是水渍,衣襟、袖口也湿了一片,到把眼睛洗的清亮,一袭黄色羽纱半臂真是玲珑生动:“你又淘气了。”
蕴月很无奈,这丫头天生的古灵精怪,说她讨人厌嘛,一副样子又衬得起这样的淘气顽皮。说她讨人喜欢嘛,偏偏又叫你没处消停。泄气处,语气轻柔,满满的无奈,不觉间也有满满的包容。
阿繁眼帘处落了水,不舒服,拂袖一擦:“我知道你想事情,可是太阳烈得很,你满脸的通红,我也热得很。小贼,阿繁泡了半日水了,好闷哪!你便陪我玩嘛。”
蕴月只看着阿繁,饱满生气的脸,娇憨异常,心里不期然觉得一样的饱满踏实,悠悠然没有搭话,只是双手用力一捏阿繁的手,随后又枕在脑后,心里宽松了去。阿繁见蕴月没动作也没说话,歪着头想了半天,也一骨碌躺了下来,两只脑袋倒凑在一处。
两人不说话,心里旷然,一切俗世,了无痕迹。
不多时,蕴月听见阿繁绵长的呼吸轻轻传来,他嘴角一扬:臭丫头~~~~~~侧了身子,右手支着脑袋,眼光变成记忆的辽东狼毫,沾了清河的风雅翰墨,不经意把阿繁的写意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