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她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佣,在确认了穆依依的身份后,她打开铁栏门,带领穆依依走进了别墅。
推门而入,富丽堂皇的客厅映入眼帘。棕红色的欧式古典家具、温馨华丽的真丝窗帘、红底金边的印花地毯、金色高贵的真皮沙发,一切都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光彩夺目。
“穆小姐,请随我上二楼。”穆依依正沉浸在豪华的贵族气息之中,女佣却已经走上了旋转楼梯。
在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口,女佣停下了脚步,她告诉穆依依这就是岳太太的房间。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太太,穆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女佣礼貌地点点头,伸手示意穆依依独自进去。
穆依依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棕红色的实木门,她的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纯白色,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木床、白色的台灯、白色的贵妃椅,还有白色的梳妆台。
岳太太房间的格调,显然与别墅的整体装饰风格格格不入。
此时,岳太太正斜靠在象牙白的贵妃椅上,她身着黑色的紧身睡裙,披散着一头黝黑的秀发,一对修长的美腿垂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她微睁着双眼,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面前的这张脸并不陌生,可穆依依也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昨晚通话之后,她就已经猜到岳太太就是琦美集团的现任董事长--聂雯。
“岳太太,您好。”穆依依礼貌地点头说道。
“请坐吧!穆小姐。”聂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穆依依微笑致谢,而后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从梳妆台上掠过,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款奶白色的梳妆台造型非常精美,抽屉及桌脚还雕刻着欧式复古花纹,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梳妆台看上去怪怪的。
是的,它的确很独特,上面居然没有镜子!没有镜子的梳妆台,穆依依还是第一次见过。
“你长得真像你妈妈。”聂雯凝视着穆依依的脸庞说道。
“是吗?”穆依依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从小到大,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这样说过了。父亲、邻居、村民,还有岳少华,几乎每一个见过凌月如的人,都会这样说。
是的,是凌月如给予了她生命、美貌,甚至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
“你今年多大了?”聂雯的身体稍稍坐正。
“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聂雯的神情若有所思,“你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好几岁了吧?”
“是啊!”穆依依撩起额前的刘海,回答道。
“怎么了?你好像有些拘谨。”
“没有啊!”穆依依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和我妈妈,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聂雯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想到要了解你妈妈的过去?”
“没什么,只是好奇。”
穆依依猜想,聂雯一定会问:“那你怎么不去问你妈妈呢?”可是她猜错了,聂雯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微笑着说:“你的好奇心很强,这点也很像你妈妈。”
聂雯似乎很了解凌月如,因为大学三年的时间里,她一直与她住在同一间寝室。
在聂雯的眼中,凌月如是一个生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女孩。她喜欢天边划过的流星,喜欢夜空绽放的烟花,喜欢白雪公主的浪漫童话,喜欢富有神秘色彩的连环漫画。
凌月如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她的父亲凌锋曾经是S市叱咤风云的企业家,他经营的卓健制药厂不断发展壮大,产品畅销省内外,他的个人资产也日渐丰厚,成为S市榜上有名的富商之一。
凌月如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自是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用尽方法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她生活得并不快乐,因为从小到大,她永远比同龄的孩子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
凌月如天生丽质,生就一副美人坯子,父母便从小培养她的艺术气质。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去各种培训班学习到很晚,舞蹈、钢琴、声乐、美术,她可谓样样精通,可真正令她感兴趣的,只有美术。
十九岁时,凭借着优异的高考成绩与多年的绘画功底,凌月如如愿以偿地考取了S市师范大学美术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刚入学不久,父亲经营的卓健制药厂竟突遭变故。
在药品生产过程中,由于工作人员操作失误,误将一个批次的亮菌甲素注射液混入了二甘醇,导致多名患者服药后因肾功能急性衰竭而死亡,造成了重大的药品生产质量责任事故。制药厂因而被吊销生产执照,凌锋也由此身陷囹圄。
在那个非常时期,凌月如的母亲吴慧玲求天无路,求地无门,昔日的生意伙伴及好友不是声称爱莫能助,就是干脆闭门不见,只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
此人不仅以不菲的价格收购了卓健制药厂,帮助他们及时支付受害人家属的死亡赔偿金,还聘请全市最好的律师替凌锋辩护。最终,法院以生产、销售伪劣药品罪,依法对凌锋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不过,此人尽心尽力地帮助凌家,却并非出于朋友义气,他的真正目标是凌月如,因为他的儿子一年前就对凌月如一见钟情。
于是,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还在读大学的凌月如糊里糊涂地与那名富家子弟订了婚。
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年后,另一个男人却闯入了她的生活。
他叫夏展云,是凌月如的专业课教师。
在夏展云俊朗的外表下,拥有着儒雅深沉的气质;深邃的眼神中,传递着静谧迷人的忧郁。与此同时,他还有着干净而温柔的声线,他创新的艺术思维、熟练的绘画技巧,以及独特的艺术气质,如磁石般深深地吸引着凌月如。
夏日的黄昏,他们在校园的丁香树下偶遇,他邀请凌月如做他的肖像模特,于是,那个丁香树下的清丽身影成为他生命中一幅永恒的画卷。
美丽,定格在那一瞬间;爱情,也定格在那一瞬间!
回忆进行到这里,聂雯望着穆依依微微绷紧的清秀脸庞,神情惋惜地叹了口气。
“后来呢?”穆依依急切地问道。
“后来,他们之间这段师生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不久后,夏展云的老婆得知了此事,三天两头来找你妈妈的麻烦,轻则破口大骂,重则大打出手,把学校闹得鸡犬不宁。再后来,你妈妈被逼无奈只好退学,而夏展云也因此离开了学校。”
“后来呢?我妈妈嫁给她的未婚夫了吗?”穆依依的神情中透着紧张。
聂雯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所以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您知道我妈妈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吗?”
聂雯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妈妈从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通过聂雯的讲述,穆依依对母亲凌月如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竟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她更加没有想过,她当年居然和自己一样,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可是,穆依依的身世之谜却依旧没能解开。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是夏展云还是那个与母亲订婚的富家子弟?母亲退学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人贩子拐卖到了乡下?她知道,这一切的问题,聂雯都无法给她答案。而此时,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是凌家的住址,只有通过住址找到母亲,所有的疑问才能够迎刃而解。
不过,她如果直接向聂雯打听自己外婆家的住址,绝对是件惹人怀疑的事情。于是她思忖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岳太太,您去过我外婆家吗?”
“没有。”
“那您知道他们家的住址吗?”
“不知道。”
聂雯的这三个字,将穆依依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灭了。
偌大的S市,她要如何才能找到凌月如呢?奶奶离世前,出现在穆家的神秘女人,究竟是不是她?如果是她,她回穆家的目的是什么?那只白金耳环又是如何遗落的呢?
想到白金耳环,穆依依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聂雯的耳朵上,她意外发现,她的耳垂旁边沾染了一块褐色的眉粉,想必是化妆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脸上。
“岳太太,有一块眉粉沾在您脸上了。”穆依依一边提醒,一边从手提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梳妆镜递给聂雯。
“不,不用!你快收起来吧!”聂雯条件反射般摆了摆手,她似乎对穆依依手中的梳妆镜十分抗拒。仿佛那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枚定时炸弹。
难道,聂雯从来不照镜子吗?
当这个问题从穆依依的脑海中迸发出来,她只感到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梳妆台上,椭圆形的雕花镜框里镶嵌着一幅精美的欧式古典油画,里面的梳妆镜却早已不知所终!
穆依依声称要借洗手间一用,聂雯热情地为她指路,看样子并未怀疑什么。然而,当穆依依关上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时,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事实正如她所料想,洗手间里同样没有安装镜子。
梳妆台、洗手间,甚至是整幢别墅,居然连一面镜子也找不到。
答案似乎是毋庸置疑的,聂雯真的从来不照镜子!
在穆依依的印象中,只有相貌丑陋或是惨遭毁容的人才会对镜子产生抗拒心理,可是聂雯明明有着美丽的容貌,却为何不敢面对镜子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心理障碍?
离开聂雯的别墅后,穆依依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般沉重无比。聂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若不是亲眼验证,穆依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成熟干练、优雅自信的女强人,回到家里却是一个连镜子都没有勇气面对的可怜女人。在聂雯光鲜靓丽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无比脆弱的心灵。这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穆依依有种直觉,非常强烈的直觉--聂雯的心理障碍,一定与她的丈夫岳少华有着直接的关系。
不知是什么原因,两年前的那次偶遇后,岳少华就在穆依依的心里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她隐约觉得,他的身上有种邪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上午10点半,穆依依回到了阔别数天的琦美整形美容医院。
这座四层的建筑物矗立在S市最为繁华的路段--海新路。淡黄色的楼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镀上了一层金晕,楼体的正中间镶嵌着一幅巨型的“人造美女”写真喷绘,精致的脸庞、曼妙的身材被无限放大,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穆依依走在医院的长廊里,不时有同事从她的身边走过,他们微笑着与她打招呼,或是投来关切的目光,想必他们也都得知了她奶奶去世的消息。穆依依长舒了一口气,心底倍感温暖。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护理部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她眼圈泛红,一只手捂着嘴巴,边跑边低声啜泣着。
“哎,静妍……”迎面而来的正是穆依依同组的护士舒静妍。穆依依话音未落,舒静妍已经快步跑远了。
发生什么事了?穆依依的心里泛起了嘀咕。她回头望见护士站的郭珍珍,便转身走了过去,“静妍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静妍这几天工作总是心不在焉的,频繁出错,刚才被护士长叫进办公室,估计是挨骂了吧!”
“是吗?”穆依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穆依依。”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是英院长。
他穿着雪白的大衣,银灰色的衬衫领心处系着蓝黑条纹的领带,他正朝着护士站这边走来,脚步坚实有力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英院长很年轻,三十多岁就成为统领几百名员工的一院之长,众所周知,无论业务水平还是管理才能,他都是同行业的佼佼者。几年来,琦美整形美容医院在他的领导下,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整形美容门诊部迅速发展为全市最具规模的整形美容医院。
“丧假还没有休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英院长挑起眉峰问道。
“奶奶的后事已经办完了,我不想再待在那个冷清的家里,再说……”穆依依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晚上的手术,我必须得参加。”
“进来说话吧!”说着,英院长转身往院长室里走。
穆依依紧随其后,她关上门,走到了英院长的身旁,“晚上的手术,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都准备好了。”英院长低声说道,“手术由我亲自来做,你不用担心。”
“嗯。”穆依依用力地点了点头,“你的技术,我自然放心,只是……晚上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医院吧?”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英院长安慰地拍了拍穆依依的肩膀。
“对了。”此时,穆依依的心里仍在为聂雯的事犯着嘀咕,她脱口而出道,“你来琦美工作这么多年,应该对聂雯董事长很了解吧?”
“啊?!”英院长似乎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整张脸突然僵住了。
“你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穆依依继续追问着。
“怎么说呢?自从岳董事长去世以后,整个琦美集团都是她在管理,应该说她的适应能力很强,称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还有呢?”穆依依的态度不依不饶,“她的生活幸福吗?她的丈夫对她好吗?”
“她的丈夫?”英院长拉长了声调苦笑道,“依依,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关心起聂董事长的家事来了。”
“我们刚刚见过面,就在聂董事长的家里。”
“什么?”英院长收起笑容,脸上布满震惊。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英院长的脸庞越加绷紧起来。
“她似乎从来都不照镜子,她的家里连一面镜子也找不到。”
“哦,原来是这样。”英院长绷紧的脸庞逐渐缓和下来,皱紧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很显然,聂雯对镜子有抗拒心理的事,英院长是早有所知的。